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上朝(1 / 1)
寡人歇了一日未上朝。
一日工夫,魏氏便成了太后。虽然有点寒碜,但等到第二日寡人开朝,坐上凝辉殿宝座时,消息已经飞遍宫城内外,京师上下了。
丞相伸长脖子想抗议,无奈事已成定局。
寡人亲自书写诏书,尊魏氏为太后,徽号明德,迁宫慧寿宫,舞阳长公主即将及笄故留居月桂宫。总之,该给的寡人大大方方给了,却没能照顾到魏氏想要风光的心情,且还让她们闹了个母女分居两宫。
知道她母女不高不兴,寡人也就高兴了。
新帝尊太后乃是大事一件,然而比魏氏被尊太后更能让人关注的,无疑是新帝的肚子里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
关于孩子是谁的,有诸多猜测,而可怜的李淦不幸有了重大嫌疑。
昨日寡人心中发苦,尚在愁买玉的钱不够时,探子通过江怀的口递了话进宫,说的是丞相和李疏就这个孩子是不是李淦的进行了深入讨论。
谈话地点在李疏家的书房,不算隐蔽。整个过程耗时一个时辰,酒喝了一壶,豆子吃了两盘,也忒小器了。
想来也是心焦暴躁得没胃口。
据描述,当时李疏急得跳脚捶胸,咬牙切齿直说自己是被皇帝,也就是扮猪吃虎的不才寡人坑了。丞相呢,本着宁可错杀的原则,百般思量,对李疏的话也只信了半分。
寡人倒不担心丞相怀疑寡人用心不良,寡人兵行险招,却少不得还有后招。
当然,丞相的脑瓜也是聪明的,不仅要思考这个奇了又奇的问题,还要想办法帮寡人平了这大逆不道的丢脸事儿。要寡人说,丞相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光是靠家族靠才能,最关键的是能够睁眼说瞎话。
昨日传话的探子也是敬业,顺便还带了宫外坊间的流言——女皇陛下守灵三月孝感动天,上天垂怜萧氏皇族,故赐女皇陛下梦中有孕。天意昭昭,此乃天不亡萧氏!
这话说得,寡人惭愧,惭愧……
不必说,如此快便掌控了风向,自是丞相的手笔。丞相为了寡人坐稳皇位,真是操碎了心,着实令寡人感动。
寡人想着,不觉扫了沈嵘一眼。
是的,寡人一大早就开朝了,也像模像样地坐在宝座上听奏。而沈嵘,他目光沉沉,薄唇紧抿,盯着前面太尉的后颈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般的面无表情,眉宇间竟仍显得出与生俱来的正气与威风。
亏他是寡人腹中孩子正儿八经的爹,却比不得丞相劳心,啧啧……寡人真是遇人不淑,早知如此倒不如当真同李淦苟且呢。
话虽这么说,寡人还当真选不得李淦。
首先,寡人不仅要丞相生疑,还要李疏心寒,如选李淦单只丞相生了疑,李疏却不见得会狠下心和丞相一拍两散;其次,选沈嵘,因为……方便……嗯……对,方便下手。
头一次上朝寡人就走神儿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已不知他们在争些什么了。朝堂上百官吵吵闹闹不绝于耳,寡人听不大懂,只瞅见丞相与太尉争得面红耳赤。
都一把年纪了,何苦呢。
不管他们争的是什么,寡人懂不懂,所争之事也终需寡人圣裁才行。如今寡人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古往今来,被腰斩在夺|权路上的人多如牛毛,却仍有数不清的双眼紧盯龙权宝座。
只因为,这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委实太舒爽。想来寡人就算是放个屁,他们也得当香闻,不论发自内心与否,至少面子是要给足寡人的。
“陛下,老臣以为,监督漕运之职,陈知更能胜任!”
“陛下!陈知虽有才能,却为人狂傲,不能委以重任!臣以为,符铭才德兼备,更加适合。”
寡人从开始到现在昏昏沉沉的,听了个大概。无非是各自推荐门下客卿,抢漕运这块肥肉。
寡人天资聪明,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虽然寡人没有上过朝堂,批过折子,但寡人从小与养母魏氏不亲,故而幼时是被父皇养在奉章宫,亲自带大的,对政事的处理也算是耳濡目染。
寡人在奉章宫长到八岁,直至谷雨进宫,才两人一起搬进了岫岩宫。但寡人与谷雨两个娃娃,不亲养母,又爱闹事,故而常被送去东宫,由一脸苦相当爹又当娘的皇兄照看,顺便还能听到太傅讲学。
东拼西凑的,寡人也算上过两天学堂,若要应付两位权臣,还是能够勉强糊弄过去的。
“咳咳,两位爱卿莫要伤了和气。寡人觉得,监管漕运大抵是个力气活,轻易拿不下。不如这样,让他们打一架,体力好的自然能够胜任。”
寡人话毕,鼎沸的朝堂瞬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冷得令人挺尴尬的。
这都什么反应……寡人说得有何不对,监管漕运难道还能跟寡人一样坐在屋内,吃着绿豆酥,烤着炭火批折子?
