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周叔亲自开车,陈凡跳上去,留着白胡子的老头儿说意味不明的视线从后视镜中掠过两人。陈凡凝视着车窗外,行人零落,个个都低头疾行,雨势渐渐低了。
他们麻木地在世间行走着,陈凡注视着路人。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翘臀挺胸,几个小混混与她擦肩而过,大手拂过女人激烈扭动的臀瓣。女人加快了步伐,混混们停下脚步,回头朝女人吹口哨。
灰白头发的老妇人扛着一筐蔬菜和水果走上斑马线,周叔停下车等红灯过去。一辆摩托从拐角杀出撞倒了老人,她跌倒在地,筐子翻了,果蔬散了一地。
仿佛平淡无波的乐章中拨下异常的音符,原本循规蹈矩行走着的人们一哄而上争抢老妇人的橘子苹果和大白菜。陈凡按下车窗,老妇人尖声哭喊:“天杀的哟!这是卖了拿给我儿子治病的钱啊!”
没人理会她,甚至有人将孱弱无力的老人退至一边,抱怨着:“欸!散开点!”
陈凡拧头,绿灯亮了。周叔叹口气,前面的人还在哄抢,占了车道,周叔不敢直直地碾过去。公路本就窄,政府原本计划着投资拓宽,奈何两边的商家住户都不愿意。
就这么僵持着好几年。
周叔后面的车辆把铃按得震天响,有个开出租的年轻男人干脆下车喝骂。一票司机也不舒坦了,正好雨也停了夕阳露出个边,该出来活动了。骂着骂着两方人马活动拳脚缠打起来。
陈凡先前脑子发热,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想起乐殊有病,便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坐到另一边,离得远远的。周叔摸出怀表看了看,陈凡冷漠地仰头:“开走。”
周叔愣了愣:“二少爷?”
“开走。”陈凡重复了一遍,周叔终于不再从镜子里揣摩陈凡的想法,他直接回头看他,镜片后目光闪烁,他皱起眉:“二少爷?”
“开走!”陈凡避开他的审视,周叔扭头直视前方,看热闹的人朝这边聚集甚至有更多好事者加入战局。老妇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接踵而至的脚步踩到在地,陈凡想她大概已经死了。
周叔启动油门,朝前方的事故地点碾压而去。人群终于慌乱了,他们喊叫着避开,周叔也是技术好,他先加快速度然后突然减缓。
宾利在即将触上人流的刹那放慢,三两人被撞倒连滚带爬躲开,恰如对危险触觉敏锐的昆虫,自动让开一条道。宾利得以安然驶过。
陈凡发出一声冷笑,周叔禁不住想擦额上的冷汗。
终于到达陈家的私人医院,提早便准备好的护士医生候在一辆担架两侧。陈凡下车甩开车门,众护士一哄而上,抢蔬果一般提拉乐殊的四肢。
陈凡怒吼:“慢点!”
场面犹如滑稽的默片,按下了暂停,陈凡吸口气:“赶紧啊!”画面再次运行,陈凡看着他们将乐殊弄上担架然后送入急救室。
陈凡坐在等候室中,护士长问他喝什么,陈凡摇头。护士长给他调好空调,开了电视,然后转身离开。周叔坐到陈凡对面,低声说:“二少爷,你把同学带进医院的事最好知会大少爷一声。”
陈凡发笑。陈家大哥出了名的爱护小弟,凡事经他一手操持,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简直是陈凡的专属贴身保姆。不管他做什么事,都要向他哥上报。
陈凡挥手:“随便你。”周叔扬眉,垂首思索良久,又起身在陈凡身旁坐下。周叔抬头瞄了眼摄像头,最终坐直身体,尽量贴近陈凡,双目平视前方,哑声道:“少爷,你得忍到成年,等老爷愿意把部分家业交给你打理的时候。”
陈凡靠着椅背,抬起双手捂住脸。
沉默蔓延。
许多事,身不由己都是最好的借口。
他捏紧拳头砸向旁边的按铃。很快护士长又进来了,她缺乏面部神经一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如同粗制滥造的机器人,语调更是古井无波:“少爷,什么事?”
“把他全身上下好好检查一遍。”陈凡快速道,像是件难以启齿的事,要极快说完然后解脱。护士长颔首:“好的。”然后搬动双脚离开。
私人医院的效率的确够高,很快陈凡拿到了体检结果报告,他快速瞄了眼扔白褂医生手里。
乐殊身上没病,陈凡松了口气。他们将乐殊送进ICU,陈凡隔着一层钢化玻璃罩注视躺在病床上的人。主治医师看着陈凡,朝他公式化的报告:“体弱,营养不良,低血糖,多处伤口。基本是外伤,淋雨之后发了烧。”
“严重吗?”
