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铁塔秤砣(1 / 1)
赶来的自然是谢敏,他手中提了一人,却未落在当地,而是单足立在舱顶花灯之上,那花灯乃是以纸扎成,他踩在脚下,却是稳如泰山,连烛火也未晃动一分。如此轻功,便是铁塔秤砣也变了颜色,暗暗心惊。
谢敏笑道:“失礼了。”飘然落在石泓玉身侧,将手中之人递给了他。
石泓玉接过来,厉声问道:“是他杀了小阿曼?”
谢敏颔首。
石泓玉恨声道:“好,很好”,右手挥出,已将那人直掼出去,光啷一声,脑袋便撞在了甲板铁锚之上,白渗渗的脑浆立时流了一地,眼见是不活了。
谢敏微惊,石泓玉忽地跳起来道:“坏了,我是不是做了糊涂事。”
谢敏苦笑道:“无妨,这些人你就是问,也是问不出所以然的。”
石泓玉悔道:“总该留下活口才是。”几步赶去,踢开地上死人面孔,瞧过一眼后皱眉道:“是千秋醉的龟奴?”
谢敏黯然道:“正是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歹人竟敢在此行凶。”铁塔穆杰上前一步,指了石泓玉大骂。
石泓玉满脸讥讽,道:“明明是月黑风高夜,哪里来的光天化日,你以为是在背戏词么?铁塔秤砣难道是什么良善之辈么?莫不是看在有官老爷在,也要做一日良民了。”
穆杰愕然,不知如何驳回,怔怔立在当地,若要和石泓玉讲道理,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紫丁嘿嘿笑道:“铁塔身最正,秤砣最公平,公子何时听闻过咱们胡乱夺人性命。”
石泓玉冷笑道:“你们依附朝廷,和这些官老爷为非作歹,还敢说公正二字,当真是笑掉大牙。”
紫丁面色一寒,道:“人各有志,公子还是留些口德。”
石泓玉上前一步,待要再说时,却被谢敏拉住了衣袖,不得将心中鄙夷按下,冷笑不语。
谢敏向两人拱手为礼,道:“今日多有搅扰,这便去了,请两位海量,就此别过。”
石泓玉只是冷笑,随着谢敏出舱。
“慢着,两位留步。”
这世上还从未有人能勉强谢敏留下。
少林方丈不能,绝杀十三士也不能,便是曾世仪,也未能将他留下。
谢敏不愿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即使这艘船立时沉了,他也会游到案上去的。
但谢敏却顿住了身形,怡然转身,含笑问道:“木大侠可是还有吩咐?”
穆杰不想他真的住下脚步,反而一怔,随即沉声道:“你不能走。”
石泓玉暗中叹气,谢敏答他一句不过是给他面子,他凭什么以为谢敏会乖乖听话留下。
穆杰满脸郑重,按住腰间道:“在下身上缚有火药,舱底更有无数炸药,谢公子若是不怕粉身碎骨,只管往前走就是。”
石泓玉怒极反笑,转身便在一张椅上坐了,取出折扇轻摇,叹道:“你既知他是谢敏,怎么还敢在这里放屁。”
穆杰沉默不语,一双手却始终不离腰间。
紫丁笑道:“石大少果然是舌灿莲花,在下却知便是谢公子轻功无双,也万万没有火药跑得快的。”
石泓玉嗤笑道:“江上花船会凭空在舱底埋下炸药,你们两人当我是傻子么?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你腰上绑的是什么?”
穆杰怒道:“你。”
谢敏苦笑道:“穆大侠耿直,想来是不会骗人的。”
石泓玉心中咯噔一下,他自然知道,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谢敏是绝不会妄言的,他若说母猪能上树,那这只母猪定会不负众望、爬上树顶的。谢敏若说一个男人能生孩子,那么这个男人定然不会生只狗、生只猫,一定会生出个孩子的。石泓玉从来不将谢敏的话当一回事,但却总是当真的。
谢敏道:“这船吃水极深,想来炸药埋得不少。”
穆杰更不答话,撕下腰间玉带,果见炸药缚在他身上,他晃亮了火折子,凑到炸药前,立时引来船上一阵慌乱,有几人更是退到窗边便要跳河。
紫丁怪笑连连,自怀中取出一物,手指扣动,一丛细如牛毛的毒针激射而出,窗边之人立时摔倒在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紫丁满脸乖戾狠绝,冷然开口:“谁敢妄动,还不乖乖坐下,也请谢大侠稍安勿躁才是。”
石泓玉目中寒光一闪,盯着他手上机括。
紫丁忍不住得意道:“石大少可想试试?请两位宽坐,听咱们。”
“闭嘴!”石泓玉喝道:“我想不听狗吠。你以为手持□□,腰缠炸药便能为难的了我?”
紫丁一愣,随即桀桀怪笑,道:“但凡血肉之躯,总是怕的。”
石泓玉眼神更冷,回身叹道:“是么,谢敏,你可害怕了?”
