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伤心半生石(1 / 1)
我站在一株桃树下望着凌渊扶着结衣进了屋,临近门又有若有所思的回望了一下我站的方向,我侧身躲在了树后。
哥哥以前跟我说过,若是人心痛到极致是无法流出眼泪来的,今日我才发现,颇有几分道理。
桃花在萦萦仙气的浸养下,开得灿烂无比,一如落霞山的杏花。
离枫说的没错,只要一关系到师父的事,我就会一丝尊神的形象都没有。他是对的,只要遇到凌渊,无论我活了多大的岁数,多明白事理,都是枉然。
我是他的难,他是我的劫。
“你何时来的?”身后响起师父熟悉低沉悦耳的声音。我缓缓回过身,扬起最美的微笑,说:“方才。”
“来此是为了何事?”
“师父,我来接你回家。”
“家”师父目光沉了沉,说:“万生宫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不是那个人,我什么都没有。”
“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可是你还有我。”我拉住师父的衣袖,哀伤问道:“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我怎么会认错我最爱的人啊?”
“可是我爱的却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你,我爱的是屋里的那个女子。灵儿,放手吧。”师父缓缓收回自己的衣袖,淡然开口:“你素来通透畅达,为何独独看不穿这□□,我们唯有放手方是解脱。”
若是之前我的心还会痛不欲生,那么现在我却是连心都没有了,越来越有一种胸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的感觉,那里只有血液在静谧的流淌。我莫名的全身都在颤抖,浑身寒冷彻骨血液凝结,连当初我在无极冰渊受冰冻之刑都没有如此寒冷过。
“师父”我颤抖着声音问:“你可是有心?”
“对你,我没有心。”凌渊冷漠的看着我,俊美的容颜有我从不熟悉的冰冷漠然。他有心,为何他独独对我如此无情?那么多年,我可曾真正的对不起他,我做错了些什么,让他再不愿回首看我一眼。
我看了他许久,点头道:“好,既如此,那我便祝你们白首偕老,一世长安。”
“多谢,我们自会如此。”
“师父,今生今世,永远不要来找我。”
我笑着决然转身,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身后落下一地殷红的桃花
浩劫之前,我曾穷尽一切的的想要留住师父,浩劫之后,我愿放弃一切换回师父,而他回来之后,我从未停止过努力让他爱上我。这么多年,我用尽一生去爱一个人,如果忽然间我再也不能爱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他,我还剩下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剩下了。
后来哥哥硬拉着我悄悄地去丹穴山看过师父几次,他们其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结衣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身上萦绕了更多的死气。
我终于知道为何结衣没有了心还活了那么久,我也终于知道师父爱结衣爱到了连命都不要的地步。没有了心,妖是必死无疑的,但有一样东西可以延缓其生命的流逝。那就是甘渊的神草奢萸,只是这草有上古凶兽神魑守护,神魑是由父神所创,倾注了其大半心血,放眼六界能打过神魑的人不过十人,且不说能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师傅羽化前,与神魑对战自是没问题,可是现在他的修为并未完全恢复,他就独自一人前往甘渊取奢萸,他真的是用情已经深至此地了么?
我不知道师父是否知道我来看过他,但自上次之后我再没在他面前现过身。哥哥许多次都说我好歹也是东荒的帝姬,也是六界尊神,但我爱的太过低声下气了。早些年,师父还爱我时,我并未觉得即使爱得如此卑微有些什么,但现在他的心既已不在我身上,我也应该有些自己的尊严,我不能继续缠着他,放过他,也算放过我自己。
近日春雨如油,后山香树地里的草长得太过葱茏,已经严重影响到香树苗的生长了。是以我带着满山的小妖小仙跟树苗拔拔草。将将拔了一半我面前就落下一朵祥云,我手中拿着一把杂草仰头看,是我哥拿了把折扇悠闲的出现在我面前。
“哥哥,脚挪一下,你踩着我的香树苗了。”我扔了手里的草,笑道。
我哥跳开了,在我旁边蹲了下来,打量着我说:“你这是打算从此以后在此认认真真的务农?”
我一愣,“这想法不错,省的我找不找事干,要不你也来帮我拔拔草?”
