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雨将至（1 / 1）
姑苏城，浩浩荡荡，落了三日的雪。
百年间，姑苏城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无休无止，盈盈漫漫，将整个姑苏城都淹了。
已近年关，城中许多茶肆、酒楼都已歇业。
无论是谁，都想在年的尽头偷得半日闲，围炉赏雪也好，蒙头大睡也罢，酣然一醉也可，总之不理会世俗尘世，过几日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别人的生活。
姑苏苑却是个例外。
只要你有银子，无论何时，姑苏苑都是不会关门的。
只要相信太阳会升起的人，就会相信姑苏苑不会关门。只是年关到了，姑苏苑已关了两苑，只余东南二苑营业。
还有一个例外。
姑苏的牛肉面摊。
姑苏城的面摊似乎商量好了，竟一家也没有歇下，有人说，即使你杀了面摊老板媳妇，第二天也会看见那个牛肉面摊的。
摊前的大镬中一定还煮着牛肉汤，腌着卤蛋，案板上也一定会放着切好的豆腐干。还有未曾入锅的素面。
闻香楼对门也有个牛肉面摊，摊前的□□张矮桌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人，似乎都是赶路的客人。
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早已消磨了英气，暮色尘埃里，佝偻着身子，他将一碗面搁在角落一张桌上，便倚在一处对着账本打起哈欠来，不过几碗面，确实没有什么账可算的。
时至黄昏，素雪未停，新雨又落，街上好一片泥泞狼狈。
吃面的人早已填饱了肚子，却不就走，只是对着冷雨发呆。这牛肉面摊虽然破败不堪，寒风四灌，他们却觉得说不出的温馨和暖，一时间谁也不愿起身冲入那冰凉的雨中。
许多人已开始低低的聊了起来。
劈啪一声，灯花爆响，老板吃了一惊，睁开惺忪的睡眼，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
东北角一个相貌端厚的中年人正凝神向众人讲述边塞风光，听他口气，似乎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他旁边的两个少年人听得最是仔细，目中露出深深的向往之色。对面的一个老者却是满脸不以为然，缓缓摇首，几缕鼠须来回晃动，他脚边摆了一张帆布，上写着问策鬼神几个大字，瞧来倒是个算命先生。西南角上坐了一对父子，儿子四十多岁，精明阴鸷，父亲已老态龙钟，不时的咳嗽几声，面色涨的通红，似是素有旧疾，儿子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着。他两人身旁的桌子空了，再向东坐了两个身材魁梧的江湖客，案上摆着宝剑，杀气冲冲，极为惹眼。一个年轻人披了斗篷，坐在暗处，瞧不清面貌，他面前桌上摆了一个圆枕大小的木盒。
面摊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西南角的一个年轻男子，星眉朗目，笑意从容，带着几分潇洒，白衣如雪如霜，虽在油腻的面摊前，也没有半分不自在。不论谁去瞧他，他总是会回以温和一笑，决无半分不悦神色。老板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暗暗叹息，这般风流俊雅的人才，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怎会在这牛肉面摊上避雨，他阅人无数，竟始终瞧不透这白衣人的一双明眸。
那中年人讲完了塞外风光，一旁的少年人听得入迷，央求道：“大叔，你再讲一段吧。”
中年人微笑摇首。
少年人不依，仍是恳求。
那江湖客忽地插口道：“你在边塞多日，可曾听过沙漠船。”
中年人轻叹道：“沙漠船纵横边塞十余年，小人略有耳闻。”
江湖客嘿的一声，“你可知晓他们近日丢了一批要命的货。”
中年人一皱眉，沉思道：“可是一株千年灵芝。”
江湖客大声道：“不错。嘿，沙漠船这次栽的狠了。”
少年人眼中一亮，道：“灵芝，什么是沙漠船？”
江湖客横了他一眼，冷笑着不理会。
中年人却道：“少年人好事，实在要不得。沙漠船是边塞护卫商队的一个帮派，总有百余人，凶悍好战，船主心思深沉，功夫高深莫测，哪知前几日竟被人欺到头上，被人抢走了那株千年灵芝。”
少年人好奇心大盛，急道：“什么人如此厉害。”
中年人苦笑道：“是一个瞎了眼、没有双手的怪人。”
少年人哎呀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无语。
