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反抗(1 / 1)
丁谓率领着浩浩荡荡的灭佛大队奔赴法华寺,人还没到寺里,远远就能听见这支队伍的喧嚣,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大殿里青峰大师和留下的几位弟子相视一眼,她们不由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青峰大师对弟子们说道:“你们躲起来吧,我来应付他们。”
“什么?!”弟子们惊愕的说道,“大德尼,此番丁谓带人前来恐怕是凶多吉少,我们怎能让你一个人应付他,既然弟子愿意留下来,必然要和大德尼一起。。。。。”
青峰大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们:“我是你们的师傅,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你们现在从后门躲进山里去,等他们走了再回来,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也可以回来救治我,不然我们法华寺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是。。。。。。”
“不必多言了,就照我说的做吧,快,你们赶紧走吧。”
弟子们在青峰大师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从后门逃走了,青峰大师抬起头仰望着那尊被沥青弄污的大铜佛,在她眼中污损的佛像似乎仍旧放出庄严的华光,她跪下来对着佛像虔诚的跪拜。青峰大师缓缓站起来行至大殿前,她正了正僧帽凝视着寺庙的大门,等待着那群灭佛的人。
大门被毫不客气的撞开了,丁谓耀武扬威的带着官差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看见独自站在大殿前的青峰大师。
“老尼姑!”丁谓喝道,“看见本官为何不前来下跪迎接!”
青峰大师答道:“大人乃是不请自来,我为何要迎?大人来乃是行不义之事,我又为何要跪?”
“好个大胆的老尼姑!”丁谓吼道,“竟然敢对朝廷派来的人说三道四!皇上已经下诏灭尽天下佛寺,大相国寺都已经被灭了,何况你们这小小的法华寺!如果你敢抗旨的话,信不信我就地处斩你!”
“既然皇上下诏灭佛,那大人能不能告诉我灭佛的理由?”
“佛寺蔑视朝廷,侵吞私产,门风混乱,再继续纵容下去会危害天下,所以必须趁现在斩草除根!”
“依皇上的诏书,是因为犯了这些罪状所以才要灭佛,那没有犯这些罪状的佛寺岂不就不在这次灭佛的范围内?大人所说的罪状法华寺一项都没有犯过,大人又为何来法华寺呢?”
“好个油嘴滑舌的老尼姑!竟敢质疑皇上的旨意,还说自己没有罪!”
“我并非想戏弄大人,可是天地万物皆有规矩,世间众人具要讲理,皇上乃天子,皇上的旨意是金口玉言,大宋以文治天下,以德服四方,大宋的天子自然是这世上最讲理的天子,他对自己的子民必然不会加诸□□。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想必是考虑周全,又怎会怕我这样草民的质疑?我不过提出一个小小的疑问,丁大人何必如此恼怒?”
“大胆!胆敢质疑皇上的旨意就是蔑视朝廷!你已经犯了这诏书中的一条罪,今天我就带人踏平你们法华寺!”
“慢着!”青峰大师提高声音喊道,“难道对皇帝的诏书有疑问就是蔑视朝廷吗?难道有自己的想法就是对朝廷不敬吗!大人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错!朝廷是何等高高在上,怎会对你这样的草民讲理!皇上的话你认真听着就好,朝廷的命令你乖乖执行就好,如果连你这样的鼠辈都能随便质疑朝廷的话,那还叫天授皇权吗!你们活着就是为了实现皇权的意志,你们在这世上连一粒沙子都不如!”
“但我以为大宋皇帝宽厚仁慈,他如天下人之父,自然一心为民,不会如丁大人所言!”
丁谓冷笑一声说道:“那不过是编出来骗你们这些愚昧草民的,难不成你还当真了?这世上的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人的命重于泰山,你们的命不过轻于草芥,为了重于泰山的人活的更好,当然要编些瞎话骗骗你们这些草芥不如的人!”
