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拾旧艺(1 / 1)
“我又没说让你白吃白住了,不会可以学,既然认定不回去做人家少奶奶了,就要学做庄稼婆,有得好多要学的。”武奶奶放下杏儿,说:“以后可不要这样分清楚了,你愿意留下来就就留,不愿意留下来我当然不敢拦着。”
这话一出,金玉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大娘收留我们,我们哪敢还有其他想法,以后我好好学着就是了。”
杏儿在旁吐吐舌头,懵懂觉得自己犯了错,引得娘亲又要跪着。平日在朱府便是这样,其他房的姨奶奶,尤其是大奶奶一顿说话之后,娘亲便要跪着,有时候错误午饭,有时候是晚饭,甚至跪倒她睡着了,都没见娘亲从外面回来。
“奶奶,杏儿不吃糖葫芦……不吃了……”杏儿乖巧地说。
武奶奶放下杏儿,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哎…你真是嫌我活够了,动不动跪着…”
摇头无奈地牵着她起来,教她生火的法子。
心中有了念想之后,金玉自觉地身上的伤痛减轻了许多。每日厨房烧水,帮武奶奶在两个院子之间来回地提水,活动起来身子也觉得有气力了许多。这样僻静地方的单调日子,虽比不上以前所住的府邸那样物质齐全,但她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地安宁和舒适,不再去胡思乱想是否有人会追来,也不再过分担心自己爹娘是否会被朱家害苦,眼下顾忌的就是自己将身体养好,多帮武奶奶干些活,学一些手艺,日后母女俩在外流落时不至于活活饿死。
她发现自己以前无事时学来的刺绣,绣些个花鸟鱼虫及树木等图案,颇受武奶奶赞赏。
以前待字闺中,和几个姐妹凑在一起,比较谁的手艺比较好,她的成品往往排不上最好,但可以看到其他人所秀的新意样式,回来后便一遍遍地学习和演练。到不久后,被强嫁到朱府,因想可以躲着朱一龙,便日日不是躲在屋里,便是府里较偏僻的亭子里,用刺绣给自己解闷,手艺反倒精进不少。除了花鸟鱼虫,她还喜爱上了看顾惜之等大家的水墨画,试着将画里头里那些山水绣到锦布上去,还想把那些日子读的李杜及陆放翁等大诗仙的诗词也放上去。这何尝不是一种逃离无奈境地一种方法呢,那时心浮气躁,什么都想放进去,反倒弄得画面乱七八糟的。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媳妇,粗活不济,但细活还是能拿出手的。”武奶奶拿着一条金玉给杏儿绣好的小肚兜,表示赞许。
红色的小肚兜的正中央,绣着一直憨态可掬的小猪,圆圆的眼睛,圆圆的猪供鼻,短短的小尾巴翘起来,形态活波地仰着头,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喜欢。
金玉会说:“哎…大娘,什么大户小户的,您就别笑话我了。从今往后,我和杏儿只知道自己姓李,名金玉和杏儿。”
武奶奶笑了起来,眯着眼睛看门外杏儿自己一个在追蝴蝶:“行行…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做了,媳妇也不做了,跑到这小头山后跟着我这老婆子混日子,这样说称心不?”
武奶奶自己一个住在这荒僻的后山当然也曾想过孙儿存义快些娶媳生子,只是这孙儿去那龙首山上学艺,一去便是十年,一年只得见两回,跟他唠叨这些,他也只是应着,从未见任何动静。
她知这孙儿心高志远,想着自己的事,哪里肯像她所想的一样早早取妻暖炕,生子传香火。孤孤单单这些年,本已经习惯这种寂静,金玉母女两忽然闯进来,从起初的不习惯,到现在有人说话,有小娃娃亲切地喊奶奶,心底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上天赐给她的福分呢。
且不说金玉遭遇之事,这姑娘为人耿直纯良,恩怨分明,这一番逃出来跟夫家决绝的姿态颇让她心生喜欢。金玉忙进忙出地帮自己做事,现在又奋力拾起刺绣和缝补的活计,武奶奶当然看得出她要报恩和谋出路的用意,只是这一番相处,武奶奶倒十分希望她继续留下来了。
一日,忙完的午后,金玉身子已好得七七八八,三人坐在门前的夕阳下吃些武奶奶新做的番瓜甜点。下雪前摘下的番瓜,经过一冬的寒气,甜意更浓,煮熟捣碎加入面粉,揉成面饼,便可以随意做成喜欢的点心形状,为了杏儿,武奶奶全部捏成动物形状,下锅过油薄炸,一道她和杏儿都吃不停嘴的甜点便诞生了。
