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赤珏篇2（1 / 1）

五百年前，老妖主崇明趁神尊魔尊大婚之际由昆仑向仙界发难，多亏了青丘帝君赤言力挽狂澜，力战崇明，才没有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可是在那场战役之中，帝君最心爱的女子，司命府书孟仙君命丧崇明之手，帝君一身血衣抱着心爱女子的尸身在神尊婚礼上失声痛哭，此事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世人皆言帝君用情至深，为其失爱人而惋惜。

神尊感其心诚，以离恨天桃木为肢，东海夜明珠为眸，重塑了书孟仙君的躯体，以聚魂珠引魂入新躯，复活了书孟仙君。

然而一切法术事毕，却不见仙君转醒。

帝君歇斯底里的拽着神尊的衣领吼道，“为什么她还不醒，你不说可以救活她吗？”

被帝君这样吼也不见神尊脸上又半分表情变化，只是轻轻一挥右手只见一道白光闪现，帝君便被弹出去八丈远，重重掉落在云头，溅起层层云花。

神尊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道，“我只答应你救她，醒不醒的来是她的事。或许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愿醒来也未可知。”

说罢，拂拂白衣上的褶子，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旁边还带着凤冠的魔尊赶紧过去将帝君扶起，安慰道，“赤言你也别太着急，当年我不也睡了十万年零三天，晚醒个一两天都不是什么事儿——”话音还未落，只见一道白光裹上魔尊，待大家再揉揉眼睛，魔尊已经在神尊怀里了。

萧夜殿下摇着头拍了拍帝君的肩，叹口气，“你耽误了冰块脸入洞房，他还能耐下性子来帮你救媳妇，你就知足吧——”

司命星君也连忙来帮腔，“神尊做事靠谱，他既然说能救活书孟便是一定救活了的，究竟为什么书孟醒不过来，赤言你肯定比别人都清楚，她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和遗憾？”

是夜，赤珏正在书房看折子，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帝君一席红衣飘了进来。

赤珏小心脏跳快了几分，赶紧拿出两个美人靠请帝君坐下。

未有寒暄，帝君径直开口道，“我要去趟忘川河底，若是此行回不来，青丘帝君之位，便交于你了。”说罢他褪下头上的白玉簪放在赤珏手中，“这万年来你都做得很好，相信你以后也会一直做得很好。”

白玉簪是青丘之主的象徵，见簪如见人。

赤珏望着白玉簪有些吓傻了，“帝君为何要去忘川河底——”她饱读史书，自己话音刚落便想起来，当年白泽上神似乎就是为了找寻失落的凡世记忆而潜入忘川河底，从此下落不明的。

白泽入河底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就算如此还依旧失踪于六界之中，以帝君现在身子骨的情况，要入忘川简直就是去找死啊！

赤珏倔强的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为什么？您自己的性命，整个青丘的安康，都没有她重要吗？”

赤言点点头，“若她不在，我独自一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赤珏的双眸一下子蒙上一层雾气，“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会爱上她？”

赤言苦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许是两万多年的潜移默化，或许是相遇的第一面，第一眼，她狠狠地要了我一口，便忘不了了——”

情爱这种东西，有谁能说的明白，就如赤言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小柒，他亦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将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放在心上。

他比胤川晚一步认识小柒，却早一步爱上小柒。或许命运就是这样的残忍，一步晚了，这一场感情中，便再没有他的位置。

他为小柒日日心殇，喝到宿醉哭道脱力被司命仍在近月亭中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亦是如此。曾经，他以为，这样的一天，便是他日后漫漫人生的缩影。直到，他在司命府认识书孟。

自此，他那场爱而不得的独角戏，终于落了幕。

最初与书孟交好，只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架势，有点像小柒。同她在一起斗嘴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一点点舒心，仅此而已。然而后来，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渐渐地将酒戒了，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清醒着，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后来听说之衍喜欢她，会有一丝不忿，再知道她有一个凡世爱人之后，心疼她的倔强又吃味到不知该如何表现，他才明白，他于她心上，早已天下无双。

赤言刚要腾云，突然被赤珏从身后抱住，“不要去，帝君不要去！”

这是赤珏第一次抱住他，不由得涨红了小脸，在平日里，接下来的这番话她绝不会说出口，可是在此时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她觉得，若是她此刻不说，便永远都没有机会了，“阿珏请求帝君爱惜自己，青丘不能没有帝君，阿珏也不能没有帝君——”

