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冤家联手(1 / 1)
丁谓很快就按照刘娥的指示铸了一钱顶十钱的大钱出来,官府贴出告示,限整个汴梁十日内将全部铜钱都换成新铸的大钱,但是大钱说是一钱顶十钱,实际含铜量还不到原来十钱的十分之一,民间自然不愿意用手中的铜钱换大钱。官府在几个集中交易的地方安置了巡察的卫兵,强制一切交易必须使用大钱,但汴梁的贸易是何等繁荣,岂是几个卫兵就可以控制住的,官府的做法不过刺激了黑市交易的猖獗。商人都不去正经地方做生意了,也没人主动去兑换大钱,大钱制度根本推行不下去。扬州的物价危机开始后,汴梁东西十八铺的掌柜曾在上官子兰的提议下建立价格联盟,然而现在上官子兰被抄了家,整个汴梁的局势变幻莫测,什么价格联盟早就土崩瓦解了,东西十八街的掌柜比一般人更热衷于在这场钱币游戏中投机。因为大商人的介入,汴梁的物价一天一个样,今天一文钱能买一斗米,明天可能一锭银子都买不了一斗米了,无数人被卷入了这场物价动荡中,每天都有人因此暴富,也每天都有人因此破产,汴梁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人都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然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发生在汴梁以外的暴口乱,据说最近的暴民已经打到了距离汴梁几里地的地方,随时可能攻进城来。所有人都知道暴民攻城的可怕,人们惴惴不安的祈祷着军队能尽快平息这场叛乱。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老天仍不下雨。很快就是北方庄稼第一次抽穗的时候了,如果在这之前不来一场大雨的话,今年北方的收成也就完了,到时候整个大宋也真的完了。人们用充满渴盼的眼神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渴望上天降下任何让人心安的指示,然而天公不语,只有那轮骄阳依旧施展万丈光芒炙烤着干枯的大地。
不管外面被大太阳烤出了几千顷的焦土,吕相公的院子依旧是绿树成荫。那只本来只有人手掌长的小兔子如今已经长到了一尺来长,一身的绒毛变得斑驳杂乱,机灵活泼的圆眼睛也半睁半闭昏昏欲睡,吕夷简的宠物似乎都会越长越像他。
薛延玉现在每天加班加点的查吕夷简的案子,据说罗列出的罪状写在纸上都有几米长了,要是真按薛延玉写下的罪状给吕夷简定罪的话,只怕把吕夷简流放到月球去都不足以谢天下,不过吕夷简为官这些年确实欺负了不少人,光是结党、闭塞言路这两条他就逃不掉。
虽然正在被查办,但吕相公的日常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将原来的“上朝欺负人、调戏小丫鬟,读骈文,喂兔子”中的“上朝欺负人”这一项调整为了“去大理寺挨欺负”,等到被欺负完了,回到家里吕相公是小丫鬟照调戏,骈文照读,兔子照喂。这么多年官场沉浮,吕夷简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日子是过一天算一天,就算明天要被砍头,也总得先把今天过完。
吕夷简正喂着兔子,家丁过来禀报:“老爷,有位姓林的大人求见。”
“哦?快让他进来!”
家丁带进来的人果然是林逸文,林逸文一副既紧张又鬼祟的样子,前来拜见正在被查办的当朝宰相,也难怪他被吓成这个样子。林逸文上前向吕夷简行礼:“学生见过吕相公。。。。。。咦?吕相公,你的锦羽将军怎么变成了兔子了?”
“锦羽将军已经被炖着吃了,这是月宫将军。你来有什么事,可是契丹那边有回信了?”
“正是!学生日日到三司使打探消息,今天收到回信,立刻就给您带来了,您赶紧看看。”
林逸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吕夷简,果然是契丹北院大臣寄来的。吕夷简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着,前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快到信的末尾吕夷简终于发现了他想要的信息:
“。。。。。。契丹辽人汉人分治,因此大多辽人不识汉人礼数,今年一定遴选识礼法之辽人为使臣,还望吕相公安心。。。。。。”
吕夷简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如果耶律奇珍真的是他们今年送来的使臣,那这封信就不该是这样的语气,依这语气推测,他们今年好像压根连使臣都没选出来,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耶律奇珍到底是来干嘛的?