“大娘,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做什么都好吃。”金玉舔了舔食指,再捻了一个小兔子模样的点心放入口中,这个时辰,事情都忙完,坐在一起吃些点心,看渐末入山里的太阳,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
武奶奶看着偎在一起不断往嘴里送食的母女俩,眉间也舒展地笑起来,“我这手艺也是乱学的,我那早死的儿的手艺才让人吃不腻,哎…”说起这些,武奶奶舒展开的眉又皱起,望着夕阳,自己犹如这即将末入山头的太阳,很快,便可以母子团圆。若不是这样儿子存德命薄,壮年便丧命歹人手中,那自己晚年又是另一番情景。这世界没如果的美满,只有眼下的孤单。想着,武奶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金玉瞧见武奶奶的失落神色,连忙道歉,“大娘,对不起,是我不该提这些。”握着武奶奶苍老干瘦的双手,连声安慰。相处的这些时日,金玉偶尔听见武奶奶无故叹气,但不敢多问缘由,只猜测一个人独住这后山,必定有不可解的心事,不应探人隐私。
武奶奶眼帘低垂,稍逊即逝的哀伤神色让金玉心中一紧,甚是心疼。“大娘,有什么为难或是想要说的,跟我说,我就是不惜性命也要帮你做到。别搁在心底,积着,对身体不好。”
武奶奶皱纹密布的脸上慈爱神色始终未变,听见金玉此番话,拍拍金玉的手背,“姑娘,我老婆子不要你报答,不要你性命,不可时时挂在嘴边。你和杏儿好好的,我就都放心了。”
除了娘,还会有谁对她这样?估计只有眼前这老人了,金玉红了眼眶哽咽,“大娘,我和杏儿只会连累你受苦,什么忙都没帮上。”
武奶奶抱过杏儿坐在腿上,“快别说傻话了,今后你作何打算?”
金玉茫然地望着一半已经没入山里的夕阳,这几日来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待在这里麻烦武奶奶照料肯定不是长久之事,只是她还是对单独带着杏儿谋生没信心。她受苦没关系,只是杏儿若是受了苦,她看在眼里,便会苦十倍。
“大娘,我这几日在准备上路的衣物。只是…”金玉心下为难,其实没什么好准备,本来逃出来就没带什么,只好坦白自己的担忧:“只是对单独带着杏儿在外头,应该多积累些盘缠,才能安心些。”她是指多做些刺绣托武奶奶拿出卖,看是否能换钱做上路的盘缠。
“你心下定了要离开我这里,独自带着杏儿,是吗?”武奶奶希望的神色有些暗淡下去。
“我们在你这里这几月叨扰你,麻烦你,实在是没脸再住下去,只是我愚笨,如果现在带着杏儿走,怕让杏儿饿肚子。我受些苦没关系,只是杏儿还小…”说着鼻子又酸起,自己造的事,果子肯定要自己吞。
武奶奶神色里的希望又燃起,拉着金玉的手亲切地问:“这么说姑娘并不是嫌弃我这里闷?”
金玉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李金玉不是什么福贵小姐,能来到这和遇上大娘您已经是上苍对我眷顾。我住在这这段日子,除了待字闺中时家里待在娘亲和爹爹身边时,这里便是我感觉最安心和舒适的地方了。我连生火都不会,只会摆弄些还不知能否养活自己的针线,是你养着我们母女,说出去定会让人笑话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
武奶奶脸上笑颜舒展,“如果我让你带着杏儿留下来陪我这老妈子,以免我有一天死在这荒山野林都无人知晓,你会不会不愿意?”但最后出口的话,还是不大确定的语气。这就是平日老实本分的武奶奶,她并不觉得自己救了金玉母女两个,反而觉得这是上苍怕她这孤单了十年之久的老妈子就这样终老,送来了母女两给她解闷。现在金玉说要走,她当然心生失望,现在又听见金玉这番话,当然当做失而复得,当然高兴。
“啊…”金玉惊讶地睁大眼睛,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这般幸运。
夕阳西沉,晚风微送,初春的暖意已经藏不住,把秘密泄露在树梢的嫩芽上,和林间唧唧啾啾稠鸣的鸟儿身上。
“是不肯留下来陪我这老婆子咯?”武奶奶笑眯眯地。
“肯!”杏儿蹦出武奶奶怀里,先答了。
“哈哈…”武奶奶笑得嘴不合拢,“你快让你娘别又跪我了…”
“…”金玉在一旁尴尬地站着,她的确是蹭地从小矮凳上站了起来,是准备行大礼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