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寻书与修仙（1 / 1）
数月来这一路上鲜有人家，她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有的时候靠在树下默默地和自己对话，可是不多时便觉得这样的行为好傻，世界那么大，真正关心自己的又有几人。虽然平时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孤单的时候也还有随身的婢女、还有太子可以说说话。当下独自一人在外，自己选择的道路，便是有再多的苦水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即便是吐出了胆汁，又有谁会关心呢。
菜花这固执的性格真是和现代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变，自己选择去了西海岸读书，便再也没有回到过东部姑妈的家中，即使在艺术馆晕倒叫了救护车也没有给姑妈打过电话，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扛着。有的时候想想，倒也是这执拗劲儿才让她走入了单身癌晚期呢。
这是一片无尽的蓝色，蓝黑色。
四周寂静地可怖。耳朵看到的，定也是这一片无尽的蓝色，蓝黑色。
像是要把人吞没掉，吞噬地无声无息。
有那么一瞬，像是自己飞离了地球，在浩瀚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漂泊。
地球？地球是什么？宇宙？宇宙是什么？
菜花问自己。
海风轻拂，小船儿左右晃了晃倒也还稳当，海水的咸味在身上弥漫开来，罩住了菜花，整件衣裳也开始变得粘粘乎乎的。阳光若是再猛烈些，便会有白色的盐粒结晶在菜花衣服上。
可是这种海风的感觉为什么让人觉得这么熟悉。
像，像极了西海岸的海风，在你脸颊上黏糊了许久，却仿佛怎么也不舍得离开，就那样一直粘着。
啊，是多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海风了。
是多久，都居住在宫里，却怎么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了。
菜花头疼，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风愈吹愈猛，小帆儿鼓足了劲儿带着木舟向前驶去。
可恰恰无风不起浪，眼前一个浪头打来，带着海水一起涌入了这小木舟内。菜花惊慌失措地用衣服接着海水向外倾倒，却怎么也赶不上海水涌进来的速度，再也不可能挽救这小舟的命运了。
慌忙之中，菜花死死地抱住了一块木板。
是求生的欲望。
月光照着海面，四下又安静了下来，一切都静谧地恰到好处。
“这茫茫大海，若是借着洋流的力量飘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玄门了。”
菜花抱着一块木板，在海面上毫无方向地漂泊，一面不断地眨眼却也难以抵挡睡意。睡梦中，还轻声地嘟囔着“玄门山，玄门山，玄门……”
太阳还会在明早升起，可是菜花能否再见到太阳却是另一回事了。生命和自然，不一直处在这样的稳定和不定之中么？
百年前清心上仙离开留下，独自在这东海之东立了座玄门山，临溪流以静对，访草木以素心，登高极目知天地之大，置己苍茫知存身之微［《一个人的强大，就是能与不堪的人和事周旋》马德］。除了每年都会出去云游四海之外，自己便常年独居于此，不再过问尘世间、仙魔间任何杂事，诸事放下，一切皆胜。
而这玄门山的位置，不仅仅在人世间是个传说，即便是在仙界，也只有清远和怀安两人最清楚。除却清轩时常也跟着清远过来之外，仙界其他人从未来过玄门，更不知道玄门的确切地点，加之仙界谣传清心之修为已然深不可测，清心也得以清净自在了几百年。
想来若是个凡人受伤，海上遇难，自己本是不该管的，毕竟仙界有仙规，凡界有轮回。可是在听到那一声有力的呐喊，那一声“玄门，我来啦！”，仿佛是这么的亲切却又这么的遥远。
“很久很久都没有凡人再拜访过玄门了。”清心心想。
“从尘世到这东海一路多崎岖坎坷，这一个姑娘家又为何不顾性命地一次次向这儿奔来。凭一己之力能抵达这崛山之界已非常人之力所能及，何况她还是第一个踏入这东海的凡人。看样子这女孩儿确有仙资，不妨将她救起再听其道明来历好了。”
日出之时，清心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着的菜花。
朦胧中醒来，眼前似乎坐着一位超凡脱俗的男子，倾身弹奏着古琴。可自己却又实在太累，不过一瞬，眼睛又闭上再也无力睁开仔细看看那男子的模样。
虽听不出这曲名，但这琴音琴调却暗藏着力量，一波接一波地朝着自己打来。
菜花已经累得无力动弹，任凭这音律在她体内肆意游走。但好像，好像这音律倒反而打通了她的经脉，捋通了血道，浑身虽然无力，但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如磐石压在这床上，身子轻飘飘了起来。紧接着，双目开始感觉更加明朗，对光线的感受更加敏感；双耳更加灵敏，对音律中的细节也可以捕捉地更加细致，原本错过的那些小音符好似蹦跳着朝自己走来。
躺了一会儿之后，菜花动了动手指，好像自己已经痊愈了？！
“清心上仙？”
菜花坐了起来。