林逸文问道:“吕相公,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吕夷简神情凝重的说道:“那个耶律奇珍果然有问题。”
“那我们赶紧进宫禀报此事吧!”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吕夷简训斥道,“你现在想禀报什么?启禀太后,臣和罪臣吕夷简擅闯三司使秘密给契丹北院大臣去信,现根据回信推测辽国使臣耶律奇珍王子恐怕有问题,还请太后快做定夺。你是嫌你脑袋长得太结实了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挖出耶律奇珍的整套计划,而且我们要有应对的方法,贸然上报只是送死而已,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如果宫里有什么新动向也及时告诉我,我们见机行事。”
“学生明白。”
“那你先走吧,待久了被人看见恐怕会予人口实。”
“那学生告辞了。”
林逸文走后吕夷简抱着兔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突然大声喝道:“树上那个赶紧给我下来!”
院子里的大树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天上红莲如一只大鸟从树上跃下落在了地上。
吕夷简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这蛮子,等老夫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老头儿,何必这么大脾气,爱发脾气的人容易死的早,”天上红莲嬉皮笑脸的说道,“再说是你先冤枉我的,我本来就不是刺客,你非要满大街通缉我,搞得我在汴梁都没法儿好好玩了。”
“擅闯皇宫本来就是罪,你哪儿来那么多理由!”
天上红莲伸了个懒腰:“我还逛过契丹皇帝的宫殿,人家就不像你们这么多事儿,你也不想想看,杀了你们的皇帝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时吕夷简养的兔子窜到天上红莲脚下,天上红莲把兔子抱起来惨叫一声:“我的兔子怎么被你养成了这副模样,我真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丑的兔子。”
“当初发现这只兔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怀疑到你跟上官子兰的阴谋,”吕夷简冷冷的说道,“要不是老夫一时疏忽大意,能让你逍遥法外到现在!”
天上红莲笑嘻嘻的说道:“老头儿,我是个讲义气的人,我来汴梁只是找点好玩的事,无意给任何人造成麻烦,你看,我弄死了你的老母鸡,立马就赔了你一只兔子,虽然现在我给你造成了麻烦,但我同样会补偿你。”
吕夷简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啊,你这刺客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补偿我?”
“都说了我不是刺客,老头儿你能不能改改称呼,”天上红莲向吕夷简探过自己健硕柔软的身子,“老头儿,你觉得现在是谁让你陷入了麻烦?”
“除了你还有谁。”
“不,不是我,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了更大的阴谋才导致我们陷入如今的境地,”天上红莲将嘴唇凑到吕夷简耳边,“耶律奇珍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吕夷简的眼神开始变得警惕:“ 他是辽国的使臣,还是王子,不应该是你这种人能认识的。”
“他不光认识我,还认识很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人物,而且我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根本不是辽国的使臣。”
吕夷简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你真有证据?!”
“不错,你一定对这样的证据十分感兴趣吧。”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就赶紧拿出来!”
“我说过会补偿你,现在我就把证据给你。”
天上红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给吕夷简,吕夷简接过书信仔细查看,无论是纹章还是体式,确实是契丹皇帝写给大宋皇帝的亲笔书信,他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辽圣宗在信中将大宋皇帝称为“吾兄”,并且言辞恳切,绝无半点挑衅之意,和之前契丹有意挑衅大宋的传言根本不符。信中辽圣宗提到今年辽国大闹蝗灾,除了南部的草场外千里草场毁于一旦,无数牧民流离失所,恐怕会有部分难民从边界涌入宋境,还望大宋皇帝能收留难民,待蝗灾过后草场恢复后再将其遣返。
“。。。。。。由于国内蝗灾严重,目前尚无暇和大臣讨论今年派遣使臣收取岁供一事,所以此事恐怕要推至年底,还望吾兄见谅。。。。。。”
书信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现在事实确凿无疑了:辽国根本没有派遣使臣,那个耶律奇珍是假冒使臣擅自跑来的!吕夷简反映了片刻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他弯腰拾起书信后问天上红莲道:“你从哪里取得的这封书信?”
