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是耶非耶(1 / 1)
颜如雪不发一言,行至他身旁坐下,铁床上泛着冰冷的凉意。
颜如雪诱他连射三箭,她自然不敢小觑了声动天下的谢敏,因此,第三箭红心之中暗藏机关。中或不中,谢敏都难逃一劫。
原来如颜如雪这般洒脱豪爽的女子也会用诡计。
谢敏这一生已不知在女人身上吃了多少亏,却似乎从来没有长过记性。无论多少次,他总是吃的乐此不疲的。
颜如雪沉思半晌,忽然向谢敏道:“委屈你了。”
谢敏道:“无妨。”
颜如雪忽有几分小女儿姿态,支颐问道:“公子第三箭已然射中,就请公子问吧。”
谢敏道:“好,请问姑娘适才可曾伤到了?”
颜如雪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奇道:“什么?”
谢敏道:“姑娘舞姿曼妙,在下第三箭时竟有些失手,不知是否伤到了姑娘。”
谢敏用尽智谋射出第三箭,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难道是他的脑子被摔坏了么?
或许正是因为他被困此处,才会有此一问。
颜如雪神色数变,终于露出一抹温柔微笑,叹道:“没有伤到,谢公子箭术出神入化,怎会失手。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谢敏微笑不语。
颜如雪目中绽放出别样容光,她忽而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擒你?”
谢敏道:“蟪蛄楼似乎已将在下当做了死敌。”
颜如雪摇首道:“不,因为我,就是苏芋白。”
苏芋白!
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令人猜疑万千,几乎从未露面的苏芋白,竟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么?
苏芋白,这个武林中最神秘的传奇,这个身轻如笼烟的有着绝世轻功的女子,就这样和谢敏相见了。
这两个二十年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两个传奇,竟是这样相见。
是不是有些太随意,又不够浪漫,更不够传奇。
谢敏深深的看向她,看向她的眼眸,毫无顾忌。
他轻轻地笑了,温和从容,甚至有几分淡然。他忽而叹道:“你不是苏芋白。”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颜如雪失笑道:“我不是。你怎么会知晓?”
谢敏道:“苏芋白要我性命,何必如此费事。”
颜如雪脸上一红,轻叹道:“若非我用计,怎可能擒得下你。苏芋白自然不会如此。”
谢敏道:“况且,在下并没有见到那只传说中的死神猫。”
颜如雪笑道:“怪不得师傅要说没有事能瞒得过谢敏。”
谢敏叹道:“尊师谬赞了。”
颜如雪忽道:“听说,你识得左-倾城。”
谢敏神色一暗,转瞬又笑的飞扬,沉声道:“正是。”
颜如雪道:“你们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吗?”
谢敏道:“是。”
那个倾国倾城,芳华绝世的男子。
那个生死之间,谈笑风生的男子。
如何不是谢敏的好友?
颜如雪叹道:“我以前不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也能做朋友。”
谢敏道:“朋友,无论富贵贫贱,只要性情相投,都是可以结交的。即使生死相见的仇敌,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颜如雪道:“他虽是你的仇敌,你却因他之死伤心欲狂,竟一个人从姑苏走到了金陵城。谢敏可真是聪明人。”
颜如雪这句话说的很奇怪,谢敏却听懂了,他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女子,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颜如雪道:“你似乎知道蟪蛄楼在金陵城?”
谢敏颔首。
颜如雪又道:“你是为了苏芋白才一定要找蟪蛄楼么?”
谢敏道:“是,但不知苏芋白是否真的在贵楼中。”
颜如雪摇首道:“我不知道。你既认识左-倾城,总该知晓蟪蛄楼之事甚是隐秘,我所知也极为有限。”
谢敏道:“是,蟪蛄楼比之苏芋白似乎更神秘了些。”
颜如雪傲然一笑道:“左-倾城虽知蟪蛄楼在金陵,但是,有的人就是找上一百年也找不到的。师姐本来说你聪明,或许九十年便能找到了。”
谢敏忍不住长笑出声,道:“令师姐太瞧得起在下了。”
颜如雪嗤笑道:“是么?我看不然。”她顿了顿,道:“谢敏是太聪明了,只用了三日便找到了。”
谢敏轻叹了一口气。
颜如雪道:“你早知蟪蛄楼已盯上了你,对不对?是以你索性便不来找我们,反而等着我们去找你。反正谢敏的性命,蟪蛄楼是绝不会不要的。死生阵,你就算找一辈子也找不到的。”
谢敏笑道:“在下一向懒得很,只好劳动几位大驾。”
懒?颜如雪哭笑不得,一口气走了几百里还叫懒吗?