一身玄服，盘坐于地，背对着一幅怪石图，正拨弄着琴弦。
一头黑发中夹着一缕暗红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至地面，脸庞轮廓有致，额头高挑，眉宇间透露着阳刚之气，一双凤眼格外别致，薄唇虽紧闭着未曾言语，却已让人感受到他喉间发出声音的温润。
垂头的瞬间长长的睫毛拨得菜花心头一痒。
眼前这名男子放到现代，只是看上两眼照片便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加速吧，更不要说见到他本人了。
“正是。”那男子喉结处上下动了一下，更是让菜花心中小鹿乱跳。
这，可是一见钟情地感觉？！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外貌协会！
什么是外貌？协会又是什么？
菜花一边批评一边又质问这批评的语句，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这姑娘悟性倒是极高，清心心想。
“身子好些了吗？”
“嗯，已无大碍。”
菜花抬起手臂左看右看，惊奇地说道：“连原来的伤疤都不见了！上仙真是太太太牛逼啦！”
上仙真是好生厉害！自己用了这么久草药都只是治了皮毛，可上仙只是弹一小会儿琴便能达到这般功效，着实让人佩服！
“太太太牛逼？”清心皱眉。
见上仙皱了眉头，菜花感到自己定是说错了什么话，连忙道：“就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清心不语，顾自接着弹琴：
没想到这丫头竟恢复的这么快。用这《五弦十散曲》本意仅是助她打通血脉，恢复元气，刚入道的学徒也仅能得此曲调中一二真传，可她一个凡人竟可以仅凭此曲达到连伤疤都消了的地步，着实令人惊叹！
想到这里，清心不免心头一惊。
当日将她救起时也并无感受到她身上有什么煞气，看样子真是快修仙的好料子。
想起当时自己用法术帮她清理衣裳时无意间发现袖口的“上林”二字，清心皱了皱眉，问道：“你可是从沛国宫中而来？”
‘哇！上仙连这个都知道！不愧是上仙呢！’菜花暗想，眼下对上仙的花痴之情暴涨到了极致。
“嗯。沛国蔡见见过上仙。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便是在沛国宫中。但我自知自己并不属于那里，唯有一张丝绢时刻提醒着我要找到《竹书纪年》才可以知晓自己的身世。”菜花抬起头，将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所以，烦请上仙务必圆小女一个心愿，借我这《竹书纪年》一阅。我，我，我保证看完马上还给您！”
清心沉默着不语，顾自继续斫琴。一曲终了，他终于一字一顿地说：“没有。”
两个字清晰有力，没有半点迟疑，也容不得半点质疑，像是一把榔头沉沉地敲在菜花脑门上。
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太师说找到你就一定可以找到《竹书纪年》的！”菜花用一种哭腔喊了出来。
“且不论这《竹书纪年》并不在我处，它在三界之间也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我已离开凡界不问人事多年，姑娘这请求，恕我无法相助。姑娘还是回了人间去吧，若你要回宫中，我送你回去便是。”
若是他人，清心也就由了他去，不再多言，等她平息下来再送她走即可。可是面对眼前此人，清心不知为何却想同她多说两句。
是动了恻隐之心？是因为竹书纪年？还是因为她是宫中来的人？……清心自己也不清楚。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了菜花的意料，虽然刚刚那两字已经给了菜花重重一击，但这一番话才是真正地将她抛入深渊。一路上只想过自己可能到不了这玄门山，但未曾料及这书并不在此处，而上仙也并不帮她。
“我，我…”之前数月的苦难全都涌上了心头，菜花的眼角闪过泪花，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那，那上仙可否给我讲讲所有关于《竹书纪年》的消息呢？”事到如今，菜花忍着眼泪依旧不依不挠。
都已经费劲千辛万苦，几次三番差点搭上性命才到了这玄门，岂有说回去就回去的道理。又想起那一夜在竹林中的噩梦，菜花狠了狠心：这条路，踏上了，便不可能再回头。
清心起身，走到门边，落下一个高大的背影，沉了沉气，似是要说却又在犹豫要不要说。
半晌，传来一个低沉而又饱含情感的声音：“这《竹书纪年》的年龄比我成仙的年份还要多，据传上面沾了几十条先辈的血才记载了一份可治百病，起死回生的药方。因之形成的原因与三界，即凡界、仙界和魔界相关，所以若要得到它必得经过三界共同的考验。起初尚有些有志之士前去探寻此书，可是全都有去无回，便再也无人斗胆敢去尝试。时间久了，谁也不知道它是真的存在还是一个传说，也鲜有人问津了……”清心目视着远处朝阳升起，似是要翻开新的一天，翻开新的一页，意犹未尽地说道。
“所以我得修成仙才能够应对那三界的考验，对吗？”菜花歪着头，瞪大了眼睛问到。
清心被菜花这句话问得心头一惊。分明自己刚刚那番话的含义就是让菜花知难而退，别再寻找这古书了，没想到这女孩儿的意志竟如此坚定。
“倒也没错。”清心转过身子，无奈地答道。
“那上仙，有什么方式可以修练成仙呢？”菜花一脸好奇。
看样子这一下子是没办法赶她回宫了。
