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姑苏满月(1 / 1)
闻香楼大厨第一天做的是青瓜烙和白斩鸡。
众人嗤笑之下,谁也不愿花冤枉钱去吃。
傍晚时分,闻香楼的老板令人将这两样菜倒在了大街上。
这两道菜转瞬便被行人踩了两脚,连街边的乞丐也没想着去捡起来吃。
谁知适逢姑苏东苑大厨柴于思经过此处,他沉吟了片刻,做了件很奇怪的事情。
柴于思竟然脱下了身上外袍,包起了地上的淋漓菜汁、污秽鸡肉,一路捧回了姑苏苑。
姑苏城中人都吓坏了,就算是金叶子掉在了地上,柴于思也是不屑于去捡的,更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是,第二日天还未亮,柴于思竟带了姑苏苑的其余三位大厨去闻香楼拜遏,请那厨子移驾姑苏苑,自己甘愿屈居于下。
姑苏城中看热闹的人围了闻香楼满满三圈,要见识一番这个厨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劳动姑苏城中最盛名的大厨来请。
谁知那厨子却未现身,婉言谢绝了柴于思好意。
柴于思几人无奈叹息,只好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下了当日闻香楼大厨所做的清炖萝卜、素炒白菜。
自此闻香楼声名大振。
人人都知晓姑苏城中最好的酒楼莫过于姑苏苑,最好的厨子却在闻香楼。
闻香楼的两道菜甚至比两盘金子还要难求,连知府大人也只吃到过一次,大怒之下,撵了自己家的三十位大厨。
闻香楼大厨盛名在外,却罕见其貌,且每天只做两道菜。每道菜,不多不少,只收一百两银子。
柴于思求见这位厨子时,石泓玉心中已开始打鼓,拉过谢敏悄声问道:“怎么办?”
谢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泓玉苦笑道:“他做的菜虽然不十分好吃,却也绝不难吃,这厨子与咱们素不相识,总不会为了我来说假话的。”
谢敏哦了一声,捡张椅子坐下,道:“原来你也会担心。”
石泓玉道:“你还在此处落井下石。难道要当真见死不救吗?”
谢敏自顾自斟了杯清茶,临窗赏雪,颇有几分随遇而安。
石泓玉无奈,只好也坐下来,柴于思和米子安亦各找了一处坐下。
渐已入夜,店中只稀疏的坐着七八个客人。
一时掌柜的亲自迎出来,向柴、米二人见礼。
石泓玉偷眼看去,但见这掌柜的四十多岁,生的白净,一瞧竟是养尊处优之人。他弯腰躬身,歉然道:“他已睡下了,两位有事,可否明日再来?”
柴于思面有难色,沉吟道:“非是在下强人所难,实在是此时关乎我姑苏苑声名,万望掌柜通融一二才是。相扰之罪,先行谢过。”
索掌柜连声道:“不敢。”忽听咣的一声,似是一直盘盏摔在了地上,已然粉碎。
店中之人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年轻公子叉腰而立,手中折扇乱摇,怒骂道:“茶中怎生还有蟑螂?掌柜的是要谋财害命吗?”
索掌柜只觉头皮发麻,忙上前道:“请公子见谅,这就给您再沏一壶新茶来。”
年轻公子冷笑道:“不知道掌柜的要在新茶里放些什么呢?”
索掌柜道:“放本店上好的龙井。”
年轻公子道:“龙井拌□□么?”
索掌柜脸色发青,讪讪地道:“这位公子说笑了。”
谢敏看的直摇头,朝那年轻公子道:“差不多便成了,坐下罢。”
火气这般大,得理不饶人的,除了石泓玉,还会有谁?
石泓玉狠狠瞪了谢敏一眼,道:“这可不成,掌柜的,你可要相陪些什么?”
索掌柜心中暗骂,面上却仍笑道:“小店招待不周,自然该陪。”
石泓玉脸色稍缓,道:“我也不难为于你,你只将那个每日做两道菜的厨子叫来陪我喝一杯。”
索掌柜哎呦一声,立时面如土色,道:“这,这。”
米子安再也看不下去,道:“简直是无赖。”
柴于思却忽地一笑,伸了个懒腰,向石泓玉道:“你为何要见大厨,难不成你是怕了?”
石泓玉脸上微红,道:“放屁。”
“你才是放屁。”角落中忽然有人开口喝骂,直瞪着石泓玉。
石泓玉自然不甘示弱,回骂道:“你又是哪个屁?”
那人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骂,窘在了当地。
石泓玉哈哈大笑。
那人豁然起身,人影闪处,已至石泓玉面前,两柄长剑似毒蛇夭矫直刺他咽喉,势如雷霆。
柴于思暗道:“好狠戾的剑法。”
店内烛火明灭,隐约可见长剑离石泓玉咽喉不过半寸。
执剑之人脸色古怪,他身旁尚有一人和他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均露出惧怕神色。
那两柄长剑距离石泓玉咽喉不过半寸,却再难近一分。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剑尖。
谢敏似乎浑不在意的拈住了一朵花,浅笑着欣赏而已。
执剑两人却涨红了脸颊,额上沁满了细汗,纵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是半分动弹不得。
石泓玉冷笑道:“你们两个人就是再长一百双手脚,也休想再动半分,不自量力。”话音未落,忽听风声劲急,这两柄剑忽地跳脱,直取石泓玉喉咙。
石泓玉双目圆睁,忙忙闪躲,剑光如寒芒已刺破了他颈肩貂裘的衣领,他神色一冷,折扇反打,叮叮两声,那二人长剑便已落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连石泓玉用了什么招式都没有看清,不由张大了嘴。
那二人直待长剑落在地上方才醒悟,愣了一愣,竟又提拳攻上。
石泓玉暗自皱眉,心道:“当真是不知死活么?”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到底要不要脸呐。”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自墙角处闪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拍手笑骂道:“羞也羞死了。”
石泓玉咦了一声,看这女子梳了两根辫子,圆鼓鼓的笑脸好似满月,一双杏眼骨碌碌的转个不住。
执剑之人哼道:“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
少女嫣然道:“你干什么要和这位漂亮公子过意不去。这位公子好好地喝茶,又没有犯王法,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欺负好人呢。”
谢敏口中的茶险些喷出来,这世上竟有人会把石泓玉当成任人欺负的老实人,这人也未免太大胆了。要知道,再蛮不讲理的人,遇到了石泓玉也会变成谦谦君子的。
执剑之人道:“明明是他往茶中放了蟑螂来诬赖店家。”
石泓玉否认道:“放屁。”
少女笑道:“我看也是你胡说,我一直在旁边,为何没有瞧见。”
那人傲然道:“你又不是习武之人,怎会看清?”
