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虚幻的幸福(1 / 1)
我不敢看他依旧干净纯净如琉璃般的眼眸,别过脸说:“我早就知道了。”
“哦?”遥忶眼中笑意更浓,就像醇香的美酒惹人迷醉,却又散发着曼珠沙华绝望而魅惑的气息。“那你何时知晓的,又是如何确定遥忶就是我的呢?”
我垂下眼帘,说:“从你的魂魄在寒潭出现,并且说折兮就是封印你的人时,我就开始怀疑了。我知道,折兮绝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你竟是信他不信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听出一丝心痛的伤感,我想大抵是我听错了。
我心底刻意忽略掉,说:“那日折兮出现得突然,我怕若真的是他对你下的手,会再次伤害你,就没有跳下潭去取回簪子。估计当时你也没有想过,后来我会去取回簪子。可是我取回来的簪子却没有你的半丝气息。试问如果你真的被封印在簪子里,这又如何解释。”
“就因为这个吗?”
“不,真正的原因是你一直在暗中给我一些景象,暗示我折兮就是遥忶。”
末儿拂去我手上流血的伤口,边包扎伤口边笑道:“这麽说,一直以来你在看我自导自演?”
我摇摇头,说“不是,直到间月出现,我才坚定你才是遥忶的想法。”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记得当日篱落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她要杀我们的时候,你虽然震怒,却没动手。直到她有事相求,让我们平安过去,你却忽然拔刀相向。还有篱落最后忽然间口吐鲜血,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突然死去。当时就是你下的手吧,你怕她告诉我什么。”
“我确实没想到她会临时变节,不过她也算死得其所。”
“再来就是风雪冰原上出现的那个老人,当时他跪拜的其实不是折兮,而是折兮身后的你。而你孤身跳进藤壶也不是什么冲动所为,你是故意的。你要的是一个金蚕脱壳,这样你方可以才暗中操纵一切,分开我们,把我们个个杀死。”
末儿水晶般纯洁明亮的眼眸流淌过无奈悲伤“我没想过要杀死你。”
“折兮说藤壶内本来就有一条新的深刻的裂痕,藤壶数千年不出世,没有由来莫名有一条划痕,那条划痕必定让是你弄的,折兮借那条划痕逃出来。你为了避免我们怀疑,所以你故意要在我们面前死掉。”
末儿看着我,目光悠远如苍山之月,看不出悲喜。我继续说:“之后我们遇到的事里在没有你,我们在深渊遇到育蛇,后来朝岚失踪,我也都半点没有想到过你。许久之后,折兮说他在深渊捡到了你的另一只簪子。那时我怀疑过你,育蛇生性懒散,终年沉睡,连觅食都懒得行动,怎么会忽然醒来,其实当时是你唤醒并借那只簪子控制了它,对吗?但我根本就不愿相信是你,所以我还是宁愿相信是折兮。之前你曾跟我说过,折兮用锁魂咒封印你,我旁敲侧击我试探过他,他也根本就不会锁魂咒。后来,让稍微确定遥忶不是折兮的,是在折兮竟莫名的中毒了,他半夜出去,对着这棵树说了奇怪的话,并且他一直瞒着我怎么也不远对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想他和遥忶之间定是有什么约定限制着他。”
“那个时候你就抛开对他的怀疑了?”末儿似笑非笑。
“是的。我有许多次都怀疑过你,并越来越确定是你,但我很恐惧害怕,每次都不愿深想。直到最后,朝岚的魂魄出现在了我的梦里。他说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愿相信,那是我才明白我没法在自欺欺人了。他要我记住这岛上遇到的每一个魔界的人,他和间月都叫我记住篱落说的最后一句话。篱落说:‘真相便是尽头。’”
“这能说明什么?”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她只是给我个寄托。直到后来我我回忆了从遇上你所经历的所有事,才明白,尽头即为末,我想要的真相不过是遥忶在何处。其实篱落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你就是遥忶。”
“你即是明白遥忶是我,那你为何还要杀了折兮?”遥忶薄唇微扬,看起来俊美而深不可测。
“因为你给他下了毒,我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而且只能受更多的苦,而我不舍得他受苦。”
遥忶久久不语,目光深沉的凝视着我许久,最后扯出一个邪魅又无奈的苦笑:“那你现在要如何?杀了我吗?”
