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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二十一章/山河飘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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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经过多代修建,城墙万里蜿蜒,沿线山岭起伏,分设哨卡关隘,整体粗犷浑厚,雄伟壮观,气势磅礴。庭生在抵达冀州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城。那一日,他负手站立于雄伟城墙上,身前身后,都是绵延群山,天地广阔,人身渺小。

他站了整整三日,凝望了整整三日,思索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他开始真正着手重修长城。东段他借由崇山峻岭用天然石块垒砌城墙,在河谷地区开凿沟堑或增筑平行墙壁;中段他依托连绵不绝的山脉,或版筑夯土墙,或砌成石垛墙,或开辟山险墙;西段他则借助黄河天险,构筑障塞城堡,其余地区则用黄土、石块垒砌,各别偏僻之地,土石难运,便就地取材,用流沙、芦苇筑墙。用险制塞,因地制宜,如此,效果还真的不错,就连萧景琰,都曾当朝夸奖。

北境此地,向来只有夏冬两个季节。冷起来便极冷,寒苦一词,当之无愧。可若热起来,那便是天地蒸炉,无人禁受得了。

现下刚过夏末,初秋来临,边境仍是烈阳当空,黄沙漫天,天气干热。

修城的将士被晒得面色通红,额上大汗如瀑不止,脊背汗液更是浸透衣衫。

“唉,这长城啥时候能修好呢?大热天的筑城,真他娘的受不了!”

“嘿,不修城,只是操练,你也安逸不了多少。”

“那也比现在这样好吧?老子是来参军的,不是来当苦工的啊……”

“有钱赚不就行了?再说,还有十天就该换营了。”

“你小子倒算得仔细啊嘿!可是想想,啧啧……换营后得归沈承管,那还不如不换。”

“刚不是你嚷着受不了大热天筑城的吗?不想筑城又不要操练,你他娘的还是回家种地吧!”

“你们都别瞎嚷嚷了,祺王来了!”

一众士兵看见烈烈艳阳下,祺王身着轻甲,两手提着大木桶,沉着稳重地朝他们走来。少年看起来身子骨弱,力气倒是大得很,这一路气不喘背没弯的,竟从一里外的营地徒步走到这里。

他走近后,把两个大木桶放下,朗声说道,“诸位辛苦了,暂且歇息会儿吧!我请厨娘做了些绿豆汤,大伙儿都过来喝吧!”

“嗬哟昨儿是冰糖汤今儿是绿豆汤?口福,好口福!”副将奔了过来,两眼放光,拿着碗舀起就喝。

“哎我也要!”

“他娘的别挤啊!唉别挤别挤,我还没盛呢!”

“哎哎哎哎小刘你帮我拿碗啊!”

士兵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从木桶里盛起冰凉的绿豆汤。庭生就在旁负手看着他们,脸上是难得的笑意。

“行了,大伙儿别抢,份都够。”他这么一出声,士兵倒也听话,不再挤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迅速地排成了一个队伍。

庭生就站在木桶旁,一碗碗地帮他们舀起,再递至那一双双糙黄流汗的手上。“这几天辛苦各位了。等换营后,你们就可稍微歇息会儿了。”

一个士兵愁眉苦脸地接过汤碗,“哪会儿啊,沈大人管的可比殿下您严多了,咱几个每次换营后,都是腰酸背疼起不了床啊!”

“那也是沈大人为你们好。”庭生敛了笑意,“吃不了苦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相信,我们长林军,是大梁最优秀的军队。你们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年轻的活力很快带动了气氛。众人整齐有力地高声喊道:“是!!!”此声威震山河,气啸凌云,直直地传散开去,一瞬间落叶簌簌。

庭生点点头,嘴角含而不露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严肃,“松木之志,皎月之心,你们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部下。”

众人一听,沉默良久。片刻后,他们齐齐跪下,向庭生作揖抱拳,声音洪亮,震响天地,“我等愿追随祺王左右,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匡扶大梁,誓死不渝!”

祺王,也是他们见过的最优秀的将领啊!……

庭生闭了闭眼,似触动心神。而后他猛地睁开眼,“尔等真愿随我左右,一生跟从?”

这一言既出,在这初秋,竟有悲凉之感。

众将士仍旧跪于黄土之上,炎风吹过,却添肃杀。

“吾等,此生永为殿下的长林军。生为殿下活,死,亦为殿下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诺付生死。忠诚之心,永昭日月。

“好,好,好。”明明不过才十五的少年竟像是个老人般苍凉一笑,“你们既托付生死,我也永不负弃。”他凝眸望着那齐齐跪着的士兵,仰天长叹一声后,“都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必再跪我。”

一人从地上爬起,嬉皮笑脸地答道:“跪殿下,咱们心甘情愿呢!”