少女反驳道:“可我也不是个瞎子,我看了这两位很久了,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呢。”
那人满脸鄙夷,道:“一个女孩儿家,怎么总是盯着男人看。”
少女哎呦道:“这位公子爷生的好看,难道不许我多看几眼吗?”
石泓玉闻听此言,连尾巴也要翘起来了,直呼道:“对极对极。”
执剑之人还要再说,另一人扯了扯他衣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这人面色一变,扫视众人一眼,捡起了地上长剑,也不招呼,径自去了。
那少女做个鬼脸,嘻嘻笑个不住。
石泓玉心中一动,问道:“姑娘为何要相帮在下?”
少女道:“我不是说过了么?”
石泓玉道:“什么?”
少女道:“我说你生的好看啊,爱美之人,人皆有之,我自然是要帮你了。”
石泓玉大愕,道:“这,这。”他虽向来爱说大话,但骤然被人如此夸赞,也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他忸怩半晌,方窘然道:“你可知道,那蟑螂确实是我放进去的。”
少女乐的眉开眼笑,道:“我早已说过自己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吗?”
石泓玉茫然道:“你明明看见是我放的,为何还要说假话。”
少女悠悠然道:“因为你生的好看呐。”
石泓玉一张俊脸唰的红了,忙咳嗽几声道:“请问姑娘贵姓?”
这少女亦不矜持,道:“我叫满月月。”
石泓玉心中一动,问道:“你爹爹是谁?”
满月月侧首道:“我爹爹自然是满厚良,难道还用问吗?”
石泓玉奇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满月月掩口笑道:“因为姑苏城中只有一户人家姓满啊。”
石泓玉简直有几分招架不住了,忙向谢敏道:“你瞧她说话多有意思。”
谢敏意味深长的看了满月月一眼,笑的温和,却不开口。
满月月只觉一双清冷温和的眼眸似乎看进了自己心底,不由心下一紧,竟向后退了一步。
谢敏笑道:“满老爷昔日曾是黄山弟子,听闻功夫已不在掌门之下,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满月月奇道:“你怎会知晓?”
石泓玉却忽地跳脚大骂,道:“你刚才为何要松手,难道想害死我不成?”
谢敏叹道:“我不过是一时失手。”
石泓玉骂道:“鬼才失手,你这双爪子就是喝醉了,也绝不会拿捏不住那两柄破剑。”
谢敏笑道:“只可惜我这双手似乎不会喝酒。”
石泓玉微怔,随即失笑,他并不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满月月更是笑弯了腰,不由偷偷多看了谢敏两眼。
石泓玉怏怏的坐下,向周遭扫了一眼。
闻香楼中甚是安静,厅中只余他们几人。窗外大雪未停,明晃晃的好似白昼。
索掌柜已然不见。
米子安在对面直直看着石泓玉,似乎生怕一眨眼他便飞了。
柴于思背对着他,此刻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石泓玉苦笑道:“这人放浪形骸,简直比我还要荒唐,掌柜的呢?”
谢敏叹道:“你适才一番吵闹,已将闻香楼的大厨吵醒了,柴先生已然将事情始末向索掌柜讲了,怕是此时正给那大厨递话去了。”
石泓玉以掌拍额,道:“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好好地为何要放条蟑螂生事,此番若还能保住这条舌头,老天可真是太不长眼了。”
谢敏啜一口清茶,淡笑道:“你看人家不顺眼,便要生事,从来不会顾及别的,向来如此,我早已惯了。不过,你倒不用担心,老天经常是不长眼睛的。”
石泓玉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满月月瞧着这左右二人,眨眨杏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柴于思忽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一双眸子呆呆看着前方,他面上露出极古怪的神情,似乎又是渴望又是嫉妒又是愧疚。
石泓玉喃喃道:“这人是见鬼了吗?”话音刚落,米子安的眼睛竟也直了,痴痴地看向闻香楼后院。
石泓玉推搡谢敏道:“到底有什么门道,你可看出来了。”
谢敏双眸亮如点星,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轻笑道:“你一会儿便明白了。”
石泓玉没有明白,只有更糊涂。
渐渐听闻脚步声响,自后堂中拐出一人,手上捧了一只锅子,施施然行至柴于思面前。这人白白净净,正是索掌柜,他手中的锅子却是黑如焦炭,边缘处甚至还有个窟窿,在向外冒着热气。
石泓玉的脑袋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这只锅子里到底放了什么,让柴米二人如痴如醉,难不成还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