11 归家【修文】（1 / 1）
“轩公子可算入席了。”
“劳阁下挂念，只是本座素来喜静。”
一言一答，一来一往，掩盖在歌舞升平之下的唇枪舌剑，就此开始。
“立嗣一道，自古来立嫡立长立贤立能。”雁国使臣以言挑之，“轩公子身为嫡长，又素有贤能之名，却并未立为世子，岂不是可惜？”
林墨轩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一家人。
林墨言脸色一变，到底年纪小还不太会隐藏情绪；林莫愁面上不显，一双眼眸却焦急又担忧的看了过来；林莫怜垂着眼睛，看不清神□□绪；冷洛娴依然是淡然自若的模样，自顾自的夹菜；林弈倒是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
不过扫了一眼，林墨轩已将诸人的神态尽收眼底。他平静的勾了唇，看向雁国使臣。
“阁下此言差矣。”林墨轩依然是那样清冷的声音，“自古嫡长承家业，而家业又岂止区区名爵钱物？世家皆有家训以诫子孙，此乃一族之本，是为传承之家业。家严文能治世，武能安邦，几十载一心为国，方有我静渊王府今日之威名。吾等后辈当效仿之。墨轩不才，自认十年来守我大陵百姓安平，兢兢业业，付诸良多，不负王府之名。此非传承家业乎？阁下以一王爵定我王府之根本，实乃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寥寥数语，掷地有声。
林墨轩冷笑，他当日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母妃弃城投降，自然也是有几分辩才的。
自然还是有不怕死的开口挑衅，皆一一被林墨轩嘲讽的不敢再说话。不过几番问答下来，已然再没有人开口。
修长的手指端起酒盏，林墨轩浅浅勾起唇角，目光落到了正中央起舞的舞姬身上。
宴罢。
出去的时候，林墨轩自然的唤了“父王”“母妃”后，跟静渊王府走在一起。他宴席上一直是以静渊王府的大少爷自居，这时候自然不能漏了行迹。
不知道父王乐不乐意跟他再做一出父慈子孝的戏。林墨轩苦笑。若是能得父王三分温情，便是做戏也是好的，只是不知父王肯不肯给他这点关怀。
林墨轩正暗自揣测，林弈却这时开了口：“如何过来的？”
“是骑家里的玉骢马过来的。”林墨轩含笑答。
林弈点了点头，淡淡道：“这般天气以后莫骑马了，回去的时候跟言儿同轿。”言语不见亲昵热络，但是关切之意却一分不少，正合了前面宴上的言行。
“是。”林墨轩笑着应下，顺手从小太监手上接过来进门时脱下的貂裘大氅。
冷洛娴瞥了父子二人一眼，眼里满是嘲弄，却也没有多话，径自搭着婢女的手上了轿。林弈也跟着进了去，帘子落下起了轿。
“大哥。”看着父母离开了，林莫愁立刻到了林墨轩身前。外面人多口杂，也不好叙离别之情，林莫愁只是弯着眼睛笑。
林墨轩弯着唇角，眼睛里点点笑意：“莫愁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大哥喜欢就好。”林莫愁开心道，“我以后再给大哥做。”
“针线活最是累眼睛，你自己千万注意些。”林墨轩神色温柔的叮嘱着。
“我知道的。”林莫愁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莫愁。”身后，林莫怜温柔的唤了一声，“天冷，别在外面冻坏了身子，还是回府再叙话吧。”
“阿莲说得对，回府再说话。”林墨轩笑意温和。
林莫愁向林墨轩笑了笑，转身跟着莫愁上了轿。林墨轩也上了林墨言的轿子。
“嗤。”看林墨轩进来，林墨言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搭理他。林墨轩淡淡扫了一眼，亦是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这样一路沉默的进了王府，众人下了轿。
冷洛娴回过头，如浸冰雪的眼眸扫过林墨轩轻勾的唇角，冷笑道：“我倒不知如今静渊王府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了。”
气氛顿时一冷。
林墨轩弯起的笑僵在唇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他沉默的跪了下来，低着眼睛没有说话。
“王妃觉得该当如何？”林弈似无所觉，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
“你的王府，本宫又能觉得如何？”冷洛娴噙着一抹冷笑，华美的裙角转着弧度，渐渐远去。
林莫怜看着父母一同离去，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不动，林莫愁和林墨言自然也不好就这样走开。
林墨轩等着夫妻俩彻底消失在远处，这才站起身，面上依然是一派淡定从容。他抬眼看着沉默不语的林莫怜，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意思。
兄妹四人尴尬的站着，到底是林莫愁先打破了平静。
“大哥。”林莫愁担忧的看着林墨轩，“你要怎么办？”
