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容我冒昧问一句,您何时认识他的?”医生面容严肃,陈凡不由得笔直脊背:“上周,开学第一天。”
医生:“……”
“哦,那就没什么关系了。这孩子身上新伤盖旧伤,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发育迟缓,我们也怀疑他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
“他不是精神病吗?”陈凡反问,“精神病?”医生愕然,他再一次扶镜框,低头敛眉似在思索应如何解释,“实际上,精神病是由于基因缺陷而引起大脑功能紊乱,导致患者在行为和思维异常。”
“你要求我们详细检查他的情况,”医生秉着职业素养认真地解说,“理论上来讲,就排查结果而言,他并不存在这类问题。”
“但我想您可以请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辅导和治疗,DST结果显示他的确存在抑郁症的情况。”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无奈叹气:“您……慎重决定吧。”
陈凡挥手,医生将体检结果再一次递到陈凡手上。周叔替他接下。
陈凡抬手揉脸,这一晚基本没怎么睡,心里的担子一卸,疲倦感油然而生。他拿过周叔手里薄薄的纸张,边缘捏出道道褶皱,混乱了思维。
“我帮您向学校请假了。”周叔将温水放进他手里,陈凡收进怀中淡淡地嗯了声,周叔抬手替他轻揉太阳穴。
“你先去忙吧,周叔。”陈凡朝他笑了笑,周叔从整齐的阿玛尼西装内袋中摸出怀表,打开看了眼,向陈凡点头:“你记得休息。”
“好,你也是。”陈凡低头翻阅手中的检测结果,周叔转身离开思考如何向陈家大少报告这事。
陈凡眉头紧拧,直到他看见□□直肠破裂以及检测到□□才恍然理解了医生的尴尬。陈凡想到刘竟的话,乐殊的爸爸。
小孩儿身上有鞭伤,胸口一道长长的口子,密密麻麻渗血。包括青紫的撕咬痕迹和牙印,以及一些拳脚伤。
陈凡走进ICU,靠坐在乐殊边上,他忍不住想假如自己是眼前这人,他将如何生活和面对这一切。但这疑问又不可否认地没有答案。
陈凡不是乐殊,他永远不能真正地设身处地,他不能从他心底剥出他的感受。就好比乐殊不是陈凡,乐殊不会反抗只会乖乖地任由别人欺压再说些令人误解的话。
“喂,小精神病,你要不要当我的跟班啊?”陈凡好笑地望向虚空,唇边一缕意味难名的笑意。悠悠浮沉中,黎明将要过去。
陈凡也乐得不去学校,开学第二周,陈乐两人双双请假。杨智和刘竟深谙内情,班里的人争相向他俩打探二人关系。
刘竟对此只有一句话:“陈哥照顾自己跟班,不行吗?”然后不置一词。
杨智虽然颇为不理解陈凡的做法,但碍于对方还是有钱有势的老大,他也不多说。
看两人如此讳莫如深,班里的流言蜚语也是春天那草,在好奇心的灌溉下,繁盛茂密一片传一片。
三人成虎,最怕道听途说。
不知谁先传出乐殊是做那个的,简直像朝汽油里扔了根点燃的火柴,轰地就爆炸了。据说陈凡看上了乐殊,兴许人家有钱少爷就是个怪癖呢,啧啧。刘竟手背撑着脸,他邻桌的女生正同后排的闺蜜窃窃私语:“所以说,有钱人毛病多。”
刘竟斜眼扫过她俩:“别乱说。”
女生放低视线起身自上而下睥睨他,良久后坐下去:“你和陈凡不会也是那个关系吧,他给你什么了?钱?”
刘竟将手里的《小王子》啪地拍到桌上,抱起胳膊瞧她:“还想抄今天的作业么?”女生立刻噤声,朝他稽首,嬉笑着:“好啦,我错了。”
“少说几句,被陈凡知道他那性格不收拾你才怪。”刘竟重新翻开《小王子》,眼皮也不抬地说。女生和闺蜜大约也是惧怕陈凡的,纷纷缄默。
女生朝闺蜜努嘴,两人从彼此眼里均捕捉到不服,闺蜜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两双眼一同瞄向专心致志的刘竟,女生们最终什么也没说。
刘竟书也看不下去,在心里暗叹,陈少爷真会玩。
会玩的陈少爷此刻此刻正百无聊赖蹲在病房里,手捧新出的游戏机,估摸着床上这体弱形枯的病秧子何时才能醒。
周叔送来午餐,水晶肘子、酸菜鱼、一碟泡菜和紫菜蛋花汤,陈凡抓起筷子又丢下,周叔捡起递进他手里。“你把这事告诉陈纪了吗?”陈凡低声问,周叔沉默。
沉默便是肯定,陈凡终究什么也没说,撩起筷子塞了几口饭,喝了点汤,便将饭菜扫到一边。周叔担忧道:“够了吗?”
“恩。”陈凡站起身,踱步到乐殊面前,小孩儿的手指动了动,陈凡瞪大双眼,头也不抬地喊:“周叔!他醒了!”