“严重。”
“......”陈凡扶额,“多严重。”
“今晚是危险观察期,过不了就可以通知家人准备联系火葬场了。虽然我认为本地落后,采用土葬较多,不过还是提前知会一声,医院没有太平间,没地方放置尸体。”医生合上检测报告。
“......”陈凡木然回头,半晌憋出一个字:“滚。”
“好的。”医生转身滚了。
“回来!”陈凡又大喊,医生返身再次走到他面前,“我要进去。”陈凡说,医生终于肯抬头一睹他全貌,他扶了扶镜框:“先消毒。”
陈凡经过一定程度的紫外线照射,用酒精洗了手,戴上无菌手套,换了专用的鞋子进了ICU。他的脑袋被迫塞进头套里,陈凡很怀疑这群这群人小题大做。
医生从外面带上门,陈凡坐到乐殊旁边。陈凡十五岁也有一米七的个子,乐殊是他的见过的最娇小的同龄人,不到一米六的身量,脸蛋儿跟女孩子似的。
小孩儿的颈边露出淡青血管,那抹似有似无的紫青延伸至衣领深处,青涩的唇瓣紧紧抿着,眉头微皱。也许他时常皱眉头,陈凡望着床上的人出神。
“......”陈凡深深吸了口气,再幽幽地呼出来。黑夜如期而至,陈凡起身拉紧窗帘,他不打算关上灯,双臂抱怀身体陷进柔软的皮椅中。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小声说:“对不起......”
夜至深了,陈凡阖上眼帘,脑袋斜倚肩头,呼吸平缓。室内宁静得只余下一高一低的呼吸声,陈凡敛神打盹。
直到心跳仪响起警报,上面的频率线剧烈变化,陈凡跳起身重重砸床头铃。乐殊依旧平静得一丝动静也没有,三两个医生赶紧来,后面跟着护士长将陈凡推到一边。
陈凡退出ICU外,两只手掌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紧紧盯着乐殊。
“出现严重不良反应!”
“调高室内温度!”
“心肌功能衰弱!”
“心跳骤停!”
“起搏器!”
陈凡闭上眼睛,周叔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陈凡的肩膀。
陈凡转身扑进周叔怀里,全没了做少爷的倨傲模样,陈凡心想我从没想过有人死。陈凡嚣张跋扈多年,说到底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少爷。
他带领一伙比他大不少的小弟揍人时,对方皮糙肉厚经折腾,哪像乐殊这般羸弱,他那四条腿麻杆细,风一吹就能倒。陈凡心烦意乱,当时怎么不能喝一声住手。
“周叔,他是个精神病。”陈凡突然说,周叔轻抚他的脑袋,言色慈祥:“他是不是精神病得经过医生诊断,确诊了吗?”
陈凡摇头,周叔温和地笑笑:“那你怎么说他是精神病?”
“同学这么说,”他跟他父亲混在一起,这话几乎脱口而出,但被陈凡生生抑制住,他改口道,“而且他不爱理人,说的话也颠三倒四。”
周叔摇头:“你身边的人疏离他,你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怕被周围的人排斥,是吗?”
陈凡挠挠后脑勺,他从小被周叔带大,面对亲近的人陈凡也不害羞忸怩,他思忖片刻后点头。周叔叹口气,半晌幽幽道:“一堆螃蟹想逃出箩筐,但最上面那只总是被其他的扯下来。”
“你想做哪只螃蟹?”周叔凝视少年的双眼。
陈凡皱眉:“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周叔只是微笑着温和地注视他,一如对待未长大的孩子,但陈凡已经到了明事理的年纪。陈凡的哥哥陈纪在他这个年纪便能单独处理一些复杂事务。
“你想做哪只螃蟹,泯然众矣跟随大多螃蟹去拉最上面那只,亦或单打独斗抵抗一群螃蟹做最上面那只?”
陈凡拧头望向ICU中,隐约能看见心跳仪已经有规律的起伏跳动。他咬牙:“我不做螃蟹,我是人,我既不是下面的也不是最上面那只。”
周叔怔愣,他垂眼和蔼地看他,并未因为他答非所问而愠怒。“这只是一个比喻,”周叔耐心地说,“这群螃蟹就是我们人类。”
“......”陈凡无语,“那我做中间那只,掩藏自己寻找机会逃出去。”
周叔欣慰点头:“是的,与别人不同时要记得掩藏自我,尽管你是对的,不要太激动地渴望冲出所谓的世俗牢笼。二少爷,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人与人组成的社会。”
“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少爷,别轻易让不相关的人改变你的初心和坚持。”
陈凡似懂非懂,他只能轻轻点头。夜色深幽,能听见恍惚中传入耳中的虫鸣,一声未消一声又起。
周叔与陈凡并肩而立。大约三个多小时后先前的主任医师开门出来,他上前朝陈凡说:“病人运气不错,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了。不过少爷,你仔细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了吗?”
陈凡从他躲闪的目光里捕捉一丝尴尬,他诚实地摇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