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1 / 1)
平日里向来清冷的定远侯府此时吵吵闹闹,乱作一团。不时有侍卫和婢女进进出出,端着脸盆和浸满血的纱布,气氛紧张而又诡异。东苑的一间房外,萧家家主萧承德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剑眉紧皱,眼中满是担忧。但此刻,太医院集体出动为东宫的小皇子接生迎候,他也唯有相信房间里的那名“神医”。
屋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一名白衣少年坐在床前,有条不紊的给床上昏迷之人处理伤口。受伤的是萧家长子,定远侯继承人,萧靖远。只见萧靖远胸前有一条狰狞的刀伤,深可见骨,从左肩延伸到下腹,不断渗出黑血,竟是中毒了。
刀剑上淬毒,这是三教九流惯用的伎俩,即使正面打不过,也能暗地里阴人,屡试不爽。白衣少年拧着眉,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江湖上少有的剧毒“九鸩”,中毒者会在半个时辰内逐渐丧失行动力,随后九天内都会陷入昏迷。九天后毒已深入四肢百骸,中毒者将筋脉俱断,变成一个废人。
对于经常刀尖舔血的江湖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人活着,却没了武功。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仇家会何时何地出现,会怎样对付你的家人。
要止血并不难,但若不解毒,伤口好了萧公子也会变成一个废人。萧靖远不想,萧承德更不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常在朝中混,哪能不挨刀?略微回想了下九鸩的毒性和配方,白衣少年伏在桌上,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起身交给门外焦急等候的定远侯。
“靖远他没事吧?他醒了吗?”萧承德早已没了平日的镇定自若,见到门打开,一把抓住白衣少年的衣襟,急声问道。
被侯爷以这样一个粗鲁的动作对待,白衣少年皱了皱眉,扬起手中的药方,声音平静道:“还没醒,这是解毒的药方,请尽快抓来。”
“毒?靖远他还中毒了?”萧承德有些慌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把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光是伤口都那么吓人了,这还中了毒,只怕伤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我这就去!”
看着萧承德火急火燎的背影,少年笑了笑,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只是太担心儿子了。少年名叫小叶,是个孤儿,从小跟随师父在栖霞山长大。师父是一代名医,为躲避皇帝陛下的招揽,而隐居山野。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医中圣者不为己不为他,只为苍生谋福祉。”为了信仰,他拒绝了皇帝的高官厚禄,来到偏僻的栖霞山住下。每隔十日,师父就会下山,为附近的百姓免费问诊。师父医术高明,大到天花疟疾,小到跌打损伤,药方偏方,信手拈来。方圆百里的人几乎都受过师父的恩泽,尊称师父为“仁医”。
只是,师父能医好别人,却医不好自己。半月前,师父告诉小叶,他天数已尽,让小叶下山,拿着玉佩,去京城寻找自己的亲人。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师父临终前的话让小叶沉思许久。师父并没有告诉自己具体的地方,大概也是讲求一个缘分罢!这么多年来也是一个人过来,若是没有福分相认,自不必强求。
正思索间,萧承德已取了药匆匆回来。药方没有说具体用量,萧承德索性把药房里有的全部拿来。看着手上鼓鼓囊囊的药包,小叶苦笑,转身进了屋。
从随身的小包袱重取出药臼与药杵,小叶坐在桌前,专心致志的配着药材。虽然只有五味药材,但每一味的用量、加入顺序都有严格要求,不然配好的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
先是一钱川穹细细捣碎,再加入一钱独活磨出汁,然后是芍药二钱,半钱的葛根和穿心莲。不用秤砣,只是手轻轻一抓,小叶就知道用量。这就是师父常说的他天生的医感。五种药材混合磨碎,散发出中药特有的淡淡清香,小叶取出一块纱布,将药材残渣过滤,只留下药汁,均匀涂抹在萧靖远的伤口处。
解药虽没有立刻见效,但小叶知道,药方是配对了。不出两日,萧靖远的毒就能解清。小叶拿过纱布,裁剪成粗细均匀的布条,一根根缠绕在萧靖远的伤口上。虽然会压到伤口,但这样才能让药效充分发挥,尽快解毒。等做完这一切,小叶长长地舒了口气,坐在凳子上半晌不愿起来。
