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番外:尘缘(1 / 1)
见曲砚答应了让他跟去燕州,秦沐稍稍放下心来,他匆匆告别曲砚,说要准备些东西。
大军何时出征?秦沐问道。
曲砚顿了顿,回到:五日后。
我过两天就来找你。秦沐握一握他的手指,深深地看他一眼。
黄昏时分,宫中突然来人传旨,招九王爷进宫。曲砚匆忙换好衣服乘辇入宫。到了皇帝的御书房门前,曲砚略停了停脚步。
这儿是皇帝批折子见机要大臣的地方,他从没在这里被召见过。
一位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监满面笑容地迎出来,轻声问安:请九王爷的安,陛下念叨您有一会儿了,快请进吧。
有劳了。曲砚略一颔首,跟在那人后面跨进御书房。春日天光渐长,房内只点在书案上点了盏灯,皇帝戴着西番进贡的西洋镜片,正看着手里的一份折子。
他老了。鬓边白发越来越多,眼神也不大好了,天色稍暗就要戴着西洋镜才能看清奏折上的字。曲砚心里漠漠然想着,不知怎么,母亲那久违的面目又模糊浮现上来。他定一定神,按礼数在御案前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抬起头,看着跪在眼前的老九,恍惚了一下。曲砚长得像他母亲,那女子眉目冷淡,笑起来却别有风情。
可是自从曲砚年长,眉目灵动的笑容就日渐稀少了。皇帝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惫的说:起来吧,炎儿。
曲砚站起来,皇帝打量了他一下,问道:这几日阴雨绵绵,你身子如何?
曲砚拱手答到: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内监吩咐:去把朕那件紫貂大氅拿来。
内监迈着静而快的步子,进内堂不久,又捧着一件衣物出来,油光水滑黑沉沉的,凑近了瞧才看出那是极深极重的紫色。
皇帝这才温和的对曲砚说:你身子弱,这件大氅暖和,朕当年出巡北疆就是穿的它,哪怕是下雪也不怕的。今儿赏你了吧。
曲砚连忙跪下谢恩,皇帝走下来,拿起那件紫貂氅披在他肩头,又拍拍他低声说:炎儿辛苦,定要多保重身体,等回来朕就为你指婚,何相的外孙女品貌皆佳,你成了亲朕也算对你母亲有个交代了。
曲砚喉头动了动,最终抬起眼轻声说:儿臣这几年研读佛门经典,心中已无世俗之欲。此次若顺利回京,儿臣只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皇帝:但说无妨。
曲砚低下眼帘淡淡说到:求父皇准儿臣去江南封地赴任,那里名寺高僧颇多,儿臣想与他们讨教禅道机缘。
皇帝静静看着他,诺大一个御书房此刻只剩父子二人的呼吸在流转。曲砚披着大氅站在那儿,面目沉静,终于皇帝点点头:朕准了。
曲砚躬身行礼退下,正要出门,皇帝在身后唤了他一声:炎儿。
曲砚回过头,皇帝的脸隐没在半挂的绸帘之后,他像个平常人家的父亲那样说道:你万事小心,父皇在京城等着你。
曲砚隔着那道帘子恭敬应到:是。
一遮幕一重天,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隔的太远。
离了御书房不远,只见太子匆匆朝这边走来,隔着老远便招呼他:老九等一等。
曲砚初入京城时,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孩子冷淡避讳。从小到大,众多皇子皇兄里只有这个大他三岁的五哥会带着他玩,会偷偷给他塞好吃的,会亲亲热热喊他“老九”,让他在冷暖自知的诺大宫墙里体会到一些兄弟情谊。曲砚的嘴角微微翘起来,等他走近了回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颇没有正形的在他肩头拍一掌:几个月不见你就生分成这样,叫我什么?
曲砚笑了,换了称谓:五哥,好久不见了。
太子这才满意的笑起来,仔细端详了他一下:是有几个月不见了,听闻父皇传召你我才匆忙赶过来,等你出宫去我们兄弟又不知哪天能见面了。倒是又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成日都忙些什么呢?
