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所谓诺言,所谓谎言2(1 / 1)
我怔怔的望着轮转王,试图把这句话转换成我能懂的语言,凡人死了连魂魄都没有,那只能是一种死法,就是他临死之际以神物相助诅咒自己灵魂湮灭。但这种事,又有几个凡人知道,再说有多深的罪孽才能让连他自己都不愿原谅自己,宁愿灰飞烟灭永不轮回。
我觉得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呼啦啦的往里灌,有些痛苦,又有些茫然。我低喃道:“不会的,我虽不大了解他,但也知道他不是这种决绝至此的人。”
我蹲下身,紧紧揪住衣袖让自己颤抖的不那么明显,显得不那么失态。谢孤舟也在我旁边的摩诃曼珠沙花丛里坐了下来,他劝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心伤,我不是说了吗,那人的魂魄是东始山的谷桦神君送来的,殿下大可去一趟东始山问个始末原委。”
确实是如此,我竟只顾悲伤忘了解救之术,我缩紧的心放松一些,也索性坐了下来。谢孤舟拨开遮我脑门上的花盏,问:“殿下,我看着你长大,本不应泼你冷水,但又觉得有些事该跟你说清楚,谷桦神君送来的魂魄虽都是些不世之才,但往往死也死得极其干净,愣是一点渣渣都不留。谷桦神君本是个专注而专情的神君,他创的魂魄不是为情死,就是为志亡。我真心觉得你也不可抱太大的希冀。”
被他说的我心里又难过起来,垂头折了枝蔓珠沙一句话都不愿说。谢孤舟见这又劝回去了,连忙话锋一转“当然,万事都少不得会出了什麽岔子,这个人说不定没那么死心眼呢,你也别太悲观。”我觉得他要再劝下去,我才是少不得要出什么岔子了,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我晓得。”
月上中天,一灰轮蒙蒙的凉月挂在幽冥的天边,萦绕着月亮的云色竟有丝丝泛红,我在脑海里回忆了半天阴司天际云彩变红,是什麽的前兆,想了半天无果,索性先作罢,回去问问师傅就可。
谢孤舟打算留我在地府住两日,一来可稍作歇息,二来我们无家已经很久没来地府,可以当作做客,再来他有一些话劳我带给我父君,望我能暂住两日。我虽急着弄清沉崖的事的始末,但又觉得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就住了下来。
幽冥的夜晚是寂静无声的,太过安静我却反而睡不着,披了件外衣就晃出了房门。谢孤舟的的府邸大是大,但就是鲜活的物事少了些,当然,身在屋檐下却指责别人家里太死气沉沉这种事儿是做不得的,微微感叹了下,没大注意就晃远了。我沿着条月桂小花道散步,散着散着就散到了三河途旁,摩诃曼珠沙一丝都没凋谢的现象,反倒在月色下开的更加鲜红如血,妖艳绚烂得竟像照亮了这阴沉的天。
我哥跟我说过这三河途里虽说恶鬼不少,但这河还是有些用处的,虽说不是什么正当用处,他说传言只要修为够,将摩诃曼珠沙放入河中,若不被河中恶鬼的的化相迷惑心智,便能看到所有人的过去,包括天界众神的。我其实不大完全信这个传言,凡人的过去能看见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天界众神,何人不是历劫而来、天地审判,除了凌渊铸的那面祭在浮玉山峰顶镇守上古凶兽无极的落苍镜可见众神前世今生一二,其他还没谁证实过三途河有这功效。
但今日在此倒也方便,不妨一试验验真假,看看一人一神的过往将来。我摘了朵开得正盛的花盏,俯身放进河中,心中想着沉崖和凌渊,施了半身修为在其中。花盏渐渐消失,水波微微漾开,出现了沉崖的脸,但他的脸色却是不好得很,幻影中他似乎斜躺在花园中的躺椅上,院中不知什麽花开了,氤氲得如一片红霞。没过一会儿他却咳了起来,开始还很小声,到最后却是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拿开捂嘴的的斯帕,上面的血如点点红梅。旁边的一个苍老的宫人难过担忧着急的劝到“陛下,求你去休息吧,你这样是熬不住的。”
这声音我记得,是沉崖的贴身太监叫得鱼,是个机灵懂事又忠心护主的人,我记得沉崖很是信任他,当初到哪儿都会带着。沉崖却没有应了得鱼的请求,反而站起了身靠近那嫣红的花树,他轻抚着树干,眉眼里温柔如三月春风,深情如春水,低沉而虚弱地说:“灵儿,杏花又开了,你还好吗?”
旁边的得鱼很痛心,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得半分悲叹半分劝解道:“陛下,若有转世轮回,娘娘现在定是一世安好的,陛下又何苦如此自伤。”
沉崖像是对得鱼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是我欠她的,我答应陪她回落霞山,我答应她一世长情的,我甚至逼死了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他的手渐渐握紧树干,手指修长却苍白消瘦的骨节突出,神色悲痛的说“她说落霞山的杏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杏花,她说落霞山可能真的有神仙,可是我不关心是否有神仙,只要有她就好。我没来得及告诉她,天下万里风光于我不过如此,此生只要有她就足够了。”
我没觉得甚是撕心裂肺的痛,只是觉得无尽的悲伤铺天盖地将我淹没。沉崖是不幸的,他的一往情深换回我的决绝赴死,我也是不幸的,错过那么好的人那么珍贵的感情。我们像两朵并蒂莲,想要拼命的的靠在一起,却因过大的花盏永远靠不近心里,令人的叹息如忘川水怎么也说不尽。
我的眼泪滴落到河水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沉崖苍白消瘦的容颜渐渐模糊。待到水波平静时出现的的沉崖的脸已经是如将死之人了,他躺在某个院子中一棵梨树下的竹榻上,清俊的脸再无一丝血色,他手里握着两朵白梨花,眼光望向花开似雪的树梢,但又像在望虚无的高空,他的声音飘渺虚弱得似萦绕在空气中的花香,他说:“那天我来找她,她正在捡梨花,她说要让银月给她做梨玉膏的。她最后却还是没能吃到梨玉膏。”似乎呼吸不畅得很,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微笑虚弱地喃喃低语:“我现在来找你,我做给你吃可好,你会原谅我吗?”
他身后的更加苍老得鱼眼泪不停在眼里打转,一双老眼通红,忍不住终于转了身飞快的抹了把眼睛。沉崖艰难的回头问得鱼,如同期待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般充满希冀的问:“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得鱼胡乱把老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忍着悲伤温和而真挚的说:“陛下,娘娘会原谅你的,一定会的。娘娘想必已经在阴司处看清所有的事,她心善至此,定不会再怪罪陛下的。”
沉崖柔柔的轻笑,胜过那满树盛放的梨花灿烂,他说:“我也如此觉得,她心善至此,定会原谅我的。”
他缓缓地闭上眼,唇边一丝浅笑没有散去,眼角淌过一滴泪亦没有干涸。
只有得鱼扑通跪下,泪流满面的说:“陛下走好。”至此,千古一帝与世长辞。
天上刮起很大的风,一树梨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满了他一身。恍如当年他在梨树下他伸出手来牵我,对我说:“灵儿,明年我们回落霞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