我看着他俊美绝世的容颜,恍然间觉得我真的不认识他,心有戚然。我颔首摇摇头,说:“我杀不了你。我也不知该如何。”
“神魔鬼怪万物生灵都有其弱点,世间万物都相生相克,我也如此。若是找到我的死穴,你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我死在你的剑下。你可以陪在我身边,找到我的弱点,我给你杀我的机会。”遥忶俯视着我坦然的若无其事建议,浅浅的笑容里是不可侵犯的尊贵与高傲。
我猛然抬头,蹙眉看着他。半响后才扬着唇浅笑,但想必那笑容不及眼底。我说:“承蒙您厚爱,但我不觉得你这样打趣我有意思。”
遥忶敛了笑容,深邃的轮廓透露出是料峭的坚毅,“我从不曾开你玩笑,现在也是如此。你难道是打算现在丢下太子朝岚直接回你的东荒吗?”
我坚定却急切的说:“你杀不了他,没人杀的了朝岚。”
“我是杀不了他,但我能让他回去,也能让他不回去。说不定你刚回了天宫,我就完全放了他,到时候看你怎么面对他。”末儿弯着眉眼望着我,眼中有他为末儿时的一丝戏谑顽皮。
我气得浑身发抖,有这样的人吗?连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愤恨地怒目相对,结巴道:“你!你!你太恶劣了!”
遥忶依旧在笑,笑容如风似画,他把我拉到他怀里,不可抗拒的抱紧我,把头埋在我肩窝,低沉呢喃:“陪在我身边,我给你机会杀我,你随时都可以下手。”
我仰着头看着万里虚空上大片大片的虚幻的浮云,心中怅然微笑,说不尽的庆幸,说不尽的悲哀。我这一辈子,真的只能这么绝望的往下走了吗?
“好,我陪着你。”
一个人的一生会以何种方式终结,或是开怀大笑,或是泪流满面,或是怅然遗憾,端看的是你活着时,期许过什么,得到过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有时觉得我的一生太过漫长,所有的悲伤都在无尽的时间里发酵蔓延,就像生命里一条安静而悲伤流淌的河流。有时候又觉得我的一生太过短暂,所有的快乐在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已经像是浮云划过我的岁月,留下海市蜃楼般模糊斑驳的回忆。
“你的书拿倒了。”在不远处一方石凳上雕刻笛子遥忶停了手中的动作,侧着头望着依躺在躺椅上看书的我。他的竹笛已经削好了,他只是在竹笛上雕刻花纹,修长的笛身上只有一枝精致漂亮的鸢尾。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深色的笛子,衬得他平白让他多了几分清秀静雅。
我将书盖在脸上,说:“我这叫倒背如流。”
我听到遥忶低低的笑声,他走到躺椅面前,说:“往里面一点。”我挪了挪身子,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戏谑道:“你总是最有理的。”
我听得身子微微一僵,心间一阵疼痛缓缓蔓,不久前折兮也这样说过我呢。遥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拿开了我脸上的书,然后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他把笛子递到我面前,我接过笛子细细的打量起来。他将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翠绿翠绿的榕琴叶,说:“还记得我们在去皇城的路上,我问过你关于笛子和晾衣杆的区别吗?”
我没有看他,手中的笛子吸引了我的全部精力。这笛子看来花了遥忶不少心思。光是这竹子就须得到北荒的发鸠山去取,发鸠山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凶兽多的数不甚数,去哪儿晃荡一圈的仙人,回去大多都要脱一层皮。当年凌渊想要做只笛子,我曾一个人屁颠屁颠儿的去砍过竹子,当时情况危急,若非我哥恰逢路过发鸠山帮我搭了把手,我想我不死也得是残了。只是遗憾最后凌渊仍没用我砍的竹子,因为他说我砍的都不好,没一根瞧上了的。
而手中这只笛子修长莹润,质地紧实细密,表面也是光滑细腻,雕刻的一枝鸢尾更是栩栩如生,确实是件让人爱不释手的物件。我将笛子还给了他,说:“我不记得了呀。”
“那天我们去吃饭,我看到有户人家用了同样的两根竹子,一枝做了晾衣杆,一只做了笛子。我问你,为什么一支是笛子,一只只能是晾衣杆。你说,因为晾衣杆只挨了一刀,而笛子却挨了千刀万剐。”遥忶轻轻地说,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侧过头望着他,说:“难道不对吗?”
