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夜半枯骨花(1 / 1)
我一直以为师父回来了我就再无奢求了,可是人心都是贪婪的,神仙也不列外。在他没回来时,我的愿望仅是要他回来便足矣。可是他回来了,我又心心念念的希望师父的眼眸里只有我。等他眼里只有我了,我却又觉得他爱我不够深,总回想以前的他。说到底,我才是一个贪心不足自私自利之人,真是罔顾师父当年对我的教诲。
而后来我才知道,师傅他被遥忶的一丝残魄牵引,去了寿华之野,寿华之野囚禁着遥忶,而遥忶的话终于让师傅与我离心。我曾万分气愤的质问过遥忶,为何他非要毁了我的幸福?他说,现在是不是凌渊是不是真正的凌渊,须得千帆过尽才上算。他便让我看清楚现在的凌渊究竟是不是当年爱我护我的那个人。他怕我有一日有朝一日发现自己爱上错的人,会万念俱灭,枯骨成灰。
其实他又如何知道,自从没了师傅,我早已万念俱灭,枯骨成灰,从不曾好好活过。即便现在的凌渊是假的,我也甘愿饮鸩止渴,到最后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只是遥忶待我是用了心的,我竟无法厉声责怪他,许是我念着他往昔的好,不想最后扯破脸,也或许是我累了,不愿为了发生的事做无谓的纠缠。
师父当日便离开了鞠陵于天山,我那时哭得着实很是凄惨。或许是师父的离开已经把我吓怕了,是以他说离开我的时候我才会如此伤痛欲绝。后来我细细想了想,师父是离开了,但我不能偷偷的跟着他么。师父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想来他也是发现不了我的。
难关父神当年赞扬师父是个沉默乖巧的好孩子,修为绝世,剑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可见上古神界确实是能磨练人。师父果真是携了剑封印了灵力,认认真真的在人间游历。每次我就跟在他身后十米之外的地方,偷偷的看着他。
有时他歇息在荒野山间,有时他下榻于客栈,有时小憩在古老的杏树上。黎明的晨风,午后的微雨,黄昏的彩霞,歌唱的鸟,畅游的鱼,盛放的杏花,葱绿的森林,我们一起看过无数的风景,我很满足,尽管他不知道。
他要如何,我总会伴着他,只要我能时时见到他,在天上人间又有什么区别。
师父在凡间游历了三年,我不确定他是否发现了我,我捉摸着应该是没有的。我记得有一次三个流氓调戏师父,虽他们打不过师父狼狈的逃跑了。但我还是气不过当天晚上把他们都关在了一个被弃用的地窖,晚上特意嘱咐黑白无常陪他们玩玩儿。他们真是色胆包天,六界第一尊神都敢调戏,连我对他都得小心翼翼,这几个凡人胆儿确实肥得不像话。后来有的时候我也会出手帮助师父,谨慎小心的帮助。
后来师父有时会有意无意的的往后看,但我从小就鬼机灵惯了,又怎会让他发现我。
第三个年头的一个雪夜,师父歇息在一间破旧的古庙中,当夜寒风呼啸,师父一袭白衣闲坐于庙中,说不出的风华高妙,连带着这破庙都熠熠生辉了起来。待他睡着时我方从门外悄悄走进来,想要摸摸他的容颜,但又怕吵醒了他。最后无奈只得好好地守着火堆,免得师父夜深冷着了。
天快亮时,天空白云忽然化为乌云,狂风吹得更狠了,电闪雷鸣。我眯着眼走到门口仰头望了望天上的乌云,云朵缝隙间袅绕这一股黑暗邪恶的气息,还伴随着几缕紫色的光晕。乌云邪气齐刷刷的涌向一个方向,寿华之野的所在!
这是,这是遥忶!
难道遥忶的封印出了问题?我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师父,动手将他身上的仙障增厚了几分,挡去了外面的狂风怒号。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抚摸了他的脸,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腾云离开了破庙。
我赶到寿华之野时,风云已经渐渐平息了,乌云邪气皆已散去。我查看了封印,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怕真有什么问题,又将封印加固了两分。将将打算打道回府时,封印中传来了遥忶低沉邪魅又好听的声音,他说:“灵儿,好久不见。”
我一愣,然后笑道:“是好久不见了,上一次来看你已经是一万年前的事了呢。”
“我等了你很久。”封印中遥忶的声音沉沉的,莫名的让我想起当年我们一起在凡间时的景象。我有些心疼道:“遥忶,莫要再等我了,我师父回来了,我现在很幸福,你当初的话注定无法实现。”
遥忶邪魅的笑了,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渊,他说:“可能是,但也不一定。之前有个人来问了我关于你和你师父的事,他现在可还愿意和你在一起?”
“师父来找过你!”我猛然一惊:“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些什么。”遥忶低低一笑:“就告诉他一些关于禁术的事,还有你我和他的往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定是你骗了他,所以他才会那样。为什么?”我颓然的后退:“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好么?”
“我是见不得你在别人怀里好。灵儿,你师父已经爱上别人了,他再也不爱你。当年你说过,他若爱上别人你定会死去,结局啊,就是你一定会死在我怀里。”
“荒谬!!”我不会相信的,这么多年一直是我陪着师父,他怎么可能爱上别人,谁能比我爱师父更深么,再也不会了。我愤怒而恐惧的回了鞠陵于天山,我现在不敢去找师父,我需要冷静我自己,若是因为我的怒气毁了我们之间仅剩的感情,我会后悔而死的。
我以为我一直躲避着一些事便永远不会发生,但这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那些该发生的事都如遥忶最开始预言的那样一件件都发生了。
当我的侄儿离枫风风火火的冲到鞠陵于天山告诉我,师父在凡间爱上了一个白茶花小妖时,我正努力雕刻一个师父的玉像。当年师父雕刻了我的玉像,想在我想再雕刻一个,这样那个玉像也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离枫说:“姑姑,父君让我转告你一声,凌渊帝君在凡间爱上了一个茶花小妖。他们现在住在丹穴山,父君说你要有空就去瞧瞧罢。”
我手中的刻刀一偏,手指上顿时涌出一股鲜血,一滴滴落在玉像之上。我抬起头问离枫:“你父君何时跟你说的?”
