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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忘记了亲吻的感觉。
人们总是说,亲吻是有味道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每一次亲吻,都是不一样的味道。有口香糖味道,棉花糖味道,晴天的味道,雨天的味道,就算是同为考试味道的吻,那也有随堂考、月考、期末考、高考和大学考试的不同。
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一刻我的感觉,就像是飞机起飞时,因为压迫的耳膜轰鸣而吞咽口水,那一刻蹿过全身的奇异感受。那是跨过整片大陆的漫长航程,起飞时间是在恹恹欲睡的时候,刚刚在系上安全带没多久,还不至于全身酸痛。我想,那应该是午后航班的味道。
之后,我的脑中突然闪过哥哥的声音,那声音比现在稚嫩得多,带着变声期的沙哑。
那我们打个赌,他说,如果我这次考进前十,你就让我亲一下。我只记得这句话,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我想不起来最后我有没有答应他,想不起来我是输是赢,就像我想不起来我有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或者母亲的亲吻一样。
那实在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楚宁睿,楚宁睿。
我听见有人叫我。他站在了我身边,我抬眼看他,是卓瑾将一叠文件放在了我的桌上。
这些是刚才说的,你核对一下细节。他吩咐完,突然浅浅一笑,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对了,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你上次说的事情。说完他大步离开,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后我方如大梦初醒,迅速地将那报告浏览一遍,起身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我开门进去,卓瑾难得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看见我,说道,哦,你来了啊,到这边坐。
我照他说的在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那沙发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柔软而不失硬挺,就连微微凹陷的幅度也恰到好处。
程皓也真是够果断,说分就分,难怪那几天卓昳那样。他突然提起卓昳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问他,那卓昳现在在做什么?
他跟我坦白之后,和我请了个长假,转换心情去了。他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卓瑾语调虽然轻松,但是却有一股忧愁缠绕在他眉间。
卓昳实在是太在乎卓瑾了,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和卓瑾摊牌。他用这样两不相欠的方式保全了他和卓瑾的兄弟情谊,也从哥哥那边,将最后的那丝真心夺了回来,留给自己承受。这远远不是那个孩子似的卓昳所为。
我理该为此感到欣慰,但心里却难免缠绵着一股隐痛。这又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这时,卓瑾将手边的资料放在了茶几上。
随着纸张拍击玻璃的声响,我的视线完全被那份资料吸引过去。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卓瑾说,半世纪以前,楚天航运和沈氏贸易这两家公司就因为合作关系定下了姻亲,也就是你现在的母亲沈予兰和后来楚天的老板楚钧。78年之后,因为航运集团的国有化,楚天的发展一蹶不振,但是沈氏仍然坚持履行了当年的约定。沈予兰和楚钧结婚之后,楚天几乎全靠着沈氏才能勉强坚持。二十二年前,楚钧卷走楚天的钱和情人私奔,同时背叛了沈予兰、沈氏和楚天,详细的经过都写在里面,后来楚天倒闭,老员工由沈氏安排出路,楚钧也一直因为挪用公款而被追捕。那以后的事,就和楚家无关了。
我等他说完,这些事我都知道。
是吗?他有点惊讶,楚家接管之后,这件案子还未有人敢提过,不过楚家和沈氏订的条件是二十年,现在时限已过,楚家也不会管这事。这样看来,应该是当年沈氏的知情者泄露的吧。
我点点头。
还有几件事想必你没有听过。他这话一出,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报警追捕楚钧的是沈予兰,但是在那之前,楚钧早就将楚天所有的钱秘密转到了沈予兰的名下,也正因为如此,那笔钱追踪不到下落,罪名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楚钧身上。
第二件事,谁都不知道和楚钧私奔的那个女人是谁。楚家的记录里只有一个名字,巧的是,那个人叫沈予葵,想必是沈予兰的姐妹。风声刚开始传出的时候,沈予葵就已经被沈家除名了。
卓瑾顿了一会儿,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做绝,沈家真是遗传了一脉好血缘。
说完他看了看我,看得出他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事情。但是鉴于他良好的教养,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已站了起来,从桌上取走了文件袋。
谢谢你了,卓总。说完,我从他的办公室离开。
那一份资料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标点,我都看得无比认真,反反复复了三五遍,但一遍过后,我几乎能将那上面的内容全背下来,多看的那几遍我细心地校对,检查有没有错漏的地方。
之后我离开了恒卓,还不到下班的时候,料想卓瑾也并不会管我这事。
我搭了出租车赶到沈氏。沈氏位于旧城区的大厦里,回想起这栋大厦的历史,依稀能够感觉到沈氏昔日的地位。楼内的装潢偏向老派,内部却是一再翻新,但行走其中,仍能感觉到地板的老朽。
母亲虽然说过要我接管沈氏,但是奇怪的是,小的时候她从不让我到沈氏来。因此我只能摸索着找到前台,跟接待的女人说我要找沈达。她并不认识我,但在我不容拒绝的态势之下,还是给沈达打了电话。我说我叫楚宁睿,她挂下电话的时候突然对着我恭敬起来。
我跟着她走到沈达的门前,一路上,注意到办公室里很少有四五十岁左右的员工,想必也是那件丑闻之后陆续更换的。
沈达的门是开着的,他就等在门边,我进去之后,他让那女人离开,又将门关上。
阿睿,你有什么事啊?坐那吧,我给你倒杯水。他招呼着我,不一会儿为我用纸杯倒了杯热水。
我接过热水,向沈达道谢,之后才缓缓开口,叔公,我今天来,是问你件事情。
你说,你说。他笑呵呵地看着我。随着年月的增长,昔日那个总是威严着眉目的沈达竟也有了这样和蔼的神色。
我来问的,是我亲生父亲的事。
怎么,你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了?