“丁大人,在这中原大地上,秦暴虐无道,汉取而代之,汉衰败以后,群雄纷起,三分天下,隋统一天下,但隋炀帝暴虐无道,唐取而代之,甚至大宋的开国皇帝不也是取周而代之吗?如果任何对皇权的挑战都是错的,那么历朝的开国皇帝岂不是都成了窃国大盗!”
“所谓天道有常,历朝历代的交替乃是顺应天意!”
“既然天子为民是编出来的谎话,又怎知朝代更迭乃顺应天意不是编出来的谎话呢?甚至又怎知皇权乃天授不是编出来的谎话呢!”
“放肆!”丁谓气愤的吼道,“老尼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凭你说出的话,你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我无意对朝廷不敬,也并非想和丁大人争吵,我只是想告诉丁大人,朝廷此番灭佛并没有道理,天下佛门未犯诏书中所言之罪。只因皇上一句话,天下僧尼就尽皆流离失所。诚如大人所言,天下僧尼命如草芥,心愿无法上达天听,还望丁大人能将吾等心愿转告皇上,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丁谓冷冷的说道:“你当朝廷是什么地方,你说收回成命就收回成命?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你比皇上都厉害吗!”
“我并无此意,只是恳请皇上能重新考虑此事,皇上宽厚仁慈,必会放天下僧尼一条生路!”
“放你们一条生路?”丁谓冷笑一声,“老尼姑,你知不知道此次灭佛缘何而起?都是因为你窝藏赛金枝,所以才触怒太后连累了天下僧尼!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交出赛金枝吗!”
“大人,法华寺你们搜也搜过了,查也查过了,你们要找的人确实不在这里,又何来窝藏之说呢?如果贫尼真的触怒了太后,那还请太后处置贫尼一人即可,何必迁怒于天下僧尼呢!”
丁谓恶狠狠的说道:“老尼姑,这天下之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现在乖乖给我过来跪下,
把你们法华寺的田产铜器全都交出来,叫你的弟子全都出来受罚!”
“法华寺只剩贫尼一人,田产铜器不过大人目之所见,我还有什么可交出来的?我人微言轻,确实命如草芥,但草芥一样的人也想以自身成就天下佛门,还请丁大人三思此事,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丁谓一挥手大声喝道:“来人啊,给我打死这个老尼姑!”
几个官差立刻冲上前去将青峰大师推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然而青峰大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拳脚的间隙几次勉力要站起来,却几次又被打倒在地上。但她脸上毫无惧怕的神色,嘴上也没有一句求饶的话,仿佛身体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青峰大师已是八十多岁的年纪,被几个壮汉殴打却表现出如此顽强的毅力和生命力,这让那些打她的官差也有些怕了,他们渐渐的停下了拳脚。已被打的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青峰大师再一次尝试着站起来,她努力了几次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住了。她对殴打自己的几个官差以及丁谓合掌欠身道:“诸位大人,不知贫尼受到如此惩戒能否微微抵消贫尼所犯下的罪孽,还请丁大人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放天下僧尼一条生路。”
丁谓心中既惊且怒,他早已习惯了众人对权势的低头和阿谀,他讨厌任何人对于权势的反抗。这种反抗不仅激起了他的愤怒,也让他觉得恐惧,这种反抗让他隐约感受到一种远远超于权势之上的东西,一种不会腐朽的东西。丁谓的嘴角向下咧了一下后失控的狂吼起来:“把这老尼姑的衣服给我扒掉!”
青峰大师肿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畏惧,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官差。官差在她的眼神中都有了退缩之意,其中一个犹豫的向她伸出了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动手啊!”丁谓狂喊,“你们想抗命吗!”
