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鸡蛋碎石(1 / 1)
如意坊不是青楼,亦非赌坊,更非茶肆。
其实如意坊或许什么都不是,在姑苏城内,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地方叫做如意坊。但如意坊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
如意坊坊主江念念住在姑苏城内忘忧湖心的阁楼之上,依水偎翠,樱红柳垂,即使严冬飞雪,忘忧湖上也有一股不散的和暖。
江念念文采风流,却性喜雅静,常常每日里焚香抚琴,闲敲棋子,有时候半年也不出忘忧湖。
但不论是谁,只要请的动江念念出湖,便可同他谈一笔生意。只要你能付得起价钱,不论你想要什么,江念念都能给你。
如意坊,万事定能如君意,这就是如意坊的来历。
听说五年前大漠狼韦编曾请动江念念出山,他要的其实很简单,他要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即使再美,也不值得江念念出手的。
但这个女人不只美艳,身份更是特殊,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任贵妃。
江念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当时知情的人都在等着看如意坊的笑话了,谁敢去打皇帝女人的注意?
可是韦编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妩媚嫣然、风华绝代的任贵妃就进了大漠狼的被窝。
一时间,世人为之瞠目,天子颜面扫地,震怒之下,四日不朝,京城禁卫军戒严两月。
可惜,江念念仍旧安然无恙。
他甚至没有出无忧湖,仍旧临波垂钓,闲看斜风细雨。
当然韦编付出的代价也是一般人绝对想不到的。
经此事后,如意坊更是声名动天,而江念念却更加深居简出,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能打动他的筹码。
石泓玉瞪视着江念念,江念念颜如秋霜冰雪,毫不回避的迎视,似乎石泓玉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方顽石,一株绿柳,甚至一丝清风。
石泓玉看了半晌,低低的叹道:“你生的比女子还要美,真是糟蹋了。”
江念念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你要什么?”
石泓玉嗤笑道:“我要什么,你都能给么?”
江念念颔首,他很认真,这不是一句玩笑话,这是对天下人的承诺。
石泓玉道:“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江念念,你到底凭的什么?”
江念念微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物送到石泓玉面前,他十指修长,肌肤皓白,却是执了一枚暖玉,晶莹剔透,只看得石泓玉发傻。但见那玉上刻了三个小字,如意坊。
江念念道:“就凭这三个字。”
石泓玉笑的古怪,揶揄道:“我虽然身无长物,但总算刚赢了些钱。”他取出赌天下的一应地契、账目,放在桌上,道:“这是价钱。”
江念念看了一眼,神色不变,仍旧问道:“你要什么?”
石泓玉道:“我要你一句话。”
江念念不语,他在听,也在等。
这句话或许比泰山还重,但江念念相信,只要他愿意,连泰山也可夷平。
石泓玉的目光忽然有几分阴鸷,他冷冷地问:“苏芋白在哪里?”
江念念的脸色变了,苍白如纸,决无半分血色。
他绝不是个轻易失态的人,但现在的江念念却衣袖颤抖,连桌上的茶盏也碰倒了。无论是谁见到他这副神态,一定不敢相信,深沉淡泊的江念念竟也会发抖。
连石泓玉也忍不住要颤抖了。
难道这世上还有江念念不能把握的东西吗?
江念念忽道:“三年前我做过一笔生意。”
石泓玉道:“什么?”他不知江念念为何突然有了说故事的兴致。
江念念转向谢敏道:“你总该知晓的。”
谢敏道:“是,在下有所耳闻,白虎堂为此付出了千斛珍珠。”
江念念淡然一笑道:“我三年未出阁楼,只道那是最后一笔买卖了。”
石泓玉全然不知就里,茫然道:“你是何意?”
江念念微侧身,又恢复了那傲然如雪的姿态,“我既然已答应,无论如何,是不能反悔的。两位请先结账。”
石泓玉将那玉匣推到他面前。
江念念摇首。
石泓玉怒道:“赌天下不够么?”
江念念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石泓玉暴跳如雷:“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臭小子,我适才给你时,你不是说。”他说到此处,蓦然住口,额上青筋暴涨,却再也骂不出来。只因江念念刚才根本没有说一句话,他当然没有反对,但却没有答应。
石泓玉虽有几分不讲道理,却绝非是颠倒黑白之人,愣了半晌,讪讪地道:“你要什么价钱,我去给你找来就是。”
江念念看向舱外,冷冷的道:“其实也没有什么。”
舱外不远处,一叶小船正慢慢靠近。
船上立了两个锦衣男子,手中各持一物。
石泓玉蹙眉细看,这两人弃了小舟,跃到花船之上,在甲板上顿住身形。
江念念道:“两位请先移步。”言罢当先步出舱门。
石泓玉连道古怪,他头里奔出来。
只见那两人已将手中之物放下,向江念念行了一礼,便即退后,回到小船上,驾船而去。
甲板上放着一块山石,嶙峋古朴,大有拙意,巨石旁却是一篮鸡蛋,总有十斤左右。
江念念道:“你可知苏芋白有多可怕?”