“就我来之前啊。”离枫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说。
原来师父游历时经过丹穴山,在此遇到了一只被邪道打伤了的花妖,名叫结衣,师父心善,便出手救上一救。之后便是才子佳人日久情深的故事了,师父悉心照顾命悬一线的结衣,当然其间两人日日独处,谁知处着处着就处出了情愫。那花妖长得好,凌渊也生的六界无二的美,本来也是桩顶好的事,但是凡事晓得事理的都约莫知道我和凌渊纠缠不清,他是动不得的。可见这花妖倒也是个不凡的主。
这大约就可归为一句话,凌渊在凡尘里开了朵桃花,并且现在还开得颇为不错。
我扯了布条包扎手指,说:“知道了。”
离枫摇头:“还没完呢,这恋就恋上了吧,偏偏这花妖的心被妖道吃了,命不久矣。”我低着头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指尖,笑道:“凌渊怕是急坏了吧?”
“他说上天入地,无论做什么,即使违背天道也要救结衣,哦,结衣就是那花妖的名字。”离枫目光黯然,替我担心道:“夫君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别做傻事,你欠凌渊的早已还清,他也不知是不是天意维护你,反正你们不要再紧缠不休了,他看着心疼。姑姑,其实我看着也心疼,帝君他现在不爱你,你们早已互不相欠了。”
我们之间的事又岂是用一句互不相欠就能解释完了的。我欠他的,他欠我的,我伤他的,他伤我的,早已纠缠到一起,再怎么也分不开,分不清。若真能说放就放,我们又怎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我揉揉他的头发,笑道:“你们父子担心的事儿还着实不少呢。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姑姑”离枫望着我郑重地说:“我是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这么说,但若帝君来找你却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枫儿望你三思。”
“我明白。”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裙子的尘土,说:“你姑姑我又不是小娃娃,你且先回去吧,,叫你父君不用担心。还有,你该去历练的就去历练,该去渡劫的就去渡劫,别一天到晚四海八荒的到处乱晃,历劫可比一天到晚读书有趣多了,你得多试试。”
离枫激动地哇哇乱叫“难怪父君说你不爱学习,你果然不喜欢课业,还想用这种想法荼毒我那么小的孩子,姑姑,你太可耻了!”我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我哥非常不仗义,竟然在后辈面前说我的黑历史。
但黑历史嘛,谁没有啊。知道就知道,于我也没多大伤害。就说:“我是不爱课业,但这并不影响我成长成才,对吧,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有道理的。”
离枫弱弱的说“大事上,姑姑倒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但一落到自己的事上姑姑就犯浑。”
我没说话,离枫好像看出我心中的不畅,怯怯的问:“姑姑,你要去丹穴山吗?带我去好不好?自从上次我把北海水君的小儿子的腿打断了之后,父君都已经一个月没让我出门了,我快被憋死了。”
“我下次带你去,这一次我先去勘察勘察地形可好。不过你父君不厚道,怎么能禁你的足,带我回来我和他好好交流交流。”
“我就知道姑姑你最好了,不像小姑姑一样每天都闹心天君和弟弟。太不心怀天下了。”离枫瘪瘪嘴,估计是在拂弦处没讨着啥好处。
好不容易把离枫弄回了东荒,我梳洗了一番,招了朵祥云赶往丹穴山。
或许是我太盲目自信了,竟死活不相信师父这就移情别念了,在凡间,我离开他统共也就四年,他怎么能那么快就喜欢上别人。再说一个茶花小妖长得有我好看么?我虽年岁大了些,但皮相却也是不错的,师父不会觉得我比较下饭么?
若是他真的爱上了别人了,我虽不与他计较,但终归是他欠我。他再不爱我,最后与我也没有那么多纠葛,这或许真的是天命。
丹穴山的山麓桃花似霞,灼灼桃花深处有一间桃木筑的小屋。院子里只有一个白衣女子在园中修剪一棵碧须花。我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静默的看着,想必这就是结衣了,果真长得极好,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些。
结衣似乎觉得那株碧须花修剪得十分不错,笑着盈盈起身向屋里走去,过了片刻和一人并行着满眼微笑的出来。我心中猛然一痛,并行着出来的是师父,虽早已料到,看看到时却又是另一种不能言说的伤痛。
结衣拉着师父的手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笑着把碧须花推到师父面前,满含期待地问:“帝君,你看依依修剪得还好吗?
凌渊认真的看着花,片刻后温柔笑道:“依依的技艺是有进步,不过或许你修剪时更应该着眼于整株碧须,有的地方修剪得过于秀气。”姬凝颔首一笑“凝儿知道了,下次一定会注意的,帝君饿了吗,依依而这就去做饭。”
“你不要去,你现在身体仅有的一点生气都是用炎华玉聚集的,要是炎华玉碎裂,我该怎么救你,还是我去吧。”凌渊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语重心长的说:“依依,你要乖啊。你现在是很虚弱的。”结衣面色绯红,羞涩的点头“依依都听帝君的。”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师父会真的爱上别人。他羽化之后我虽是痛不欲生,但我知道他一直坚定不移的爱着我。我没有输给任何人,爱情的世界从未动摇过,但现在我看到自己的世界一寸寸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