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1 / 1)
十三
我和钟邵重新见面,他也同意去我家。我激动不已,可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是原本的速度,我们俩都不会再脸红心跳了,这或许就是岁月带来的变化。我打开门,领着他到我的卧室门口,让他自己摸我的床在哪儿,他摸索东西的动作都没有变,我指引他方向:“其实,还是在右边。”他便靠着右边的墙往前摸,摸到了床沿。我说:“你躺上去试试。”
我不是在引诱他,天地良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真的,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我过去好像也做过这个保证,我忍不住轻轻笑了,我心情越来越好了,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阳光也是这么明媚的缘故吧,这是个美好的冬季的某一天,又给了我一个命运般的重逢。
他便脱了鞋爬上去,他像是一点都不怕我会做些什么,他从来都对别人的话这么信任。
我问他:“发现什么不同了吗?”
他躺在床上,因为阳光而舒服地放松,“好暖。”
如果现在还有人还会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会告诉他一样的答案:在冬天的阳光下,我想要和爱人一起在床上相拥。
于是,钟邵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我便也跟着躺上去。
他想要牵他的手,却摸到了他腰,一下子将手缩回去了,他咯咯笑起来,“你比以前主动多了。以前你还把引诱这事赖我身上。”
“我以前又无赖又无耻嘛。”
我和钟邵终于又重新抱在一起,阳光暖暖的,我抱着他,他问我,“要做吗?”
我说,“如果做了,你又要觉得我说话不算话了。你总是一边好像相信我,一边谁都不信。不对,你只是不信我,信杜奕欣。”
我似乎又显得小气起来了,钟邵调整了下姿势,让我靠在他的胸口,他就抱着我的脑袋,像是在安慰我,“你是不是觉得,其实我们本该在一起,如果没有杜奕欣,我们会在一起?”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闷哼了一声。
我曾经考虑过不参加高考,我想着北方,想着现在就应该出去闯一闯,而非换个地方将自己关着。我有天夜里问钟邵,“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钟邵也被高考压得心烦意乱,大部分的时候,他都躲到后桌去,当我组织着全班在教室看电影的时候,他就和杜奕欣不断地聊天,那些未来、梦想、现实、憧憬,和矛盾的自己。我不懂这些有什么好聊的,世界被描述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然后他们又在着想象中,想象着自己将来的样子。
都是虚幻,我们被自己的虚幻蒙蔽了双眼,还觉得忧郁和烦恼都是人生的真相。
闷吗?我也觉得闷,我的眼睛在电影里,注意力都在后桌,我听着他们所有的话,听到杜奕欣承诺他说:“等我考上大学,我带你一起去,我们住在一起。”钟邵说:“好。”
于是我在那天晚上问他:“我要去北方,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北方?你说北京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的未来没有你,我连想象未来都觉得闷。”杜奕欣,情话我也会说。
钟邵说:“你只是拿我当借口,换个地方继续逃避生活而已。没有区别的,正义,无论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的他,想要在我面前消失。
后来,高考结束了,谢师宴也结束了,他就真的消失了。
钟邵说:“你那时候很黏人,一整晚抱着我,再热都不会放手,可一晚醒来,你知道杜奕欣要来接我去上课,就会和他错开时间。你每天晚上会将衣服乱扔,我早上总是摸不到,想喊你拿,你却已经走了,我后来就不喊了,只等着杜奕欣来。就是这种原因,我想到……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
可钟邵愿意让我黏着他,他还是会让我脱掉他的衣服,和我□□。我有次坏心眼,假装自己睡着了,我顺着他的嘴一路亲到了腹部,然后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我慢慢均匀着自己的呼吸,听到他快速的心跳声,觉得自己明明是浑身的热血,内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当时的夜很黑,只剩下零星的星光,我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期,我意外在他身上找到了某种的永恒的平静,他像是我的亲人,是天生要和我在一起的。
钟邵就静静地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头,我们什么都没干,依旧只是抱着,可他的心跳让我感到安心。后来我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真的拥有了他。因为我们这样亲密的关系,这样天然而纯粹的感情。
所以在我的想象里,钟邵是要陪伴我一辈子的人,可他从来没和我聊过这些。
我们时隔多年又躺在一张床上,钟邵将上衣脱了,他看上很瘦,其实圆润了不少,我趴在他的身上,摸着他的脸,我整理他的头发,摸摸他的眼角,听到他说,“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们很快就无法忍受对方,你不会一直注视着我的,如果来了第三个人,你的注意力就会被抢走,这只是一时的,可时间越长,你就越想从我身边逃开。我怎么能忍受?正义,就算只是一分一秒你都不能从我身边走开,就算只是将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到别人那一分一毫我都无法忍受。我会对你的要求越来越多,我不会告诉你我发脾气的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我说不出口,所以我总是找你别的麻烦,我们会不断地争吵和冷战,直到你找到下一个会包容你让你有安全感的人,你就会离开我,跑到他的身边去。”
钟邵说:“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说:“杜奕欣就能做到吗?”