副将拍了那小子一下,“行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干活去!”

庭生本就常面无神色,这会儿敛去一切表情,看起来似是方才一切从未发生过。他挽起袖子,走上城墙,和众人一起修筑。自接手管理筑城长林军的任务后,他便日日与将士一同劳作,烈日曝晒,风吹雨打,无一日歇息。

众将士对此,也从一开始的劝解,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的合作无间。他们之间的默契,不是将领与属下,而是兄弟,血溶于水的兄弟。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会让你由衷地臣服跟随,赴汤蹈火也义无反顾。

庭生,便是这种人啊。

他的父亲,也曾是这种人。

一日的劳作后,庭生大汗淋漓地回了自己的府邸,一如既往地,在大厅看见了沈承。沈承端坐楠木椅上,轻啜了一口手上的清茶,再是随意不过的问道,“我听说今日,那一半长林军跪着说誓死追随你?”

庭生接过仆人递来的清水和布巾,擦了擦脸,眉眼英挺俊朗,“恩。”

“本以为你年纪轻轻,怕是收服不了一群大老爷们。没想到,我倒是看低你了,手段还真是高啊。”

“比不上师兄。”

庭生淡淡地回道,一边挥手,示意仆人退离。

“军心既已向你,那是不是,也可以开始行动了?”沈承容貌算不上上乘,但年过而立,自有一股潇洒成熟的魅力在。只这么一抬眼,雄心勃勃的眼中倒是现出慑人的神采。

庭生走进大厅,入座后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师兄那边准备好了?”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沈承放下茶盏,“而今已是八月,夏季刚过,北燕那边正在蓄力恢复元气,暂且可以不愁。萧景琰那边……”

他摸了摸下巴,“虽说流言已息,但民心尚且不稳。你之前提出的那些赋税之策已初显成效,百姓纷纷赞扬你,就目前而言,我们仍旧占有优势。”

庭生听此,沉思了会儿,抬头说道,“那么……”

沈承此刻亦是抬头对望,未言语意在两人的对视中早已流转殆尽。

“而今,便是最好时机。”

一语落罢,茫茫无声。

永嘉二年,祺王授命前往冀州修筑北防,秋初,与冀州刺史沈承举兵叛反,长林军更是共其驱使,无一逃离。短短七日,长林军势如破竹,冀州尽归其所有。

“萧氏景琰,夺掠长兄皇位,欺压黔黎百姓,其心险恶,天理昭诛。今祁王旧子祺王殿下意欲匡扶大梁,重振天下,此举顺归神灵,应随天道,天下诸士,该择良木而栖之。”

一时间,天下原本有志却无缘朝廷之士,竞相奔赴投靠身处偏僻北境的祺王,意欲施展才能,不负半生学识。

这一年,终究是纷乱之年,战火,又熊熊燃起。

梅长苏自那日从未央宫回来后,便在府中静养了半月有余。待收到北境来信后,他带着黎纲和飞流火速上路,彻夜奔驰地赶往冀州,只留下蔺晨和甄平在金陵主持大局。三日后,北境放出风声,苏哲已为萧庭生和沈承的军师!消息一出,一片哗然。世人或许不知苏哲,但他们这群故人却知道他的身份——圣上的一生挚友,当年的赤焰军少帅林殊,而今的江左盟盟主梅长苏。

“陛下……”蒙挚跪于殿中,焦急地开口,“小殊不是这种人,你别,你别信那流言流语!”一急,竟是连敬称也给忘了。

霓凰本在宫中养胎,听到这个消息后,竟是差点晕了过去,回过神来后直直地赶至未央宫,“景琰,这其中必定出了什么差错,你比我们更知道兄长的为人!”

列战英立于旁侧,声音带着怀疑,“苏先生一心向着陛下,这……”

就连高湛,也犹豫着开口,“陛下,此事重大,不好轻信啊……”

萧景琰看着他们,意外的,没有动怒,也没有冷笑,倒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微微点头,“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他的声音沉着冷静,“现下正值国势渐危之时,朕不可因为私情擅自定夺梅长苏有无罪谋,他若没有反叛之心,朕自不会牵涉于他。但倘若梅氏当真心怀违逆之意……”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罪不容诛!”