我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是被谁陷害的。
他惊讶道,你父亲怎么被人陷害了?
我盯着他说道,我父亲被人栽赃,说他挪用公款,畏罪潜逃。叔公,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这件事?
我哪知道?他一脸茫然。这老狐狸倒是装得挺像。
再问也无益,我干脆转移话题,那我再问些您知道的事。
要是我知道的,肯定全告诉你。
我笑道,我就等叔公您这句话。那我可就得问问您有关沈予葵的事情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他陡然提高了音调,难以置信地问我。
我心中畅快,她是谁,和沈予兰有什么关系?
沈达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突然朝我靠近了一些,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在沈家是禁忌,我不能说,孩子,你也别问了。
我正视着他,用着轻而坚决地语调说,如果您不告诉我,我就和太公和母亲说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事实上这中间的确有沈达的功劳,而且是不小的功劳。
他懊悔地拍了拍脑门,哎哟,你怎么?别,你可千万别跟爸说,千万别。算我怕你了,小祖宗。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但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啊。
我目的已达,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我问他,沈予葵是我的母亲吗?
我只能说很有可能。楚钧逃了两年被抓,但是阿葵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兰把楚钧放了之后,沈家再也没有管过他们。一年之后你被阿兰从孤儿院接回来,随着你慢慢长大,凡是和阿葵相处过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两个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但是这件事谁也没有说,更没有人敢问你母亲她是怎么找到你的。爸和嫂子倒是问过,你母亲,就是阿兰,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们。
他的话在我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她,沈予葵,是怎样的人?
沈达显然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背,像是安慰,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和,透着股看开世事的诚恳。
阿葵比阿兰小了三年,天生聪慧,心地善良,漂亮得像天使一样。也许是因为这样吧,阿兰一直都在暗中和阿葵较劲,事事都要比个高下,如果哪里比不上就会难受很久,然后想要千方百计赶超阿葵。阿葵喜欢小提琴,阿兰就弹钢琴。阿葵考上了尖子班,阿兰就考最好的高中,进最优秀的班级。阿葵总是将朋友带回家,阿兰就请班上的同学回来自己办电影啊球赛啊美食什么的聚会。后来阿葵慢慢长大,发现了姐姐的心思,选择了主动退让,小心翼翼地避开阿兰的喜好,刻意输给她,最后甚至选择了跟沈氏毫无关系的专业,毕业之后四处给人拉小提琴赚钱。
他闭上眼睛,那真是我听过的最为优美的音乐。大哥大嫂也知道,但是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着阿葵来。后来你也知道了,谁都没有想到,楚钧会喜欢上阿葵。更加意料不到的是,他们在被阿兰发现之后会选择私奔。唉,虽然阿兰把楚天的账算在楚钧头上是她做得不好,但怎么说这件事也是楚钧不对。后来爸和大哥商量之后,为了沈家的门面,决定把阿葵从家谱中剔除,只当没有这个孩子。之后,沈氏请了卓家出面,总算将这件事摆平了,楚天和沈氏也一死一伤,后来没想到竟然还跑出个你楚宁睿来。你比阿葵更有灵气,又受阿兰影响专心事业,我们看着你都挺喜欢,爸更是说要将沈家交给你,或许也是为了补偿阿葵吧。
离开沈氏之后,我的心情仍旧久久难以平复。
这些时日来,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的,那只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手,此刻终于有了所属。
妈妈。
我尝试着说出这个字眼,无尽的想念流遍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