歇息了片刻,小叶强令自己起身,外边还有焦急等待的家属。推开门,萧承德果然焦急地守在屋外。让开半个身子,小叶对萧承德微微躬身道:“萧侯爷请进,公子的伤势已处理好,您可以探望了。”
萧承德顾不上道谢,急忙进门,见儿子闭眼皱眉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又气又急。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都不省心,仗着自己师从大内第一高手,学过一星半点的功夫,就常出去闯荡江湖,弄得自己一身伤回来。这回倒好,不光受伤,还中毒昏迷,要不是被这位小兄弟送回来,还指不定怎么样呢。他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
“这位先生,真是多谢您了。还不知尊姓大名?”萧承德难得行了个平辈礼,看着安静站立在床边的小叶,心里满是感激和敬佩。小小年纪,医术难得,只怕比起太医院的太医也是相差不远。
小叶还礼,恭敬地道:“侯爷不必客气,我只是刚好路过门口,发现萧公子昏倒在门前。我相信不论是谁,都会出手相救。您叫我小叶就好。”
“小叶?”见小叶没有通报姓氏,萧承德还以为他有意隐瞒,心有不快。见侯爷隐有愠色,小叶苦笑道:“侯爷不必生气,小叶本是孤儿,无名无姓,小叶这名字是师父取的,他希望小叶能够落叶归根,寻回家人。”
原来另有隐情,萧承德有些窘迫。心想一定帮助恩人找到家人。“不知有何线索啊?”
小叶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声音有些哽咽:“师父给了我这枚玉佩,说我家人就在京城。”玉佩晶莹碧绿,玉色纯粹,材质上等,雕琢的凤首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连城。
萧承德一看到这玉佩,立马呆住,瞪圆了虎目,声音有些发颤:“可否借我一看?”
小叶不假思索的将玉佩放到萧承德颤抖的手中,不知道侯爷为何这么激动。
萧承德接过玉佩细细端量,眼中的震惊与惊喜愈来愈浓烈:“敢问尊师可是仁医景川?”
这回轮到小叶惊讶了,师父隐居山野,一向少与人接触。就是承蒙他治病的病人也只知道他号“仁医”,却没人知晓他姓甚名谁。而远在京城的萧承德却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号,小叶极度震惊,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
侯爷迟迟没有说话,小叶奇怪的抬头,却见萧承德捧着玉佩,眼眶通红,竟是哭了。
“侯爷,您……”小叶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歪,就陷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只听萧承德激动的喊道:“你是萧靖之,是我的幺子靖之啊!”
“侯爷……”小叶被抱得手足无措,有些无语。虽说侯爷的怀抱很温暖,让人依赖,但毕竟不属于自己。轻轻推开萧承德,小叶低头小声道:“侯爷您说什么?小叶听不懂。”不是不懂不知,只是不敢承认,不敢接受。生怕一承认,梦就醒了,又回到了冰冷寂静的房间,一个人拥着自己默默留泪。
萧承德看着小叶伤心又隐含期盼的眸子,心里阵阵抽痛。他明白了,这个孩子,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接受现实!一把抱过小叶,萧承德温暧的大手动作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声音轻和:“这玉佩我认得,是当年景先生抱走你时我亲手给你带上的。”萧承德抚了抚小叶苍白呆滞的脸颊,拉他坐在凳子上:“你出生时患有隐疾,大夫说你活不过一岁。恰好仁医景先生路过,听到婴儿啼哭,就进来了。想来也是缘分,他说能治好你,只是需要不少时间。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定会让你平安回家。谁知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啊……”
萧承德老泪纵横,小叶,也就是萧靖之,也是痛哭流涕,满腹委屈。小时候自己总是问师父,“我的爹娘在哪里,为什么都不要我?”师父温和一笑:“小叶,你要相信,世界上没有哪对父母愿意与自己的孩子分开。”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也能拥有父亲!
难怪见到萧靖远就觉得有些熟悉,难怪见到萧承德就感觉十分亲切。原来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
“父亲!”萧靖之把头埋在萧承德怀里,放声大哭。多年来伶仃一人的孤苦委屈,全部消散在这眼泪中。从这一刻起,他也有了亲人,有了家,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