最后一句话,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像是涟漪般一圈圈地散开去,引起耳膜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景琰……”霓凰眼眸含泪地看着他,声音哀戚得让人不忍再闻。

萧景琰转身看着她,“霓凰,这件事,我有分寸。你产期将近,不宜思虑过多。”

“他这大半辈子,一直在为你的天下奔走辛劳,这天下,只有他,是绝对不可能反叛的啊!”

萧景琰搀扶着霓凰的手顿了顿,“我知道,小殊不会叛我。”

但那人,不是他的小殊。

陆相早就把一切与他说了,那人逼走了叶卿,又迫他上位,还提出让庭生分管一半长林军。

一开始他不明白,梅长苏此次回京,如此翻云覆雨,所欲究竟是为了何事。

但现在,他明白了啊。

【——祺乃吉意,倒是个好名。】

【——庭生,你很出色……比你的父亲,还要出色。】

【——他这次去北境,世事难料,前途未卜,我想,也是时候了……】

【——……是啊,这天下……本是景禹哥哥的。】

【——可是陆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冀州还有一个人?】

……

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背叛他。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他。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一切都不是他以为的这个君。

一切也从来不是他以为的这个诺。

【——景琰。你既坐上帝王之位,就该有承受孑然孤独和天下指骂的觉悟。】

你看……

这个人,终究还是露出了原形啊。

……

第二日,十万皇城军经过七日准备,终于集结完毕。萧景琰脱下身上的龙服,换上时隔多年的戎装,临走前,他还带上了林殊的遗物,那把放置多年的大弓。

摩挲着熟悉的纹路,萧景琰沉浸于往事的眉目忽然缓缓舒展,笑意淡淡。

【——你知道我这双手,也是挽过大弓,降过烈马的。】

小殊,这次我带着你,一起上战场,挽大弓,降烈马……

你,欢不欢喜?

一时间,天地俱静,万籁无声。

然而等了许久,却始终只有风声飒飒。

萧景琰笑出声来,拍了拍那把大弓,像是在招呼自己相隔已久的老友。

与你在一起,总归,我是欢喜的。

欢喜得很。

永嘉二年八月中,长林军在短短十日内,攻下了兖州一半领土。梁帝萧景琰率皇城军御驾出征,于北上途中安抚民心,最后与叛军对峙于兖州南部,死守领土,骁勇抗敌。

八月下,两军交战愈发激烈,死伤亦是无数。长林军中大部分是早已许诺誓死追随祺王的,即使小半部分无心反叛的,也被形势所逼,不得不拿起长矛戟剑,参战对敌。

皇城军虽仗着人多,但长林军破釜沉舟,人人奋勇杀敌,谁也讨不着好处,战势因此变得十分胶着。

萧景琰此时正在营帐里负手看着地图,长林军前几日又攻下了豫州,扬州就在其东南,金陵岌岌可危啊。

“陛下,”一人掀帐而进,原是蒙挚,“陛下,前线来报了!”

“如何?”萧景琰猛地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蒙挚,双目灼灼。

前几日,他派一小支军队从侧翼包抄长林分军,希望把总军和分军从中截断,进行围剿。

“拒马河一战中,我军惨胜,未料到之后祺王的长林右军及时赶至救援,我军,我军……”蒙挚的嘴唇颤抖着,面色悲恸难忍,最后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声音哽咽,“我军,全军覆没,尽淹河中,无……一人生还。”

一万的皇城分军,临走时还一个个说要收复河山,匡正大梁,曾跟着他南征北战交情甚好的几位弟兄还笑着说,陛下,等着吧,等你这杯酒喝完了,我们也该举着战旗凯旋而归了……

而今,竟是……无一人生还?

萧景琰愣愣地看着桌上那杯酒,身形一颤,喉间似是涌上了血沫。

这杯酒,他就这么放在桌子上,一直未动。就等着,就等着,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士兵归来时,与他们一起笑着举盏共饮。

喝个不醉不归。

喝个彻夜不醒。

喝个一梦千年。

……

“陛下?”蒙挚原本自己在抹泪,见萧景琰一直望着桌上那杯酒,心里一颤,不由担忧地开口,“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挂怀。”

“……”萧景琰没说话,亦没看他,只盯着那杯酒,沉默了许久。

就在蒙挚以为他的陛下会一直沉默下去时,萧景琰却动了。他走到桌前,举起那杯酒,眼眶泛红,声音虽带颤却也沉稳,“蒙大哥,陪我喝了这杯酒,可好?”