赤言身子一僵，回头看到双目通红的赤珏，愣住了。

半晌，才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我还曾笑别人于‘情’一字迟钝，现在想想，阿珏你在我身边上万年，我竟没有看出你有意于我，一直将你当妹妹一样对待，是我对不住你——”

她抱着赤言不肯撒手，“帝君，阿珏倾慕您，从第一眼在菁华学府见到您便倾慕您，就算那个人醒不过来，阿珏也会一直陪在帝君身边的，阿珏请求帝君不要去忘川……”

赤言一根一根的将她的手指掰开，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珏，没有人能够替代书孟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此生倾尽所有也必要救她回来。如果让苏幕行想起她是她的心愿，那我便要不惜一切实现她的心愿——”

“可是——”她依旧不肯放弃，“帝君待阿珏如此好，帝君送了阿珏如此多的礼物，帝君对阿珏难道没有一点情谊吗？”

赤言颔首，“害你想多了，是我的不是——”说罢不想与她多说什么，抬腿便向门口走。

她不依不饶的绕过他，抢先一步堵在门口，“阿珏不许帝君去，阿珏不许帝君为了那样一个女子伤害自己的性命。即便您将她救醒，我也不许那样一个可能伤害到您性命的女子踏入青丘。”匆忙之下，她口不择言，“青丘土地，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最后一句，因着有些激动，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赤珏此生说过的最后悔的一句话，她一向自诩淡定清高，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般如怨妇似的话。

可是，如果时光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吧，若不如此，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那女子在帝君心底的地位，又怎会伤的如此彻底。

那时，她眼见着赤言的脸色一点点的沉下去，变得铁青，末了他衣袖轻轻一挥，她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门口弹了出去，耳边除了烈烈风声之外，还有赤言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如果你想离开青丘，本座不送。”

她感谢赤言将话说的如此决绝，给了她离开的的勇气。

收拾东西离开青丘那日，正好天界传来消息，说帝君承受不住忘川河底强大的怨气，发生了魂逸。神尊虽已全力施救，但仍不见帝君转醒。天君传旨与赤珏，要她在帝君不在青丘的时日里暂行帝君之职，妖界仍不安定，再次关口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她吓得一下子将包袱扔在地上，腾云飞至三十四重天，可是被宫娥拦在门外不许进入，说是神尊闭关为神君施法，任何人不得打扰。

赤珏正要无奈的离去时，正好遇见了赶来探望她的寒露。崇明已死，寒露当时是妖界的右掌事，自然接替崇明的位置继任新一任妖王。赤珏前日被拒绝的恼怒以及现下失去赤言的害怕一股脑的全都发作在寒露的身上，她骂他不顾他们万年的情谊，妖界出兵不来先与她通风报信；她骂他贪恋权势想取崇明而代之所以不惜让他对天界发动战争因此置赤言于危险的境地——

总之那日，难听的话，她都说尽了。她不是真的埋怨他，只是她害怕，她难过，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后来，两人还厮打起来。幸亏后来阿离赶来，才将两人分开；寒露一气之下回了妖界，两人自此再无联系。

赤珏幻出坛酒，斟了一杯，递与寒露手里，又斟了一杯给自己，将酒碗一抬，豪气道，“五百年前我说话难听，对不住你，我干了这碗酒，给你道歉。”

两人自从菁华入学便是好友，十万多年来，虽然时常吵吵打打，但彼此都明白，对方从不往心里去。赤珏那时能说那样难听的话，一部分原因也是知道寒露不会真的怪他。

果然，寒露连忙拦住她，抿嘴笑笑，仿佛方才说她心狠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瞬间又恢复了那个贱的想让赤珏打人的笑容，“哎呀，人家跟你开玩笑，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赤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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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睁眼，寒露便见着匀桧在一旁的书桌上提着笔奋笔疾书，他伸个懒腰，懒洋洋的问，“小宠物，一大早上起来写什么呢？”

匀桧哭丧着一张脸，“师父嫌我字太丑，要我练字——”

一伸胳膊，蓝色的大衣自动飘到他身上，腰带也老老实实将自己系成了个蝴蝶结，匀桧对于面前人如此秀法术的行为极为不齿，嘟着嘴道，“穿衣服这样的小事还要消耗法术修为，你奢侈！”

寒露不以为意的嘴角轻轻上提，“你奢侈一个看看——”