几个官差彼此交换了眼神,终于有人退到丁谓身边禀报道:“丁大人,我等虽奉命随大人灭佛,但朝廷并未下令让我等殴打僧尼。大相国寺原大和尚智海平安无事,这青峰在汴梁比智海更德高望重,如果真对这老尼姑做出太过分的事,只怕会激起民怨,反而对大人不利啊。小人以为,不如回去将她的所作所为禀报太后,让太后来做定夺。”
丁谓思量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也有礼,这青峰今天看来是绝不会退让了,自己继续下去反而成就了她的名节。尽管心中不甘,丁谓还是一跺脚恶狠狠的说道:“老尼姑,你听着,全汴梁无人敢违抗此次灭佛运动,只有你公然抗旨,这回你可惹下大祸了,我现在就回去将此事禀报太后,老尼姑你就等着吧!”
青峰大师合掌向丁谓微微欠身:“如果丁大人能将贫尼的心愿转告太后自是再好不过,至于贫尼所犯罪孽,朝廷无论如何惩罚,贫尼都毫无怨言。”
“现在还嘴硬!马上就让你求生无门求死不能!我们走!”
丁谓带着官差离开了,青峰大师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等到这帮人都看不见了,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黑蒙蒙的一片,青峰大师以为自己眼睛瞎了,突然视线的一角亮起了一盏如豆的灯火,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她看到了几个弟子焦急的脸孔。
“醒了!大德尼醒了!”
弟子们欣喜的说道,其中一个握住青峰大师的手关切的问道:“大德尼,你感觉可好一点?”
“不。。。。。。碍事。”青峰大师想对弟子们笑笑,但她嘴角裂开了,一扯动就钻心的疼,结果她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一个弟子心痛的说道:“大德尼,不是说好了不与那些官差逞强的么,你怎么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青峰大师费力的说道:“我。。。。。。只是想到昨日宗性恳求我的样子,我想也许可以帮他做些什么。”
“你这是何必呢,那个宗性就是个榆木脑袋,如何能明白光凭我们这些人是无法与朝廷作对的,况且宗性过去不止一次和那个智海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法华寺,理他做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也是我的执着吧,就算宗性过去欺负过我们,但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落难之人,何必再分彼此呢?我出家几十年,一直在学的一件事就是放下,可是有些事能放下,有些事终究放不下,看来这一世我是无缘修得正果了。”
弟子轻声问道:“大德尼,你不怕死吗?”
青峰大师摇了摇头:“我不怕死,活着是比死更难的事情,活着时经历的一切都是因缘前定,你只有把这一切经历全了,死的时候才会恍然开悟,不然就无法在‘死’这个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求得解脱。如果属于我的真正的时刻还没有到,我就会努力的活下去,放心吧,他们不会打死我的,我有预感,佛祖还不想让我现在就解脱。”
“大德尼。。。。。。”
“这一次我惹下了大祸,怕是活罪死罪全都难免了,你们几个赶紧逃吧,不要被我连累了。”
“大德尼,我们不走!”弟子们坚定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你收留了我们,我们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如今你遭此大难,我们怎能丢下你逃跑?”
“我的劫难是因我自己而起,如果连累了你们,我死了都难以瞑目,你们就听我的话,走吧。”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纷纷掩面悲声啜泣起来。
青峰大师那双被打的肿胀的双眼望着床头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光,火光中她恍然看到了几十年前一个被烈火焚烧的夜晚,她的国家火光冲天,一切都被熊熊的烈火吞噬,耳边充斥着骇人的尖叫,她的国家死于那个不祥的夜晚,而她却活了下来,这几十年的生命已经是佛祖对她的额外馈赠,她的生命现在只差死亡,她已不再怕死。
整座汴梁都快翻天了,青楼还是不缺客人。华灯初上的时候,望春楼里热闹非凡。楼上楼下客满为患,外面那一股子末世情绪似乎成了一剂□□,让人们比以往更加的疯狂。肉体如饱满肥厚的花朵一样盛放,涌动的肉,滴落的蜜,呻口吟喘息汇成了一曲情口欲的交响曲。
韩烟翠的房间却有点安静的不像话,她对着镜子一遍遍的梳着头发,对外面的声响充耳不闻。突然房门被人无礼的推开了,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进来大着舌头说道:“美人儿,快过来好好伺候伺候我。”
“你给我滚出去!”韩烟翠站起来怒骂道,“我是被人包下的,不伺候你这样的畜生!”