谢敏不语,却隐隐露出一丝傲然之色,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全然未放在心上。
紫丁忍不住心中一慌,穆杰却是后退一步,仍旧紧紧握住手中火折子,充满戒备的看着二人。
谢敏忽道:“阁下小心了。”
穆杰道:“什么?”忽觉手上一空,火折子已然脱手,面前人影微晃,瞬间又已不见,他茫然退后,去摸腰中炸药时,竟已没了。他双目发直,脚下忽地软了,跌坐在当地。
谢敏立在灯下,把酒浅笑,另一手执了火药,似乎从未离开过当地。
紫丁脸如死灰,喃喃道:“不可能”,手上□□瞄准了谢敏,却不敢射出。谢敏倏忽来去,恍若鬼魅,他半分也没有瞧清。
石泓玉起身行至他面前,叹道:“蠢才,谢敏自然是跑不过炸药的,但我可没听过哪个人能跑的出谢敏手心。”
紫丁惨然变色道:“我虽早已听过,但却不信,谢敏也不过是个人,怎么可能有如此身手。”
石泓玉取过酒来,一饮而尽,道:“胡说,谁说过谢敏是人?喂,谢敏,你说要如何处置这两人。”
谢敏放下酒盏,将烛火挑的更亮些,看着水上月色,目光悠远,竟似未听见。
石泓玉却不催促,难得没有开口骂人,只是坐在那里喝酒,好像此处是他家正厅。
良久,谢敏方道:“在下初来姑苏,人生路不熟,可否请阁下去请一个人。”
紫丁但觉口中发苦,却只好硬着头皮道:“请谁?”
石泓玉抢先道:“如意坊坊主。”
紫丁失声道:“江坊主?”
石泓玉挖苦道:“姑苏还有第二个如意坊吗?铁塔秤砣,一个忠义憨厚,一个诡谲狡诈,难得比亲兄弟还亲,我自然是不怕你耍赖的。穆大侠先请留下,你去吧。”
紫丁放下手上□□,缓缓起身,一时却不就走。
石泓玉道:“怎么还不走,你还要等谁?拖延无用,我知道你总有法子请他来的。”
杯盘狼藉,壶中酒已空,石泓玉却似意犹未尽,持着空杯发呆。
谢敏知他心中歉疚,只是冷冷瞧着却不言语。
石泓玉咳嗽一声,忽地将酒杯掷出窗外,道:“你为何不来劝劝我?”
谢敏道:“劝你什么?”
石泓玉拍案大骂道:“难道你看不见我心中难受么?你真人到底还有没有半分良心。”
谢敏悠然道:“石大少虽然在江湖上臭名远播,不过是一张嘴不饶人,真正处心积虑要杀你的人似乎并不多。”
石泓玉涨红了脸,手中折扇直摔向谢敏,道:“你当真疯了不成?”
谢敏侧身避过了,道:“看那床板机关,非要待人熟睡了方能引动,制作如此精妙,杀人者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难道只是为了要你石大少性命,你也把自己看的忒重了些。”
石泓玉怒火中烧,“你这个混账王八蛋,难道人家还是为了你不成。”
谢敏捡起一盏落在地上的花灯,轻轻一抖,火焰晃动竟将那花灯烧了,转瞬燃尽成灰,他轻笑道:“难道不是么?朝中赏千金侯爵缉我,江湖上下了绝杀令拿我,今日在千秋醉因我一人殃及池鱼,谢敏虽然无情,到底也有几分愧疚,你又为何不来安慰我,凭什么要我来宽怀你,世间哪有如此道理。小阿曼的确是死在你怀里,你的女人,在你的床上,你尚不能保全,难道不该难受些么?”
石泓玉微愣,已知谢敏心意,眼圈竟忍不住又红了,他今日实在是喝了太多酒,不然怎么会连眼睛也喝的红了。“哈哈,这本是你的桃花帐,我何必要替你难过。”
谢敏轻笑,双目如寒星,看向河上美景,丝竹声声,隐隐传来吟唱浅笑,到底难不难过,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石泓玉道:“到底是谁要你的性命,这计策好毒。”
谢敏神色一暗,道:“你说呢?”
石泓玉负手踱步,蹙眉道:“钟亮?冲阳?六扇门?苏芋白!”他竟再也克制不住,失声而呼。
谢敏伸个懒腰,道:“苏芋白是不会的,我虽不知她品性,但想她一代宗师,总不该行此宵小手段,至于旁人,又断无这份心机。”
石泓玉道:“机关巧妙,又知你风流好色,早做埋伏,这些都没有什么稀奇,是谁呢?”
谢敏叹道:“你适才可见了那龟奴?”
石泓玉道:“看到了,那又如何?”
谢敏道:“这人送酒上来,你我皆是看见的,凭你石大少的眼睛,可曾瞧出他有不对?”
石泓玉面上变色,答不出话。
谢敏推开窗子,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能得这样的人为奴仆,定然有不寻常处。”
石泓玉眼珠一转,忽道:“你是如何发现机关救了俏李白的。”
谢敏道:“不是我。是她自己逃开的。”
石泓玉大奇道:“什么?”
谢敏轻轻咳嗽,脸上微微泛红。
石泓玉立时大感兴趣,拍掌道:“难得谢敏竟然会脸红。”
谢敏别转了头,道:“我睡在地上,机关无声无息,我不能察觉,决然救不下她。”
石泓玉再也忍不住,一扫先前心中阴霾,促狭道:“怎么堂堂的谢少爷会被念到了床下,难道是被那孩子半夜踢下来的么?”
谢敏只是由得他嘲笑,待他笑的够了,方道:“我早知我若说了,你定是这幅样子。”
石泓玉摆手道:“我不再笑你就是了。俏李白怎么如此机警。这我可不信了。”
谢敏叹道:“这就要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