哎……现在的官员呐,不乏屁股不离座,香茗不离手,便把事情马马虎虎办了的。新官上任想的不是如何造福百姓,而是如何捞钱。
三旨相公太多,无奈呐。
先论体力,寡人这个切入就很好嘛。
丞相三朝元老,想必是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个出口就是笑话的皇帝。这不,连他都愣了一愣才想到要辩驳几句。
“老臣觉得,大邺文治天下,匹夫之勇不可取。倘若传出朝廷任命官员并非选贤用人,而以武力决胜负,势必会让天下莘莘学子寒心。”
丞相说得慷慨激昂,可寡人怎么记得,大邺从未好生文治过,两百年来每隔十来年便硝烟燃起。否则,苏家满门忠烈难不成都是自个儿吊死的?沈嵘他是祖上荫蔽才做的卫尉与关内侯?魏氏是因为当真受父皇宠爱才屹立后宫不倒的?
不,苏家男儿个个战死卫国,沈嵘死战立军功,而魏氏是因为父皇倚重太尉而得宠。丞相所言的“文治”,不过是战后逼不得已的休养生息。
由此可见,我大邺是武治天下。
既然,我大邺一直以来都本着谈不拢就亮武器的原则,那寡人让他们打一架有什么问题么?分明就是明智到不能再明智。
丞相当然反对,毕竟他也没见过陈知打架水准如何,万一输了呢?太尉同他观点一致,不知两人谁的身手好些,便难得没有驳丞相的意思。
没想到,寡人竟以一己之力促成丞相与太尉万年难得的和睦,真是寡人的造化。
“丞相之言有理,可两人皆有才干,寡人亦难做决断。还是打一架吧,为示公平,还请沈将军做个评判。”
寡人努力做着没脑子的昏君,一脚把这事儿踢给了沈嵘。于是,数道晶亮晶亮的目光齐刷刷投到沈嵘身上,险些在他的鱼鳞轻甲上反射出光来。
从头到尾都好似没有在听得沈嵘,倒也稳得很,嘴角微微一勾,煞是坦然:“臣,接旨。”
他一句“接旨”,便把寡人的胡言乱语就此定下,不容旁人再辩驳几句。得沈嵘寡人之幸,寡人眯了眯眼睛,心头十分舒坦。
丞相与太尉面面相觑,再一次达成一致——皇帝没脑子也不见得有多好。
笑话,寡人做武安公主时就没有让谁舒坦过,做皇帝了还能活回去了不成。如此,约架便约在明日午后的跑马场,有沈嵘在寡人便不亲临了。
此事翻开,竟没了奏本。寡人身怀有孕没睡够,抬起屁股正欲退朝完事儿,却听丞相突然开了腔。
“陛下容禀!”
寡人万般无奈,只好又放下娇臀。
“丞相请说。”
“老臣将说之事恐有损陛下天威,但为江山社稷,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老臣无罪,老臣才敢谏言。”
既是如此,那不如不说好了。然而寡人任性不得,清清嗓子:“丞相为我朝尽心竭力,有何说不得的,寡人恕丞相无罪便是。”
太尉竖起耳朵,生怕丞相这老对头又参他魏氏一党什么。
“陛下以皇女身份承继大统,自与皇子存有差异。我朝皇子七岁入学,通读诗书,学治国之道,处世之理。今陛下虽圣明贤德,却在治国之事有所欠缺。老臣忠言逆耳,恳请陛下选贤能者为帝师,习治国之策。”
话毕,太尉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皇帝脑子有毛病也就算了,怎地丞相也中了邪,嫌皇帝太好拿捏了不过瘾?
而寡人……呵,不就是选官看武力,至于如此打寡人脸么。你个老家伙也知道此话不合适,怎不私下同寡人说。
敢当着百官的面直言寡人当皇帝不够格,却又不担心寡人学到真东西收拾他……寡人转念一想,便觉定有猫腻。
“寡人能有三公辅佐,是寡人之幸。但,丞相言之有理,寡人的确该学一学治国之道。既如此,帝师人选,丞相可有推荐?”
寡人连女训都没学好,曾一年换了三任教养女官。谁人乐意当帝师,端的是对自己的心胸及耐性极度信任。寡人倒是不怕念书,怕只怕朝中无人敢入地狱。
“老臣觉得,周牧周老先生才德兼修,学富五车可堪此重任。”
寡人依稀记得,周老先生早已告老还乡,与党争丝毫不沾,是个干干净净的读书人。他性子耿直,曾做过几年太傅,教习皇兄功课。
想当年,寡人还跟着他练过几天字呢。
“嗯,是个好人选。”寡人摸摸下巴,心底却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此时脑子转了个大弯儿,终于跟上丞相脑力的太尉忙不迭帮着说话了:“臣以为,再加上一两个世家子弟做伴读,想必不出一年半载,陛下料理国事势必不在话下。”
寡人:“……”
世家选媳莫不看重贞洁名声,寡人俨然“淫|乱不堪”,可三公还瞄着寡人的肚子,一胎不成争取下一胎,妄图靠伴读抓住寡人一颗芳心,也忒执着了。
寡人千算万算没算到,晃了个神儿便生生被坑了,委实不该,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