匀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写字，然而寒露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轻巧的踱步走到匀桧身边，低头看他写的那几个字，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若盛开，清风自来——”顺手拿了一把镜子递到匀桧面前，“你若盛开，只能更吓人——”

语罢，语重心长的捏了捏匀桧的笑脸，苦口婆心道，“你现在还算的上是一个可爱的糯米团子，若是盛开，就是一个打了褶的包子——”

正巧此时赤珏走进来，匀桧连忙捂脸蹭到赤珏身边，“呜，师父，叔叔又欺负人——”

赤珏揉揉匀桧的头，以示安抚。其实原先挤兑匀桧的活而都是她来做的，现在有了寒露，她如果再落井下石，怕匀桧小小年纪留下心理阴影。然而憋了许久，还是憋不住的笑出来，道了一句，“团子乖，说真话不算欺负人——”

匀桧哭着从屋里跑出去……

一整天匀桧都蔫蔫的，不管寒露怎么逗都不笑也不恼。

为了不给团子幼小的心灵埋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寒露和赤珏商量着，今晚花灯会，带着小团子去看看热闹，买点好吃的。

小孩子见到好玩儿的东西，就把什么都忘了。

长安花灯，绵延万里，星星点点，浩如星海。

街边小贩奋力的吆喝着，“字画字画上好字画，公子要不要买一张字画回去糊花灯？”

寒露自然是没有任何兴趣，这种花灯他随便吹口气分分钟变百八十个出来，然而低头看着匀桧眼巴巴的望着着他，心中一软，便随手买了一张。

赤珏在旁边的摊子上买糖葫芦，看到寒露手中拿着张字画便接过去看，刚瞟了一眼，便顺手撕了，还瞪了寒露一眼，“买什么不好，买这种无聊的东西——”

寒露冤枉，他连字画上写的是什么都没看清。

巧的是，字画上写的正是早上匀桧写的那八个字，“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其实说来上午匀桧之所以会写那八个字，不过就是临摹赤珏的字罢了。他从赤珏的字稿中随便抽了一张，便是这八个字。

从前，赤珏确实一直很喜欢这八个字，说喜欢，有些低估了这八个字的分量。那简直就是她人生的信仰。

在那漫漫等待赤言的万年中，一直激励她的，就是这八个字。

无论何时，她都不曾自暴自弃，不曾自怨自艾，她一直相信，只要她努力将自己变得更好，有天他会看到自己。

有的时候等待的太辛苦，她便在宣纸上一遍遍写下这八个字让自己浮躁的心静下来。

可现在看来，这些都是……

扯淡！

她在将寒露递过来的字画撕碎的时候心中想的便是，你妹的清风自来，你若盛开，等着开败就好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对自己高要求习惯了，到了凡界孤身一人，她对自己的要求也一直没有放低。

每天打坐，修行，练字，喝茶，赏花——

没有爱情不代表所有的生活都要荒芜掉，她不是不伤心，只是伤心不代表就要将生活过的一团糟。

她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她就要这样盛开着，就算没有清风，她还可孤芳自赏。

寒露不知道撕纸的这一瞬间赤珏心中绕过了这么多个念头，只是戳戳她，用眼神扫扫前方，“小团子跑了——”

赤珏瞪他一眼，“愣着干嘛，还不追？”

寒露回翻一个白眼，“宠物玩儿累了不应该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吗？你这个主人连这都没教过？太不合格了！”

赤珏：“……”

星满天际，赤珏和寒露在芙蓉花中对饮。

寒露抿了一口酒，面露笑意，“还是你们青丘的人会玩儿，九尾狐族酿出的酒，就是不一般。”

赤珏的酿酒技术，得赤言真传。医术师承赤言的人不少，可是酒技师承赤言的可没几个。那时还在菁华学府中，赤珏捧着医书去向赤言问问题，却不料撞见他一个人在梨花树下喝的大醉。

一边喝，口中还一边喊着“小柒——”两个字。

后来为了让赤珏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才同意将酿酒一术传给她。

两个人一起去葡萄架子下摘葡萄，一边使着清洁术一面跳进葡萄堆中将葡萄踩碎，那时她笨手笨脚的跌倒沾了一身紫红色的葡萄汁还被赤言笑话许久……

赤珏摇摇头，怎么又想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赤珏弹了寒露一个脑崩儿，“喂，你还打算在我这儿白吃白喝多久？”