“左-倾城既死,你伤心之下,自然会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哪知道你失魂落魄之下,竟仍能设计引诱蟪蛄楼出手,怪不得师姐说,再大的风雪也绝压不垮谢敏。”
谢敏低垂了眼睑,遮住眸子,眉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怎样也藏不住。
颜如雪看他一眼,心中忽有几分黯然,道:“谁也料不到,你竟真的走来了。可是”她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好奇,“若我们不去找你,或是当时便杀了你,又当如何?”
谢敏叹道:“你不会的。”
无论是谁看见谢敏晕倒在地,总忍不住要去看看的。即使明知是上当,也仍是要去的。蟪蛄楼也不能例外。
一个人若是抓住了谢敏,那是何等的骄傲,他是绝不会在谢敏晕厥中稀里糊涂的将他杀了,那岂非是锦衣夜行,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上,有谁敢杀谢敏呢?
即使谢敏睡得熟了,即使他重伤在身,但你若要杀他时,或许他便会立时睁开眼睛,那么死的就未必会是谢敏了。
谢敏总是奋不顾身,但是,他又是最谨慎的,他总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他和左-倾城或许本就是一种人。
颜如雪立起身,仰首看着房顶,似乎上面长出了花,她怔怔的看着,竟露出几分正凝神色。在这个瞬间,颜如雪忽然变了,变得有几分阴暗,再也不是适才那个在草原上纵马奔驰的飒爽女子。
她看了好一会,面色渐渐平静,道:“你可知这铁室中有多少机关。”
谢敏老实答道:“不知。”
颜如雪笑道:“你确实很聪明,到现在竟没有动一动。”
谢敏笑道:“在下一向不愿白费力气。”
颜如雪道:“你能活到现在,果然有些道理,你若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便送你出去,如何?”
谢敏只是嗯了一声,却无兴奋之色。
颜如雪费尽心思捉住谢敏,所图之事绝不会简单,谢敏自从轻言答应了钟亮去找千年灵芝后便再也不敢贸然应下这种事情了。
颜如雪却不理他是否答应,仍道:“你若能请得动曾楣往来一趟金陵城,我便放你走。”
“曾楣?”镇静如谢敏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讶异。
颜如雪似喜似悲,幽幽叹道:“曾楣。”
谢敏苦笑道:“曾楣。”
曾楣是天下第一商,这或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曾楣的可怕之处便在于,你若想活在这世上,或多或少,总要与他有几分联系。
你吃的米,可能是曾家的铺子卖出来的。你穿的锦绸或许是曾家织出来的,你乘的马车有可能就是曾家所造。即使你不吃不穿,也会遇见曾楣的朋友、仇敌、女婿们。甚至是饿死了,或者会烂在曾家的菜园里,做了化肥。
这些事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甚至有几分可笑,但曾楣若想寻一个人的晦气,这人便倒了霉。他或许会没有饭吃,或许没有衣服穿,甚至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曾楣是天下第一商,也是天下最可怕的商人。
即使是谢敏,无论走到哪里,似乎也要与他有几分瓜葛的。
颜如雪淡淡开口:“你与曾楣交情匪浅,请他来一趟金陵不算是为难吧。”
谢敏笑道:“绝不会难为的。”
颜如雪喜道:“那么你答应了。”
谢敏摇首。
颜如雪急道:“你。你这是何意?”
一件事情即使容易,也不代表谢敏就会去做。有时候,一件事明明难如登天,他却偏要去做。
颜如雪脸上闪过怒意,气道:“那也由得你。”言罢拂袖而去,她在墙壁上一阵摸索,轰隆沉响,机关打开,她飘然而去,竟不回首。
谢敏轻叹了一声。
颜如雪和曾楣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她的模样,似恨似怨,是仇敌,还是,情人?
颜如雪若不说,只怕当真无人知晓。
谢敏躺在铁床上,寒意侵袭,双脚刺痛,隐隐的少了几分麻木。
良久良久,谢敏这只待宰的羔羊却似乎察觉不到忧愁,反而沉沉睡去了。
无论何时,谢敏总不会亏待自己的,这看起来简单,其实太难了。人最伤心的时候,岂不正是最爱折磨自己的时候。
谢敏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别人,有时候,甚至不会被放纵的情感牵着鼻子走。
谢敏若想要睡觉,总能睡着的。
石泓玉说谢敏未必会死在女人怀里,但一定会死在床上的。
暗室中的烛火渐渐熄灭了。
冰冷的暗房中,漆黑如夜。
似乎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了两声轻笑,立时又消失了。
蟪蛄楼在金陵城何方,在天上或者地下?
这里似乎没有四季轮回,没有黑夜白昼。
谢敏睁开眼的时候,仍是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是墨一般的黑。
他睁着眼,忽地开口:“你为什么不说两句话呢?”
黑暗中自然是没有人的,更不会有人说话。
谢敏是寂寞太久了,还是终于要疯了。
黑夜,本就是最容易让人发疯的。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竟然真的有人开口,声音幽静如兰,似乎就在谢敏身畔。
谢敏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道:“你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