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跌落荒山（1 / 1）

半夜金玉抱着三岁杏儿跨出朱府偏门的那一刻，心中便决然：就是死在外边，也绝不回朱府。

出了朱府不远，便听见后边有家丁在追喊。抱着杏儿一路小跑，不知往何处去，不能躲去朋友家，更不能回娘家，跑进弯弯曲曲的小巷，方向慢慢地往郊外去了。

天开始洋洋洒洒地飘着雪，她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襜褕遮挡被撕破的肩头，怀里杏儿还在睡。

天下之大，竟无她们母子俩人的容身之地。

她望着飘飘扬扬越来越大的雪，双唇发青，怀里杏儿已醒，从未见娘青这幅可怖的模样，惊吓只能用哭来表达。

怀中小女哇哇哭不停，她果真离了那让她苟且的朱府便活不成了？茫茫白雪覆盖了这世间的丑陋，留下银装素裹的面目和她无法抵御的寒冷。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她裹紧怀中杏儿，无奈地哄着：“杏儿别哭，乖…杏儿…别哭…”抬着酸痛的手轻拍着襁褓中的人儿。

不，她一定要逃，即使在这路上丧命，也比这四载所受的羞辱强。舞勺之年，她爹为了朱府那一箱聘礼，竟强行将她押上迎亲的花轿，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娘劝爹无果，只好劝她：朱一龙是留业县的知府，祖上又是大富商，论不上富甲一方，也算衣食无忧，嫁过去定不会委屈了她，只盼她安分守己，安然度过一生。

爹好赌，家里积蓄和田地输得所剩无几，经常来朱府串门，无非是想从她处得些好处。爹来的次数越多，朱府众人对她及她李家越是看低，加上她刻意避开朱一龙，时间一久，婆婆也对她颇多不满，丈夫朱一龙也多有刁难。

此处不能回娘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雪渐停，她的脚步虚虚地踏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县城郊外，怕人追上来，她挑小路走，只知道这个方向应该有另外一个县，具体不知如何走，怀里杏儿哭声渐止，应是累了。

“娘…”襁褓中稚嫩的声音怯怯地传来，她听见了，疼痛疲惫的身子好似被人扯了一下。

“嗯。”金玉轻轻掀开襁褓中的一角，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被捂得红通通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小樱唇撅着，惹人好生心疼。见女儿这模样，眼睛一酸，便要掉下泪来。换成平常时候，已用过午膳，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了。她脚步不敢停下，怕被家丁追上，再拖回朱府，那定是更加生不如死。

“娘亲…”杏儿嘟嘟囔囔的，“杏儿饿…”

寒风刮面，此处小路地处冯阳县小头山山脚，已经过了留业县的集市。早间经过集市时，只想快些跑，顾不上杏儿会饿，现在荒山野岭，一片白茫茫中哪里有什么可寻来吃的。

“杏儿，乖，你忍一忍，很快就到了。”金玉安抚她说，脚下加快。

只是沿路积雪越来越深厚，越走越觉得难走，身上被那禽兽近来打伤处甚多，衣着单薄，寒气袭来，更觉得疼痛。再加上赶了好一段路，觉得腹中绞痛，头昏眼花了。

不能放弃，若倒下去，杏儿就会被丢在这里跟着没命，再怎么样也不能拖累杏儿。

这样一想，鼓足精气神，继续往前走。

“娘亲，我们…我们要去外祖母家吗？”那细嫩的声音颤抖着，估计也是又冷又饿。

金玉听着又心疼又难过。我们这是在逃命，是娘不好，没保护好你，没给你寻得好爹爹，好人家…

心中的酸苦哪有人知道，有家不能回。

“不，杏儿，我们不是去外祖母家。”

“那我们是去哪里呀，娘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梢上的积雪被风吹落，簌簌作响，举目试图找附近的村庄落脚，可白色的海洋，哪里能辨认得出什么路线和方向。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杏儿…”她轻叹，脸上有两行新泪，很快地变成了白色的雪霜挂在脸上，“杏儿乖，忍一忍，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

到底要去哪里呀…

她在心底喃喃自问，哪里有我们母女俩的容身之处？

断断续续地下着雪，雪花像大颗大颗不可擦拭的眼泪，诉说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怀里的杏儿又沉沉睡去，她感激上苍还给她一个这么乖巧的女儿，视线里根本辨不清前路，她停下脚步，扎紧衣衫，伸出麻木的双手用力扯下一枝树干当拐杖，右手紧紧抱着杏儿，艰难地前行着。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好像她在往山的那边走，这是唯一模糊的方向。

天若要绝她，应是这样了？她望着脚下的路，鞋袜尽湿，双脚锥心地痛着，但她不能放弃，继续往前走。

快了，快了，翻过这出山，应该就是村庄。

快了，快了，不要天黑，天黑了，就必死无疑。

杏儿，杏儿。她怀里的人儿消无声息的。

她的慌张和恐惧，让她更加疯狂地加快这脚步。

哗…

她右脚撞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微弱的自控力已经受不住这一用力，便失去了平衡，她倒在了地上，此处被风雪覆盖的是山侧的陡坡，她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身体随着推力往下滚去。

头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她失去了知觉。

空寂的林中传来一声女娃娃尖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