“好哇,你个婊口子居然敢骂我!”
醉汉说着过来一巴掌将韩烟翠扇到地上,然后强压了上去。他身上的酒臭味熏得韩烟翠几乎要吐出来,她拼命挣扎,终于一脚把那醉汉从身上踢了下去,然后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
韩烟翠一口气找到了老鸨莺哥儿,莺哥儿正在楼下卖力的招呼着客人,韩烟翠大声质问道:“到我房里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莺哥儿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火急火燎的,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烟翠,咱们这儿可是青楼,不是什么少女的闺房,男人想进你的房间用不着跟你商量。你是妓口女,不接客难道还想让我养着你吗!”
“我是上官子兰包下的女人,除了他我不陪别的男人睡!”
莺哥儿冷笑一声说道:“上官子兰已经被抄家了,他是朝廷正在追捕的罪犯,也不会再为了你付钱给我了,既然他不再为你付钱,你就要自己想办法赚钱,我望春楼可不养闲人!”
“我拒绝!”韩烟翠厉声说道,“我绝不会陪那头猪!”
“放肆!”莺哥儿扬手扇了韩烟翠一巴掌,“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吗?还挑三拣四的!进了这青楼,就是条千人骑万人踏的贱命,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韩烟翠的脸被扇的火辣辣的疼,眼圈里眼泪不停的打转,但她就是没让它流下来。她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你干脆打死我吧。”
莺哥儿哼了一声说道:“打死你?那也太便宜你了,老娘还指着拿你赚钱呢!”她喊来望春楼的两个保镖命令道,“给我把她拖回房里,让她接客!”
尽管韩烟翠拼命挣扎,还是被两个保镖扔回了房里,房里那醉汉早就在等着她了,他粗鲁的将韩烟翠压在身下占有了她。韩烟翠已经五年没和男人做过这事,她的身体被他粗暴的举动弄得撕心裂肺的疼,然而不管她如何哭叫,那醉汉都不打算放过她,她的反抗反而成了他欺辱她的作料。
醉汉在她身上发泄完了终于放开了她,自己滚到一边沉沉睡了。韩烟翠如一团破布一样瘫在床上,她的眼泪也流干了,嗓子也哑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身体内内外外都疼的厉害,而那刚才强口暴了她的男人在一旁睡得呼噜声震天,韩烟翠恨不能一把掐死他,现在杀了这头死猪简直轻而易举。但她想想还是作罢了,在她的人生里,这个男人不是第一个这么对她的,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她一天还是这望春楼的女奴,她就一天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杀了他还得自己偿命,这个人的命不值得她这么做。现在上官子兰东躲西藏自身难保,是不可能来救她了,她苦等了上官子兰五年,最后只等来这么一个结果,想到这里韩烟翠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潸然泪下。她想自己要不然干脆收拾干净死了算了,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从床上爬下去挪到梳妆台旁边,镜子里映出她憔悴却依旧姣好的面容,她的脸庞还年轻,她的生命远未到终结的时候,韩烟翠难以就这么扼杀自己的生命,可是她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任何希望了,韩烟翠希望能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做点什么。
她盯了镜子良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如意的脸孔,她们真的很像,这两张脸在镜子里渐渐重叠在了一起,韩烟翠突然想到自己能做什么了。她从抽屉里找出剪刀,一剪子剪掉了自己一大绺长发。
第二天开封府刚开始上班,负责开门的官差就发现衙门门口站了个女人,她虽穿着日常的衣服,但像尼姑一样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但长相似乎有些眼熟。就在官差犹豫着的时候,那女人上前如尼姑一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说道:“各位老爷,我是来投案自首的,我就是你们在找的赛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