石泓玉道:“我若知道,何必来问你。”
江念念道:“谢公子呢?”
谢敏连连苦笑,他已然明白江念念弄的是什么玄虚,只好道:“在下知道这件事令江坊主极是为难。”
江念念叹道:“何止是为难?这本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的事情。”
石泓玉瞪目道:“道理就不用讲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念念道:“在下不过是要坚定一件事。”他仰首看天,冬日的风吹起他额前碎发,江念念手上抱着暖炉,立在那里,看着江上薄雾,许久之后,方开口道:“世上无难事,最怕有意为之,或许鸡蛋有时候也能打破石头的。”
石泓玉叱道:“胡说,你,这岂非是强人所难。”
江念念道:“你问我苏芋白的下落,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在下的酬金就是这些,两位若是不肯,那就算了。”
江念念竟要石泓玉拿鸡蛋去打破石头,并且还好心的给他备了十斤鸡蛋。
石泓玉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却又偏偏没有办法,做生意,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谢敏唇角含笑,蹲下身去,右手覆上山石,轻轻抚摸。
石泓玉无奈,亦俯身捡起几枚鸡蛋,却是狠狠地掷向了江念念,骂道:“便是将姑苏城所有的鸡都叫来,让它们下上一辈子的蛋,也打不破这石头。”
江念念轻巧避过,不置可否,眼中却掠过一抹得意和释然的神色。
石泓玉真恨不得用石头砸破他的脑袋。
谢敏忽道:“你若是再扔下去,只怕当真是打不碎石头了。”他声音低沉,似是喃喃自语。
石泓玉却顿住了扬起的手,道:“什么?”
谢敏微笑不语,蓦地蓝影闪动,石泓玉、江念念只觉眼前一花,却是谢敏上前,抄起了竹篮,随意的扔将出去。
一时间,只见蛋液横飞,十斤鸡蛋尽数碎在了山石上,清黄淋漓。
石泓玉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谢敏今日竟比他还要冲动,喃喃道:“可真是鸡飞蛋打了,可惜,可惜。”
江念念道:“可惜什么呢?”
石泓玉转向谢敏道:“可惜了好一道葱煎蛋饼,谢敏啊谢敏,原来你竟然比我还败家。”
谢敏亦笑,却从容的云淡风轻,有求于人的人,是很难见到这种微笑的。
江念念目中忽然露出极痛苦之意,倏然俯下身子,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石泓玉大惊,道:“不过是十斤鸡蛋,赔给你就是了,何必心疼成这般。”
谢敏已抢上前去,搭住了江念念脉搏。
江念念脸色煞白如雪,似是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
谢敏蹙眉替他点穴止血,沉声道:“忍住了。”
江念念长吁一口气,沉声道:“你且仔细瞧瞧这石头。”他这句话,是对石泓玉说的。
石泓玉猜疑不定,凝目细看,忽听咔咔轻响,山石中间已然裂出一道缝隙,咣的一声,这石头竟自中间硬生生的裂成了两半。
石泓玉哗地跃起身来,险些落入江水中,双目迷蒙,直直的看着那方山石,直过了盏茶时分,他方敢确定自己瞧得清楚了,四肢立时瘫软,摔在了甲板之上。
谢敏似乎挥了挥衣袖,便用鸡蛋打碎了石头。
这种事情,即使是亲眼所见,石泓玉仍是不信。
谢敏看他模样,忍不住又蹙起眉头,道:“你可是还好?”
石泓玉全身剧痛,勉力坐起身子,苦笑道:“还好,还没死。”他看向江念念,道:“无怪你气的吐血,就是我,也险些摔进河里去。”
江念念黯然道:“我一向自视甚高,原来也是井底之蛙,一个人内力再强,也不可能用鸡蛋打破了如此大的巨石。谢敏一双手可买半个长安城,果然不是虚言。”
鸡蛋打破石头,这似乎是个无稽的笑话,江念念此时却再也笑不出来。
他本是要谢敏知难而退,却不知在谢敏眼里,从没有一个难字。
石泓玉却笑了,笑的意气风发,“江坊主,这生意能做了吗?苏芋白行踪飘忽,我给你半月时间如何。”
江念念双眸幽冷,冷冷的道:“不用。”
石泓玉道:“哦,那就七日,如何?”
江念念看一眼谢敏,感慨道:“不用,我现在便可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