忙军务统筹、运粮草路线……曲砚在心里说了两句,面上半分不露:没什么,不过就抄抄佛经品品茶道。
太子不甚赞同的摇头,倒也没说他什么,只向身后招招手,一个宫人捧着个食盒并一个提篮走到跟前。
太子指着食盒说:你不是爱吃青团吗?本想清明送你应景,可惜没碰上你。京城不兴吃这个,我招了个南方厨子做的,你尝尝看。
又指着提篮说:这是我让太医院新制的鹿茸酒,每晚叫下人用棉布沾了它摩擦关节,可治你的骨痛。不是五哥说你,年纪不小了也要学着照顾自己。
边说边嘀咕起皇帝来:父皇也是,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替你指婚?
曲砚连忙打断他,只怕听者有意:多谢五哥挂念,我一回府就试试药酒。
太子只好拿手指点点他,对着曲砚他也不顾忌什么,说起了出征的事:此次刘老将军出征燕州,我心里实在不忍,好在父皇让那个朔风也一道跟去,但愿他们一切平安,等他们回来我定要上奏父皇把兵部考核之事加紧。我就不信天下之大会提拔不出领兵将才。
走廊两边的烛火映着太子精光奕奕的眼睛,曲砚心中一动,问道:五哥不怕为将者万一功高权重,不好制衡吗?
将者无功如何立足?再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朝文弱风气太盛,四境邻族不知虎视眈眈多久了。为君者恩怀天下轻重有分,若真是将才我巴不得越多越好。
太子负手而谈,说着说着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从来不问政事,今儿怎么想着说起这个了?
曲砚心底生起几分莫名的欣慰,他笑着向太子一拱手:五哥宽厚明义,是天下之福。
是的,他的五哥将来会是个好皇帝。曲砚出了皇城,坐在车辇上吐口气,撩起帘子看天外繁星。
若是太子继位,外祖家的遭遇大概会避免了吧。
那厢边秦沐赶去了玄机楼的京城分堂,托常年安插在西北一带与北辽打交道的商人查了些消息。玄机楼向来效率极高,只过了两天就传了消息回京。秦沐看着简报,心一点点往下沉,还没来得及找曲砚,自己的心腹一个名唤小刀的门徒就匆匆来京城见他了。
一条僻静街巷内,小刀着急的对秦沐说:少主你赶紧回去吧,掌门得知你私自来京城查案发了好大的火。
掌门再火也是鞭长莫及,等我眼下的事办完自会去楼里向他请罪。秦沐不以为然,他心里时刻惦记着曲砚,看小刀还站在那儿,有些不耐烦:没别的我先走了,你去分堂等我。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少主留步,掌门托我的事我还没办呢。
秦沐闻声一惊,用口型问小刀:丹凤堂主?
丹凤乃是玄机楼刑堂堂主,折磨人的花样能让不惧生死的大汉哭爹喊娘。
小刀哭丧着脸点头:少主你赶紧跟丹凤堂主回去,不然……
一名红衣女子飘然落到秦沐身后,她提着一柄皮鞭咯咯娇笑:是呀少主,跟我回玄机楼顶多是服点化功散路上辛苦些,可你若是不回去,姐姐我可得就地用刑了。
秦沐缓缓转过身来,朝她笑一笑。英俊潇洒的男子对自己温柔微笑,真是赏心悦目。如果他没挪动步子准备施展轻功就更好了。丹凤心想到,笑意不减打了个呼哨,五个精悍男人纷纷从墙头跃下,将秦沐包围起来。
秦沐一看不由得苦笑。这五人是刑堂专门用来捉捕高手的一个阵型,名为七星阵。当年秦沐在武当山顺手帮了一个道士的忙,那老道便传了他武当七星阵为报。秦沐将这阵简化为五人,威力不减,若被围困绝无逃脱可能。
如今用到自己身上了。秦沐心念电转,对丹凤施礼道:我确实有要事不能跟堂主走,待我交待些事情,就请堂主就地用刑吧。
丹凤和小刀一听,脸色都变了,后者不顾尊卑拉住秦沐的衣服:少主使不得!联珠鞭轻则断筋伤骨,重则残废,万一……
丹凤也收敛了笑容,冷冷问道:掌门说你若不回去要挨二十下联珠鞭,少主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秦沐淡淡应到,接着他转身对小刀低声嘱咐到:你速去九王府把这个交给九王爷,然后留在他身边帮他查探消息。记住,九王爷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务必护他周全!别告诉他我受刑,说我过几日就去找他。
小刀接过他塞来的一封信函,还要说什么,被秦沐一把推开了。看着主人眼中严厉急迫的神色,他咬咬牙提脚飞快的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