周叔将饭菜收拾到保温的不锈钢盒里,闻言也抬起头望向病床上的人。乐殊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皮,他脸上还罩了层氧气罩,迷茫的视线在天花板上集中。
陈凡佯装不耐烦:“喂,你醒了,我救了你你得感谢我懂吗。”乐殊的意识似乎尚未完全清醒,他的眼珠轻袅袅转了转,眼底蒙上一层稀薄的雾气,双唇翕动。
陈凡拔了他的氧气罩,顶在手上转圈,一屁股坐进皮椅中,看着乐殊:“你不是精神病。”他朝他说。乐殊面上依然缺乏表情,只能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他的疑惑。
乐殊低阖眼眸,避开陈凡的视线,陈凡抿唇,片刻后夹起他的下巴:“看着我。”乐殊撩起眼皮直视他,张张嘴:“我......不是吗?”
“不是。”陈凡站起身,阳光从他身后穿进,少年挺拔的身形逆光而立。乐殊整张脸笼罩于他的阴影中,他动了动胳膊,低头去看才发现上面扎了针头。
头顶的输液瓶微微摇晃,他重新将视线移回陈凡身上:“你......没打我,我记得。”陈凡嗤笑:“是啊,你哥打算把你弄回去活埋了。多亏我好心送你到医院,不然你昨天就死了。”
“乐殊,你这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陈凡看上去有些得意,一边的周叔颇为无奈地笑笑,转身出门,留下两小孩儿在微风轻漾的狭小空间里。
“谢谢。”乐殊看着他,久久地极缓慢地绽出一个细微的笑,陈凡正好坐下,初秋的阳光便不加蔽拦层层叠叠洒在乐殊身上。从他唇边那点叫人惊艳的笑扩散开来,浸染至整张精致却透着病态苍白的脸。
陈凡一甩脑袋,光辉起伏,时间静谧地流淌。
“你......”陈凡挠挠后脑勺:“你们家怎么回事?”
乐殊移开目光,陈凡干脆道:“你和你爸上床,还有你胸口的鞭伤,他们虐待你?”乐殊紧闭着嘴一言不发,陈凡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爽,他提高分贝:“问你话呢!”
“恩,照你们的说法,你说得对。”乐殊平静答,陈凡蓦然怒不可遏,他起身踹翻皮椅,椅背砸地一声巨响。乐殊闭上眼:“很恶心吗?我也很恶心。但我觉得我们口中的恶心大概含义不一样。”
“我很奇怪的是,你为什么救我呢?为什么带我到医院?”乐殊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发问将陈凡震住了,一桶凉水浇灭少年内心喷薄欲发的火气,他双手叉腰撇开脑袋,勾了勾唇角。
乐殊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倏尔眨眼:“你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陈凡也不看他,一手揉揉鼻子,耳朵悄悄竖得笔直。乐殊一边思考一边挨条总结:“第一,你没打我;第二,你送我来医院;第三,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陈凡小声默念这两字。乐殊朝他伸出细瘦的手,陈凡僵立原地一动未动,良久,直到乐殊眼神里些许的期待慢慢消散。
乐殊不敢再直视陈凡,他收回目光,举起的手也无力放下。“你......大概也觉得我脏,那我不碰你了,好不好?”
陈凡退后半步,一拳砸向身后的墙壁,窗帘被微风扶起,流苏轻曳。“你和你爸上床,”陈凡断断续续道,“你们......都是男的......是父子。”
“妈的,真他妈恶心。”陈凡咒骂,乐殊愣了愣,半晌之后才应和他:“是啊,恶心。”陈凡睥睨他,满心的鄙夷和懊悔,救他做什么,有病吧。
他走回乐殊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醒了就赶紧滚,我跟你没任何关系。”
乐殊望着虚空:“你讨厌我,所以才不想同我产生联系。但我们之间出现了必然的交集,出于某个原因,你厌恶这个交集并对此后悔。而这个原因的主体在我,我很抱歉,我会尽量避免再同你有交汇。”
“你他妈......真是个疯子吧。”陈凡嘴角抽搐,只见床上的人抬手扒掉另一条胳膊上的针头,继而有条不紊取下身上紧贴的各种仪器。
陈凡怒喝:“你做什么?”
“你......”乐殊将细胶管和探头整齐地折叠码放至枕头边,转身望向陈凡,犹带疑惑:“现在我不应该呆在这里了,”他看了眼身上病人专用的浅蓝棉衣,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儿吗?我会把它洗干净还给你。”
“扔了!”陈凡赌气道。乐殊小小地哦一声,他双手撑床颤巍巍地坐起,脚刚触地才惊觉双腿有多软,乐殊不可避免的跌倒在地。
“对不起。”乐殊一手扒住床沿,一手撑住膝盖,缓慢站直身体,他向门的方向踉跄几步。陈凡看见的便是乐殊费劲地起身,然后艰难地挪动步伐,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陈凡上前拉住乐殊,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禁开口问:“你感觉怎么样?”
“......”乐殊原本下意识伸手扒住陈凡结实有力的胳膊,但那只是下意识的瞬间,然后他很快地像被铁烙烫到般松手。
陈凡发觉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攥住乐殊的肩膀,这人肢体纤细,腰宽甚至不盈一握。陈凡微微失神,反应过来时也不好松手:“你怎么样?”
“别碰我,”乐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扇形阴影,将情绪掩在其中,他伸手推陈凡,“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