遥忶睁开眼,溢满笑意的眼眸黝黑明亮,他摇摇头,“不,你说的很对。我受了千刀万剐,现在我终于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成为有用的笛子。”
我抿唇轻笑,“可是我却一直是做晾衣杆的人呢?其实一直是我不配站在你身边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配不配只有我自己知道。”遥忶伸手轻轻地抚摸我的眉眼,说:“而我知道,我想要的,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你。”
我凝视着遥忶的眼,问道:“你打算一直呆在这儿吗?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的父亲?”
遥忶的手一顿,然后自然的收了回去,身体躺回了原位。他说:“若是你不在了,或许我就回去了。”
“而你知道只要朝岚在这儿,我就不会走。而你又不会放了朝岚,于是我们就只能一直呆在这儿。”我唇角勾起一丝笑,单手支颐望着他的侧脸,说:“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回去的了?”
遥忶扭头看我,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如烤瓷般洁白,他曲起手指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你这小脑袋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其实我特别怕你认真地想某件事,你虽然生性惫懒,但脑子生得好使,只要稍微认真想一件事,大多都会很容易想的很明白。”
“你是在赞扬我?”我睁大了眼,诚恳的说:“我觉得你非常有眼光!”
遥忶一愣,然后憋不住笑了起来。我没理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躺下身子,平静郑重的说:“其实我不想对你下手,你应该看得出来。”
遥忶止了笑,狭长深邃的眼眸停驻在我脸上。我捂住眼,挡住榕琴叶间洒下的细碎的阳光,继续说:“若是你放了朝岚,不回去帮助逐器攻打天宫,真的一直呆在这里。说不定我真的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遥忶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我看不出他的悲喜。他拿开我挡住阳光的手,久久看着我的眼,沉吟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现在这样困着我有意思吗?”我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你会回去,我也会回去。你是魔君之子,我是东荒帝姬,我们注定有一天会站在敌对的位置上。为何不让我们都早点解脱,是生存,是幻灭,无论迟早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我不想那么快把我们都毁灭了,尤其是你。”遥忶支起身子,低着头,俊美的容颜在我的脸上方,发丝柔柔的垂到我的脸颊上。“既然我注定要毁灭,我为何不让毁灭来得更迟些,只要最后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重要。”
“不是这样的。”我把弄得我脸颊痒痒的头发拂开,说:“你若是不帮着逐器,我们怎么会与你为敌?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一个敌人好的。”
“朋友?”遥忶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只要有你,我就不可能与神界的人成为朋友。或者说,三十六天的凌渊帝君,天宫太子朝岚断不会把你拱手相让,和我成为朋友。”
我眼中暗淡,无声叹息了一声,说:“我师父你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应该顾不了我的事,大抵也没心情顾我。而朝岚,他也没什么理由与你为敌,我会替你向他解释的。”
“灵儿,你是想一下子保全所有的人吗?”遥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神色变得如夜色下妩媚诡异的熵妖花一样邪魅而迷人,他说:“你可真是贪心呐。”
“是的,我不愿看到我爱的人受到伤害。”
遥忶的眼眸忽然变得明亮如星辰,眼底小心隐藏的雀跃惹人心疼,“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恨死我了。”
“虽不高兴,但还没到恨死你的地步。末儿,其实你也不要逼我,好不好?”
“好。我不逼你。”
小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的人生会是会是怎样记在父神的时光之轮上。千万年后我羽化了,别人又何以何种方式来纪念我。会不会在他们的口中流传的故事里,我的故事总是与帝君凌渊,魔君遥忶,太子朝岚紧紧纠缠在一起。其实无论以何种方式都没关系,左右都一样,他们不在我身边。
“末儿,你说我这样的人,最后会怎么死去?”我望着末儿的眼,第一次这么认真的问我的命运。末儿的脸在我的上方,黝黑明亮的眼里华光明明灭灭,向深海里闪烁美丽而缥缈的星星。
他说:“我不知道你的生命会如何终结,但我知道你死的时候,一定会在我的怀里。”
“你是说,我会死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