钟邵说:“可我不用他做到,如果是他,我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我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们对不一样的人有着不一样的标准,人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我从他身上起来,在裤袋里摸烟,问他要不要,钟邵应了一声,于是我抽出一根,让他含着,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微微下垂着眼睛,我肆无忌惮地注视着他,逆光中的他,美好到让我心痛,我想要再亲亲他的,也想要再抱抱他,可我什么都没做。
我对他说:“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没那么爱胡说了,如果我说了我不会做什么,就真的不会做;如果我说了我要做什么,我就要做成。我现在变得很靠谱,你要相信我。”
他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打着火机,将他的烟点着,他缓慢地呼吸着,烟雾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在光线中是半透明的白色,升腾、缠绕、消散。我忽然之间明白: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大概就像此刻一样,寂静而孤独。非常非常地孤独。所以我们当初只是□□,因为我们抱在一起,我们会在彼此的身体里摩擦,却也只是感觉到寂寞。
可是,过了一会儿,差不多是半支烟的沉默时间,他又说:“可我喜欢你的胡说八道和混蛋。”
我以为这是一种提示。
因为当女人说一个男人混蛋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他的混蛋的,她喜欢他身体里的坏劲,轻微的受虐感会带来愉悦,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这样。我只记得我以前强吻钟邵的时候,他没有生气。
所以我压过去,我真就疯狂地吻他,我去扯他的裤子,他的确没有生气,他任由我动作,他是有感觉的,我再明白不过了,他的身体也有反应,可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开始反抗,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拒绝我,将我推开。
然后窝在墙角,抱住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停地流眼泪。
他问我怎么办,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于是他就笑了笑,于是我也就笑了笑。我记得他送他上车的时候,他摸了摸我的手骨,他说,你再摸摸我的脸。
他说,“你再摸摸我。”
于是我便在他脸上亲了亲。他又是笑。
他走后,我在回到家里,长久地失神,然后打电话给我的未婚妻,我是第一次想要和她坦白:我的生命里有这么一个男人,他今天在我的床上啜泣,他哭到呼吸不上来,就一直发出吸气的声音,看上去非常可怜。我们俩都被这种悲伤袭击了,就算他当年被杜奕欣抱走,我都没有真的哭,可我现在看着他的眼泪,摸了摸自己的脸,却也都是泪。我没有说出来,我不打算告诉他,可我如果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我和他似乎永远都做不到在对方面前坦率和直接。
直到几年后,我大病一场,他在我身边照顾了两个礼拜,病到昏昏沉沉的一个晚上,我才告诉钟邵,我是多么爱他,我是那么想要一直注视着他,除了他我再也不想看其他人,也不会爱其他人,可我是这样坏,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或许我从来都没能真的长大,我偏偏就是想要他自己明白,就算我不说,他也要明白。
如果他不明白,我就会心狠到,用错过去惩罚他和惩罚我自己。
我亲他的脸,他笑着说,“正义,那我回去了。”我合上车门,夜色渐晚,夕阳照红他的脸,我又问他,“现在,在你的想象里,我是什么表情呢?”
他说:“快要哭的样子,非常非常丑。”
我就真的开始掉眼泪。
他说:“我走了,正义。”
他说:“再见,正义。”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已经蹲在那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