“从一个死人身上,他在蜂巢被人杀死。”
于是天上红莲将耶律奇珍给自己皇宫地图、候耀疆被杀,以及幸秀才、白虎和花想容如何在背后运作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吕夷简,吕夷简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怀疑整件事是个巨大的政治阴谋,但没想到竟然牵扯了这么多人,但是耶律奇珍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动机又何在,目前仍不明朗。
“不对,”吕夷简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参与进来的人绝不止这些,朝廷里一定也有人参与进去了,不然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手中还有一件证据,也许你能从中猜出那个潜藏在朝廷里的人是谁。”天上红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你和上官子兰设计围捕我那晚,我在三司使里无意中拿到的,但我不知道这个落款‘丁’到底是何许人也。”
吕夷简看了一眼那纸条:“白虎已入住宅内,往后行动悉听吩咐。丁。”
三司使里的“丁”,除了那个丁谓还会有谁!而且这笔字也绝对不会有错!他一直就觉得那丁谓有问题,果不其然是他在其中搅和!
“看来你应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头儿,我不欠你的了。”天上红莲说着就要走。
“刺客!你给我站住!”吕夷简突然一把拽住天上红莲的衣服死不撒手。
天上红莲头痛的说道:“我都说了我不是刺客,该告诉你的我也告诉了,你怎么没完没了的。”
“你把老夫害到这个地步,现在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吗!”
“别说的跟我睡了你一样好不好,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吕夷简嘿嘿一笑道:“刺客,你不是喜欢玩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玩把大的,你玩的好,天下的命运也许就在你的手中。”
“对我而言,天下也好,一个女人也好,一匹马也罢,只要能引起我的兴趣,就都没有什么区别,在我眼里只有好玩与不好玩的区别,没有大和小的区别。”
“刺客,这次可是当朝的宰相在陪你玩,你说好玩不好玩?”
天上红莲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听上去不错,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要你去丁谓的家里翻找他和耶律奇珍有来往的证据,皇宫你都翻的进去,这对你而言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天上红莲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也太无聊了。”
“这只是个开始,往后有你玩的时候。”
“那就这么说定了,”天上红莲说道,“顺便说一句,我不叫刺客,还有你把我的兔子实在养的太丑了。”
吕夷简慢悠悠的说道:“我们汉人的意趣岂是你能够懂得的?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的很,刺客。”
丁谓今晚碰巧在宫中值班,天上红莲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了他家中,府上的下人全都睡下了,根本没人知道天上红莲进来了。丁府的构造比皇宫可简单多了,几乎所有房间都没上锁,天上红莲轻而易举就进入书房翻找起来。这里各种各样的信件、字条倒是多得很,但他字认得不多,实在分辨不出到底哪张才是他需要的。他翻了半天突然发现脚下一块地板有些不对劲,他蹲下来轻轻扣了扣,底下似乎是空的。天上红莲将地板小心翼翼的挪开,下面果然藏着一个小匣子,他用力将上面的锁扯下来,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叠字条,每一张都有类似的折叠痕迹,署名皆为一个“珍”字,看来这回他是找对东西了。
天上红莲将字条装进怀里,然后把地板恢复原状准备撤退。但他一回头被吓了一跳,门口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盯着他。
“如果你敢喊我就立刻杀了你。”天上红莲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那个女人毫无惧色,十分镇定的问道。
天上红莲被她的气势折服,他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丁谓的发妻魏淑娴。”魏淑娴答道,“你是来秘密调查我家老爷的么?”
“不错。”
“他干了什么?”
“现在还不确定,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整个大宋朝都会被他毁掉。”
魏淑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一直规劝老爷莫要被功名利禄蒙了眼睛,结果他还是走上了歧途。”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老爷的妻子,他这么多年对我不离不弃,所以不管他走到哪一步,我也只有舍命相陪。”
天上红莲打量了她一番后说道:“那个男人配不上你。”
“此事用不着你多言,”魏淑娴冷冷的说道,“你走吧,不然我真的要喊了。”
天上红莲如一阵风一样略过魏淑娴的身边,三下两下就翻出墙头不见了,魏淑娴孤零零的坐在黑暗中,片刻后她突然掩住脸悲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