西南角上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变幻，儿子起身行至中年人身旁，施了一礼道：“这位大哥有礼了。”
中年人起身还礼，道：“不敢，兄台有何吩咐？”
这儿子道：“听大哥所言，可谓见多识广，小可有一事咨询。”
中年人道：“兄台请讲。”
这儿子道：“适才听大哥讲过千年灵芝，小可极为仰慕，不知大哥可知何处尚有此种灵芝。”
中年人尚未回答，却听一人粗声道：“凭你也敢问千年灵芝。”正是那江湖客所说，他冷然而笑，竟有几分狰狞色。
儿子目中闪过一抹阴鸷，却瞬间消失，再向那中年人施了一礼，便要退回。
算命先生一直凝神倾听，此时忽道：“公子可是要为令尊求药吗？”
儿子咦了一声，打量了算命先生一眼，眉头轻皱，却仍是行礼道：“老神仙如何得知？”
算命先生露出得意神色道：“瞧公子天庭开阔，眉宇浓重，乃是福厚之人，更有几分官运，可惜事有不足，公子幼时丧母，老夫病重，怕是已缠绵病榻多年了吧。”
儿子又惊又喜，一揖到地，忙道：“老先生说的极是。请教老神仙指一条明路，在下定当厚谢。”
咳嗽的老者亦怔了怔，向此处看来。
算命先生轻捋胡须，洋洋自得，道：“老夫见公子诚心至孝，便教公子一个破解之法如何？”
儿子大喜，道：“老先生知道千年灵芝的下落？”
算命先生不屑道：“千年灵芝算得什么，公子只需听老夫一言，定保令尊大人福寿无疆。”
儿子一愣，已有黯然，仍笑道：“多谢老神仙好意，家父之病非千年灵芝不能救。”
算命先生气结，愕然道：“你，你这，有眼不识泰山。”
江湖客忽地开口，讥笑道：“你这招摇撞骗的老头子，可知今日碰上了精明的主，既知人家在朝为官，还敢如此狂言骇人。”
算命先生胸中一窒，面色发白，竟是气的直打哆嗦，失手之下将案上的瓷碗摔了粉碎。
众人心中好笑，那面摊老板已上前收拾了，道：“老丈打坏了碗，算上面钱，共是十三文。”
算命先生更是生气，叱骂道：“君子不可与小人为伍。果然不假。”自怀中摸出一把铜钱，细细的数出了十三枚，掷在桌上，拿起来帆布怒骂着斯文扫地，径自冒着雨雪去了。
少年人嗤笑，扮个鬼脸，笑道：“老骗子。”
中年人见那算命先生走的远了，唇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面摊老板慢慢捡起铜板，心中暗叹道，老骗子果然是老骗子，见事有不妙便借机逃了，若当真气的糊涂了，又怎么会一文一文的数钱。他抹净了桌几，又踱回柜上，支颐听着众人闲聊。
儿子立在当地，颇有几分讪讪，正欲回身，却见那白衫人起身招手，道：“兄台何不来此坐一会。”
儿子本想拒绝，但不知怎的，这白衣男子循循儒雅，含笑亲近，竟让人不忍相拒，鬼使神差的便坐到了他对面。
白衫人微笑让座，道：“老爷子咳嗽的厉害，也请移驾，有个照应才是。”
儿子道：“兄台有心了。”搀了父亲与他坐在一处。
白衫人笑着，手上在案下摸索着，竟捧出一只紫砂壶来。
儿子奇道：“这。”
白衫人神色淡然，又取出几只茶盏，斟了一杯茶递到两人面前，道：“兄台请先饮一杯。”
儿子瞧得有趣，不由睁大了眼，就是那江湖客也露出惊诧神色，纷纷瞧向此处。
儿子饮了一杯，赞道：“上品的毛尖。”
白衫人笑道：“正是。”
儿子又道：“家父素有喘疾，不敢饮茶，兄台莫怪。”
白衫人道：“岂敢。”
儿子沉吟道：“兄台盛情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白衫人怡然冲茶，举杯就饮，半晌方道：“兄台不是打听千年灵芝的下落么？”
儿子神色一振道：“兄台手上有灵芝么？在下愿出高价买下。”
白衫人摇首，道：“我虽没有，却知晓他的下落。”
父子二人大喜，急道：“请赐教。”
白衫人又饮一杯，道：“灵芝虽然难求，但不是不可得之物，但千年灵芝却是世间罕有，有人说服之能轻身延年不老。”
儿子一愕，随即道：“兄台所言甚是，不知这灵芝何处有？”
白衫人略一思索道：“川浙野外多产灵芝，但千年灵芝却生于蛮荒大泽，人迹罕见之处，吸天地精气，已有人形，保神益寿，千金难求。”
儿子眉头皱紧了，道：“我已打探了多日，莫说得一株，就是一见也不曾见得，甚则有人不知其为何物。”
白衫人轻叹一声道：“千年灵芝生于偏僻处，采摘甚难，但所以如此贵重，却是为了另一桩。”
儿子道：“什么？”他此时大有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已无法隐藏，众人见这少年人博文广识，亦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
白衫人道：“千年灵芝，世上只得四株。一株在皇宫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