蒙挚在这时,才明白萧景琰为何会一直盯着这杯酒。他沉默了一瞬后,悲笑着点头,“好。”

声音,竟也是颤的。

萧景琰和蒙挚各自沉默地抿了一口酒,吞咽入喉,烈得很,也凉得很。

而后,萧景琰转身,正对着东南,高高举起那杯未尽的酒,手一倾斜便哗啦地洒落至地。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

“尸骨虽寒,浩气长存。”

“你们,是这大梁最出色的将士。”

萧景琰顿了顿。

“我萧景琰,这一生永欠诸位一杯酒。待来日,地下相见,定当一一交盏,大梦三生!”

萧景琰对着那东南苍茫天色,举杯松手,“砰”地一声,酒盏碎个一干二净。

这杯酒,终究还是尽了。

燕歌行,成了他们最后的终曲。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是哪里的风声?是哪里的胡笳声?又是哪里的人声?是哪里的哭声?

终究,越来越淡,越来越轻。

再也难闻。

……

九月初,长林军攻下了负隅顽抗的幽州,却被奋勇北上的皇城军打得失去了豫州大片领土,扬州金陵终于暂得无虞。失失得得,得得失失,就在两军以为这仗会这么一直打下去时,转折发生了。

萧庭生打开隘口,撤去守军,把北燕军队从北境长城外放了进来。

这一下,再也不是大梁内乱,而是国之殇乱。

北燕的铁骑一路驰骋着从冀州南下,刚夺回的豫州又被叛军和北燕收了去。北燕对大梁向来觊觎已久,此次得机以逞暴欲,所到之处,□□掳掠,屠杀焚烧,无所不为。豫州九清县,三万手无寸铁的村民,在短短一夜间被他们一一坑埋于黄土之下,万人尸骨,堆积如山。

家国残碎,河山沦丧。

孤苦幽魂,再无归处。

一时间,不堪其辱的士族和平民纷纷背井离乡,逃亡南下。所有人未料到的是,在此之后,迁徙之潮愈发扩大,连偌大豫州在战争结束时也仅存百千户。江南江北,两处风景。

《大梁史书》记载:“梁中永嘉,祺王叛变,北燕来袭,中原丧乱,焦土万里,民失其所,颠沛流离,死伤百万。士人凡民多携家眷避难入闽,举国南迁之势愈发浩荡。史称,‘永嘉之乱,衣冠南渡。’”

此次一乱,大梁早已颓危的国势,是彻底衰落了。萧景琰,梅长苏,叶成云,陆期,那一个个有为之士辛辛苦苦维持存留的大梁,那一个个有志之士日夜不寐心血尽付的大梁,终究还是乱了。暮气沉沉的帝国,在一瞬间摧拉枯朽,分崩离析,倾覆殆尽。

驻扎扬州西北部的萧景琰在得知北燕侵入中原的消息后,抚着胸口差点气昏过去。

“我料到他会心有不甘……没想到,他竟会叛国。终究,还是我失了策……”

这是梅长苏出的主意,还是萧庭生自己出的主意?

他本以为,庭生只是想夺回皇位,断不会负了这大梁天下。但那人,竟是把这大半河山拱手让给了死敌北燕。呵……梅长苏,萧庭生,这两人,他竟是一个都没看懂过。

那夜,策马扬鞭的蔺晨在十多日的奔劳后终于赶至大营,亲手呈上怀中薄册。萧景琰挑灯看了一夜,彻夜未眠。第二日,他出帐时,双目通红,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他在萧萧凉风中声音嘶哑地吩咐下去,“传我命令,昭告叛军,北燕乱华,乃是国难,他们若与北燕狼狈为奸,便是叛国投敌,背弃故园,终为父母妻女所不耻,为世人后代所唾骂,遗臭万载,千秋不忘!念人心本善,故特予一宥。长林军倘愿投降,我可从轻发落众卒;若执拗不降,除却主叛祺王活捉外……其他人等,一概格杀勿论!

其他人等,是何概念?

包括众卒,包括沈承,也包括那,梅长苏。

此言一出,长林震惊。

然而,远在北方的那人,在得知消息后,却是吐血三升,昏迷七日,待醒来后,双目尽盲,两眼俱瞎。

昏睡期间,他唯一的呓语便是:“我以为,他会信我的……”

【——我以为,他会信我的。】

【——原来,你不信我。】

……

家山北望国安在,碧血横泪付函谷关。

南渡依稀梦故里,飘零复得几时还?

万里焦土燃永夜,九秋孤魂枕尸骸。

残骨未朽犹欲起,倾尽血泪寄河山!

——《祭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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