“别拔了。”哥哥哗一下打开折扇遮在头顶,忧愁道:“这日头也烈了起来,别拔了,回去吃茶歇凉的时候了,走。”说完拉着我往回走,我连忙叫折丹都遣散那些小仙小妖们回去休息。
回了茅屋沏了壶茶,倒了一杯给哥哥,一边问道:“哥哥,今天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啊?”哥哥浅抿了一口,轻轻摇着扇子,衣服风流悠闲的样子。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左右也就那样了。”我吹着茶笑道。
“同样是妹妹,你还是姐姐,但你就不如拂弦让人省心。你我还不了解,性子执拗起来没人比得上。”
“那你可冤枉我了,之前还有人说我通透豁达呢。”
哥哥摇摇头,叹息道:“也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天命,为何事事那么蹉跎。”
“你今儿来,就是为了感叹我的命的?”我给他添了茶水笑道。“你问我,我还寻思着找个人来问问呢。”
哥哥端起茶杯默了片刻,说:“帝君可能近来要来找你,他会要你救结衣。他虽是你的师父,但你欠他的早已还清,你切不可胡乱答应他什么,你自己性命随时有危险,所以坚决不能救那个女子。”
我笑了笑,“一个茶花小妖也要用我的命来换,她当真以为我那么好拿捏么。你且放心罢,我不会再乱来了。”
“你既然这样说,我倒也算是放心了。”哥哥放下杯子,欣然道:“这茶喝着不错,你给我两盒我拿回去喝喝。”
哥哥走后第三日师父便来找我了,他一直远远地站在山门口不曾进来,因着没进入我的地界,我也没理由撵他离开。只是我自己不愿见着他,就只能一直躲在木屋里不出门,幸好这些年来岁月磨砺那么久,我也算沉得住性子,硬是生生忍着没去见他。
我一直盘算着师父大概能坚持多少日,到第十五日早晨,我推开门伸懒腰,懒腰伸了一半才发现院中站了一个人。一袭白衣挺拔刚毅的立着,面容上染了不少晨露,看起来却没有半分狼狈,只是更加冷漠疏离清冷肃然,这是九天之上最高贵的神袛凌渊。
我闭上自己打了一半呵欠的嘴,拢了拢微微敞开的衣裳,踏下台阶打算找水洗脸。经过师父身边时,手臂被忽然抓住,沙哑的声音响起,:“求你帮忙救一下结衣,灵儿。”
我没有动,平静道:“我没有理由救她,你找错人了。”
“我问了天命石,他说,唯有你才可以救结衣。”师父依旧紧紧拉着我的手臂,我觉得很痛却也没挣扎,说:“天命这东西瞬息万变,说不定明天就许多人都可以救你心尖尖上的人了。你又何苦今天巴巴的来求我,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你要如何才愿意救她?只要你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做到。”
“我如何也不愿意救她,我对你再无奢求。”我使了个术抽回了自己的手,继续找水洗脸。我洗了脸,梳了头,连带着从拂弦家吃了午饭回来,师父仍旧在院子里。
瞧着烈日当空的模样,他也着实晒得挺可怜的。我叫折丹做了饭给他送去,虽说难吃是难吃了点,但有胜于无嘛。睡午觉之前顺便使了个术法让院中的老杏树枝叶挡在他头上。他要真晒出个三长两短,我难于向众生交代。
当我午觉睡醒已是日暮时分,折丹跟我说帝君还在院中站着。我一笑,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要聚整个鞠陵于天山之力,好好招待帝君。他要弄得不对付了,我们可就全遭殃了。去天宫把青萝给我弄下来,再找几个乖巧懂事的仙子伺候着,你们万不能有一点差池。”
“那娘娘您呢?”
“我去白琼宫躲躲,待帝君走了,记得通知我。”交代完毕包袱款款的连夜偷摸回了白琼宫。
我在白琼宫没逍遥两天,衡洛就跟我说帝君在宫门口等着我。我错愕又茫然,他怎么知道我躲到这儿来了,折丹叛变了?
