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村姑（1 / 1）

我九岁以前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是大瓦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村庄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里背山临水，与世隔绝。

我经常跟着一水哥到村前的河边玩，我从不下水，因为外婆只准我待在岸上。一水哥是邻居爷爷的孙子，邻居爷爷去世后，一水哥就住在我家，与我和外婆相依为命，等待着城里的爸妈来接自己到城里生活。

河边的太阳暖暖的，风吹着山里的林子哗啦啦地响，但河边通常是感觉不到风的。我常常坐在河边守着搪瓷盆，等一水哥把刚刚用网子罩住的小鱼倒进来，那是我们晚上的鲜汤。村里的孩子们脊背裸露在阳光下，像一群滑溜溜的泥鳅，我经常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水哥潜下去的地方，以为他会从原来的水面冒出头来，但他总是突然在其他地方露出脑袋，然后唤我一声：“桃子，这里！”

村里没有别的女孩，一水哥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上山捉蛇，下水摸鱼，我都跟在一水哥的屁股后头，“一水哥，小心点哦”，“一水哥，我看见蛇了！那边！”，“一水哥，有么？”长此以往，村里的孩子开始对着我唱：“小村姑，辫子长，嫁到城里当新娘，找不着家，转了向，哭得好像猪一样……”我每每听到，总感觉万分委屈，然后就是不争气地哭，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当一水哥的跟班。

后来一水哥对我说：“桃子，你别难过，他们是觉得你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将来一定会嫁到外面去，成为城里人。”我着急的提醒：“可他们说我‘像猪一样’呢！”一水哥轻轻揪了下我的小鼻子“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爱哭了，你看猪每天哼哼唧唧的，就像你哭的声音一样，多难听啊！”听完这句话，我又哭起来，一水哥赶紧安慰我“别哭了，别哭了，我像猪好不好？我像猪，你看！”说完，一水哥用手指头顶着鼻子尖，向上一挑，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果然很像猪……

九岁的夏天，山风异常猛烈，伴着风的怒号，山里传出猫头鹰阵阵凄厉的哀鸣。这是不吉祥的信号，外婆叹息着“又要发生怪事情咯。”

不多久，一水哥城里的爸妈赶了四天山路来到村里，一水哥说，一个月后他就要跟着爸妈到城市里上学了，再也不回来了。没经历过离别的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一水瘪着嘴瞪我，“你哭的真难看。”我抽抽噎噎地问：“你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一水笑笑“等我在城里长大了，我会来接你回城的。”他说的是“回城”，而我却对遥远的城市感觉那么陌生。终于，我鼓起勇气问：“一水哥，我要是嫁到城里当新娘，嫁给你好吗？”一水拍拍我的脑袋“那你也要有条长辫子呀，还有，我不喜欢哭得像猪一样的新娘子哦。”

离别前的那一个月，一水哥不再出去玩，陪着爸妈在院子里聊天喝茶。我看见他一脸恬静，乖乖地坐在大人中间，像个城里孩子，不由感觉到我们的差距，心里愈加难过，想到不久后的分别便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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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山风过后，山村迎来了接连的阴雨，大朵乌云沉重地压着大山脚下的村庄，天色晦暗，压抑的空气让人心焦。

墩子集结了村里所有孩子到河边“开会”，由于连日降雨，村前那条河变得湍急浑浊，散发出一股阴冷的陌生气息。墩子神秘兮兮地宣告：“我昨天看见小红人了，就在北边那片林子里，还冲我挥手呢！”小红人据传是鬼衙门的看家人，是大瓦山的神灵。虽然人们听祖辈们说起过，却没人真正见过它，但人们世代虔诚地崇拜着它，每三年都要用牲口祭祀小红人，祈求它保佑山民的平安。

大海听闻墩子的话，立即兴奋起来：“真的假的？大伙离他远点啊，他要被鬼差送去鬼衙门了！”一听到“鬼衙门”几个字，我不由得害怕起来，那是外婆口中的禁忌之地。墩子喝住就要散开的人群“你们站住！都说山里有个鬼衙门，可是谁见过？连我爷爷都没见过！因为没有小红人邀请，谁都找不到那地方。现在小红人出现了，老子就要去看看鬼衙门是个什么模样！你们胆小的就回家猫着吧！以后老子不认识你们！”

墩子14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村里的小孩基本都听他指挥，加上山里孩子本来就胆子壮，被墩子连诱惑带威胁，最终都同意上山去找鬼衙门。而我因为听多了外婆的警告，对“鬼衙门”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哭哭啼啼不肯去，墩子冲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孬种！”就放弃了对我的动员，一水哥由于我的哭闹纠缠，也被墩子鄙弃了。墩子一行九个孩子晃晃荡荡地向林子深处走去，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突然开始心慌冒汗，好像打碎了盘子时，忐忑地等待惩罚一样。

墩子入山的当天下午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外婆从我和一水口中得知村里孩子们的去向，当即报告村长，村长马上组织村民上山搜寻。因为担心持续的降雨汇成山洪，村里留了几个青壮年准备随时把村子撤到高地。当天夜里，河水悄然漫过河边人家的灶台，全村摸黑搬到附近的荒坡上，大伙搭起帐篷，等待退水。

入山寻找孩子的村民在第四天找到荒坡上，孩子没寻到，大人却莫名走失了两个。走失了孩子和男人的家里哭哭啼啼，老村长唉声叹气，说村子的劫数到了，红爷爷现身，鬼衙门开门，不知要折损多少人命。一水的父母安慰一水，说等洪水退了就带他回城。我紧紧依偎在外婆怀里，央求外婆也带我到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