“修仙是个漫长的过程，岂是今日说修仙明日就成仙这么简单的。”
“我，我知道，但是我愿意接受挑战。只要能够找到《竹书纪年》，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既然已经穿越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必须得找到它。”菜花镇定地说出这番话，虽然语气和缓，却又不容质疑。
“穿越？你从沛国到这玄门山需要穿过越国？”清心上仙这下子又不懂了。
“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就想完成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到《竹书纪年》，不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完成它！”菜花信誓旦旦地说。
这世间有多少事情都是这般下定了决心去做，而最后却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一次次地被暂停、被搁置、被取消呢？恰恰相反，又有那么多的事情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本是凡人的体，龙人的命，最后却修了仙独自一人居住在这玄门山上，这要成仙一事，岂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的。
清心依旧站立在那里，目光深不可测，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了琴声，没有了言语，这房间里突然安静了起来。
从菜花的角度看去，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有那么一瞬，菜花差点觉得他像极了宫中的太子。只是这一人一日，与宫廷中的百人百花相比起来，有一种刻意地遗忘却只能深埋在心底的悲伤，这种悲伤甚至超越了那日太子提起自己失去妹妹的手足之痛。
不过，找到了上仙至少就多了一分希望！
菜花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到清心身边，拽了拽他的衣服，两只眼眸就像救伤的小狗，紧紧地盯着清心，想要引起他注意：“上仙，求您告诉菜花修仙之法吧！”
话未说完，这小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目光对上了清心饱含无尽悲伤的双眸。
不过一瞬，清心的目光中已经收起了悲痛，又换上了之前那一幅蔚蓝如海却又好似空无一物的眼眸。
这小姑娘，胆子倒还不小，病才刚好就来跪着，还来拽我衣裳。这风口上，怕是又要着凉。
清心一边惊讶于自己异于常日的想法，一边看着这个被自己目光击中而深深埋头的姑娘，不免心中一软，道：
“既然如此，那我先借你本《仙学琼林》一阅，若你能在一个月内看完，再来找我吧。”
“真的嘛？！太好啦上仙！”菜花拽着上仙的衣角，开心地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这成仙还真是不容易，若是要成武林高手，练成一手好武功便是，要成魔界大王，再学些旁门左道的技艺即可，而要成仙得先修身养性，不仅要能武，还得练出仙性。而对于菜花这样来路不明的凡人来说，在仙资不足的情况下，仙性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菜花自知自己的这一缺点，更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出两三倍的努力，自从拿到《仙学琼林》之后，菜花已经多日不出这冉昕苑了。
清晨天还没亮，她便已经在最东面的望日石上打坐，休养身心；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中，她又在西面的平地上练剑，暗自祈求勤能补拙；深夜的月光照在这海面上，菜花抱了一床古琴，在听涛石旁练着琴，调养身息。
从清心的卧室看出去，便正是这地处玄门山东南角的冉昕苑。依照这女孩儿练习的步伐和手势来说，看样子她是真的从来没有修过仙的。清心每日起身时，已看到菜花在打坐了，而每夜也伴着菜花的琴声入眠。虽然琴声噪杂了些，但也不像是初学者那般难以入耳，清心倒也不放在心上，由她练着。当初给她这本《仙学琼林》就是已经知道凡人，乃至有一些仙资的人都不能在半年乃至三个月内学完，若是这个女孩子真的可以这么快学成，那么她的仙资和功力一定远超那日帮她疗伤时自己所预料到的。
月夜寂寂，几百年来，清心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安静地过着每个日夜。风穿堂而过，似乎也穿心而过，坦坦内心，空如一室。可是今夜却仿佛有些不适，原因在哪，清心也不明白。平时总是分分钟入睡的自己，在今夜竟难以入眠，不得已，便起身套了件外衣去室外走走。
没想到，平时被清远嘲笑说去开个一分钟入眠的补习班的自己也会有这失眠的一夜啊。清心暗自嘲笑着，看着外面宁静的月色，正是初秋的圆月，人间大抵正百家团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