他要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罢。左右也没占东荒多少地界。我告诉衡洛不用管他,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就当没有这个人。衡洛十分高兴的领了命令吩咐下去,于是白琼宫内并没有多大变化。
第二日拂弦的小儿子东月偷偷溜到白琼宫,我陪着那熊孩子玩耍,时间过得也算是飞快。几天后,他娘亲亲自来接人,这软软糯糯的小孩子被提回了天宫,我一下悠闲了下来。
算了算时日,我躲在白琼宫已经半个月了,师父天天如此等着,结衣姑娘不知可还坚持得住,可这与我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傍晚时分,我守在厨房里等着厨子给我做一道水晶虾饺的菜。才刚刚做好,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屋前的佛灵树被吹的哗哗作响。不过须臾间,天地昏暗,已是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身上生疼。
我唤来衡洛,问道:“师父他,还在外面等这么?”
“是的,娘娘。”衡洛看了看外面的大雨,试探的问:“要给帝君送伞去么?”
“不用管他,既然他愿意淋着就让他淋个痛快好了。”我端了水晶虾饺回去,走到门口又叫了衡洛:“把那几个菜也给我端来好了。”
看着桌上摆放的几个我平日里最爱吃的菜,现在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想到最后,找了把伞去了宫门口。
我撑了把伞,站在远远的地方隔着雨帘遥望着他。
微微的灯火中,师父一动不动的站在大雨中,坚定刚毅如一座沉稳的冰山,雨水使了他的头发衣衫,顺着他的衣裳不断往下流淌,他的脸在这暗夜中显得愈发苍白,但眼中却是如深海之底万年坚冰般的坚毅。
昔年那个心里眼里只有我的人,如今为了另一个女子如此卑微的求他的徒弟。这到底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
我以为我在意不会受伤,但现在心里还是会隐隐发痛。
师父,唯有你,才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赢了我。
我走到师父身边,将伞遮在他的头顶,雨水顿时湿了我半边身体。我仰头深深望着他的眼,问道:“师父,你真的非救她不可么?”
“是”师父毫不犹豫的说。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即使逆了天道伤了九州,也要救她吗?”
师父目光沉了沉,说:“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不怕。”
“那若是用我的命去换也没有关系吗?”我紧紧地凝望这师傅的眼,不敢错过他的一点点情绪变化。师父震惊的望着我,随后目光变得黯淡别过了脸,久久没说一句话。
你可曾有过你最珍惜的东西一寸寸化为灰烬的痛苦,世界轰然崩塌再不复任何生机。
我的爱情,我的生命,我的坚持,终于都走到最后了。
最后,我无力地微微一笑,说:“好,我答应你,我会为你救她。”
“真的吗?”师父冷硬的表情终于破碎,面上淡漠,但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真的。”
“你真的会死么?”我竟听出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和害怕,我想我大概是老了,我定然听错了。这一世,他这样的人又怎会为我感到害怕。
“死不了,你放心好了。”我平静的说,收回伞一步步往回走,背对着他添了一句,“师父,等我救了结衣,我便再不欠你什么了。等那时,我们再不是师徒。”
我没有回头看他是什么神色,不想看亦是不敢看,我不愿师父在我心里最后留下的都是绝情的面孔。我们就这样在这个雨夜里渐行渐远,最终再也无法挽回。
我从未想过我的一生会两次来到苍梧之巅,第一次我是为了救我最爱的人,第二次我是为了救我最爱的人的心上人,果真是命运如棋,步步是谜。
结衣是妖,她是如何也承受不起我这个上神的心,至少也需得是个仙身。而我现在需要在此承受四十九道荒火天雷,拥有逆天改命的资格将结衣化为仙人。
还好,只有四十九道,若是再让我承受一百二十八道荒火天雷,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不会死。
天火像是要熬尽最后一滴骨血,天雷一道道劈下,似乎骨头早已碎成粉末,血肉将要碎成千万块般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我明明记得上一次没有那么疼的,是了,上一次救回师傅的希望早已冲淡了所有痛苦。只有他,才会让我忘记所有痛苦。
当我从苍梧之巅的诛神台上浑身是血爬下来回到鞠陵于天山时,恰巧遇到了等在门口的凌渊。凌渊见我如此似乎被狠狠地吓到了,慌忙伸手抱住我,颤声问道:“你,你怎么会这样?”
我挣脱他的手,冷漠一笑:“为了救你心心念念的结衣啊。凌渊,你当真以为救一个必死的妖就那么容易么?”说完摇摇晃晃的倒在折丹身上。我眼角瞥到凌渊眼中满满的惊痛害怕和茫然恐惧,我心中忽然有些变态的觉得畅快。
凌渊,我就是要让你永远都欠我,你永远都无法偿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