寒露伸伸懒腰，“怎么是白吃白喝，帮你带了这么久的孩子还不能包吃包住了？那小团子半夜不好好睡觉踢被子都是我给他盖的！”说罢还很不忿的翻了个白眼，“你是不知道现在月嫂有多贵，没找你要工钱就不错了！”

赤珏：“……”

放下酒盏，寒露难得正经了一回，“跟我回妖界吧。”

赤珏一愣，“为什么？”

寒露垂眸，那神情似是染上了些平常不常见的扭捏，“因为——”

赤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千万别说要照顾我之类的话，太肉麻，不符合你的气质！”

寒露脸上那抹红晕一下子消失不见，咬咬牙，十分不忿的翻了个白眼，“长安城东的那座太平山是座活火山，眼见着这些日子就要爆发了，这儿住不久了。我是怕你没看出来损了你的面子，想太多！”

赤珏冷笑一声，“怎么会没看出来？何去何从我早已想好了，多谢妖主记挂。”

两人斗嘴的当口，匀桧笑嘻嘻的回来了。

赤珏招招手让匀桧走到自己身边，揉揉小团子的脑袋，“傻笑成这样，中邪了？”

寒露瞟了小团子一眼，“笑成这样，应该是思春了——”

赤珏手中的美人靠冲着寒露的脑袋便飞了过去，“他牙还没长全，思哪门子的春！”

以匀桧的年龄，自然听不懂思春是什么意思，只是咧着嘴乐呵呵的跟赤珏说，“师父，我晚上在花灯会上遇见澄澄了，我终于跟她解释清楚当年夏老爷的病故不是我的错了，她终于原谅我了——”

夏澄澄——

饶是十几万年治理青丘赤珏早已在数不清的家长里短中练出一身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可夏澄澄这个名字，还是要她好生想了一会儿，才有些单薄的印象。

当初她在长安城感觉到有一丝赤言的气息，便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一直追寻到夏家后院，只见百十余人将一个小不点的娃子团团围在中央，明晃晃的火把刺得赤珏眼睛疼。

为首的是个富态的夫人，看那架势，应是夏家的当家主母。

那女子趾高气昂的道，“都是你这个妖精在家中作祟，才引得老爷一病不起，现在我要烧死你这个臭妖精提老爷报仇。”

那个小娃子被绑在木桩上，脸上没有害怕，却有些许着急，直叫嚷着，“澄澄，你爹爹不是我害死的——”

赤珏这才看到有一个小姑娘拽着主母的衣角躲在她身后。她眼神不停往那小娃子身上瞟，有些不舍，更多的却是害怕。

赤珏看出小娃子的元神是株柏树，受不住这烈火焚烧之痛，才出手将他救下，取名匀桧，收为徒弟。

在最初的几年中，匀桧时常吵闹着要要回夏家看找夏澄澄，后来夏家举家搬迁，离开了长安城，才令匀桧死了这条心。

赤珏断断续续的从匀桧口中了解了故事的全貌。

彼时，匀桧借赤言的一缕仙力，刚修成人形，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被困在夏家的后院出不去，成日成日闲的无聊，还好后来认识了澄澄，可以没事儿陪他说说话，解解闷。这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故事了。只可惜人妖殊途，定是没有好结果的。没多久，不知道怎么的夏家老爷子便生了重病，夏家主母请了多少个大夫都没用，最后只好请了个道士做法。那道士说，家中阴气太重，怕是有妖怪作乱，这才有了赤珏见到的那一出。

赤珏将事情简单的向寒露复述一遍，寒露不屑的哼了一声，“肯定是赤言那个不靠谱的做的好事。”赤言定是怕有人觊觎他留在小团子身上的那抹仙力，便使了个结界将团子护在里面，没想到过重的阴气聚集到夏家，害惨了夏氏一族。”

赤珏好不示弱的还了一句，“你才不靠谱！”

寒露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到现在了还护短！”

赤珏瞪他，“你才护短！”

寒露不屑道，“你能不能换个句式！同一个句式用两遍就没有杀伤力了！”

赤珏气结，“你——”说罢伸手就要掐，寒露连忙从躺椅上跳起来。两人打得不亦乐乎，只剩匀桧一在一旁凌乱，他还没明白过来上一秒明明还是在讨论他的事情，下一秒师父和蓝衣叔叔便厮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