林墨轩笑了笑：“不用担心我。”
看着林莫愁欲言又止，林墨轩只做不知：“快些回去吧，莫要冻了身子。国宴上怕是用的不好，记得回头叫厨房送点心过去。别让我担心。”
林莫愁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林莫怜淡淡道：“走吧。”
林墨轩笑盈盈的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三人一起走远。
“师父。”他低低唤了一声。
丕刑已然站在他面前，也不知之前藏身在何处：“你如何打算？”
“我是夜卫。”林墨轩平静的回答，“夜卫出任务，该如何便如何。我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跟我来。”丕刑并不意外，带着林墨轩往侍卫的住处去，“这间屋子无人，你且住着。”
林墨轩看着面前低矮逼仄的屋子，仅够一人存身，且阴冷潮湿，里面空无一物。
他很多年没有住过这样的屋子了。年少在杀手楼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没受过委屈，但是后来他武功日益精进，也更习惯直接以力压人，再者等级上去了，待遇自然也随之而涨。就算是在龙翼，他身为十星夜卫，也是在南边宽敞明亮的屋子独住，屋里书柜衣橱桌椅烛台备得齐全。
林墨轩看着这样的房间，不由得怔了一下，才道：“多谢师父。”
“不过按规矩办事，当不得谢。”丕刑音色淡淡，“你记着你自己的话，要认清身份。”
“是，谢师父指教。”林墨轩抬眼含笑，显然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的模样，“麻烦师父帮我同护法说一声此事。”
晚膳时候，一家人照常聚在主院用餐。
王爷王妃，两位侧妃，世子郡主都在座，一切如常，平常的令人心惊。
林莫愁看了看一如往日的父王和嫡母，又看了看沉默不言的姐姐和弟弟，再看了看母亲不住的给她使眼色，到底没开口问上一句她的兄长现在在哪里。
林墨轩在哪里？他也在用自己的膳食。
“虽然你住的地方不怎么样，但是吃食还是不错的。”楚筠洛伸筷子夹了块肉走，“说真的，最近王府侍卫的伙食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王府护卫和龙翼夜卫完全是两个系统，但是鉴于林弈的身份以及陛下的恩典，大家也很熟就是了。王府护卫去龙翼加训是常事，王府偶尔借调夜卫过来帮忙也正常，更别说大家去对方的地盘找王爷回话，来来往往顺便蹭个饭也没什么意外的。
楚筠洛接到了丕刑传的话，也就过来找林墨轩谈事情，顺便蹭顿晚饭。护卫们知道这俩人要谈事情，还很贴心的单搬了个桌子给两个人。
林墨轩也夹了一筷子菜，姿态优雅一如国宴上那个尊贵公子，只不过速度可是一点都不慢：“我妹妹管家，当然管得好。”
一向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骄傲和温柔，却让人听着都觉得心酸。
林墨轩似无所觉，只是笑着换了个话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坚持也去国宴，我当真不知该如何下台。”
“不必谢我，都是职责在身。”楚筠洛沉声问道，“后面日子，你怎么打算？”
“我喜静，不愿出门与人打交道。”林墨轩微微一笑，“而且，我监管着龙翼，时常去看看才是正理。”
“就这般说辞。”楚筠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好去见王爷，我去替你跟陛下和王爷说。”
“多谢。”
“各国使臣都被你打压的无话可说，想来不会再从你身上找麻烦。但是炡国那位是一直打着崇敬你的旗号的，陛下说怕要你作陪。”
“我若日日作陪，未免跌了身份。”林墨轩一笑，“先拖个几日，再应付他一天便也足够了。”
“就是这个意思。”楚筠洛沉吟片刻道，“只是你可缺什么？”
“什么都缺。”林墨轩叹口气，“身边没有跟着的人无妨，只说我不喜便是。出入借用王府的骏马，想来我还有这个面子。但是身上衣装是个麻烦事情，我总不能再穿这身出去。再者，我手上也没有能打赏银钱。”
楚筠洛忍不住叹息一声：“你怎么说也是九宫楼主啊，怎么就穷成这样。”
“打仗是个多烧钱的事情，你不知道？”
“这笔费用龙翼出便是。”楚筠洛头疼的盘算着龙翼的开销，“你真的不去问问王爷？怎么说你也是……”
“我不愿自取其辱。”那声音轻得恍如叹息，却将楚筠洛后半句话压在舌尖，再也说不出来。
他半日之前还在国宴上位列上席，披一袭华衣，执一盏美酒，谈笑间打压诸国，言辞锋利光满万丈。
半日后，他却坐在这里，身着粗布麻衣，面前寻常菜色，唯能叹息不语。
明明是做戏，却偏偏把自己迷进了戏里。可笑他还妄图父王能给他一点温情，最后不过落得母妃的一声嘲弄。
自取其辱，这便是了。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你记着你自己的话，要认清身份。”
“我什么也不是，一介夜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