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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瑾坐在最左边的位置,翻阅完我的简历后说,怎么不继续了?
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其中一人问我有没有其他问题,另外几人为我的表现打分。只有卓瑾一直打量着我,随意得好像在看一个关系不亲不疏的朋友。
我几乎是逃避着卓瑾的目光,他的注视令人很难保持平静。在那样平淡却有深不可测的注视之下,任何的信息都不会被落下,任何的伪装都会被拆穿。
随后我被告知面试结束,在今明两天等待结果。
卓瑾无声地笑了。他笑起来给人一种他没有在笑的感觉,他的笑只是他用来释放气势和控制局面的道具。
房间内再次一片死寂。他对我说,实话说,这批实习生是我们大张旗鼓宣传吸引来的,为的就是方便在其中选出合适的人给予转正名额。
我点点头,感谢他的坦诚,末了,我说,我会努力的。
我走出房间,背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和卓瑾的相会令我不安且怯懦,却也久违地,激起了我内心深处一阵兴奋的颤栗。即使在那些属于极少数的人之中,卓瑾也是其中的佼佼者。那时起我便隐隐知觉,卓瑾的身影将会像尊漆黑的巨像一般长留在我的心中。我渴望与他一战,却又害怕与他为敌。
我走回等候室,其他人突然围了上来,不断地打听有关卓瑾的事情,似乎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面试。我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下胸塞气闷,稀里糊涂地回答不清楚不知道,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卓瑾为什么会出现在面试的现场。
工作人员再次出现在房间内,我看见卓昳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拐进了走廊中。
从恒卓回来时间尚早,我无事可做也不想闲逛,便早早地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想起哥哥明天就要跟着导师参与北部山区的水库建设,也许已经出发了。我掏出手机,意外地发现哥哥没有发来任何讯息,一改往日的作风。
想发个讯息祝他一路顺风,打好了又删掉,想了想,改给他发了条,钥匙忘带了。笑盈盈地将手机放回兜里。
不一会儿接到了哥哥的电话,电话里他让我找个地方坐会儿,别干等着,一会儿他就回来。我心中一跳,你不是去造水库了吗?他回我,明天下午才出发,明天你千万别忘带了,不然我可没办法。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他。奇妙的是,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半个月,他停顿了一会儿回答我。
我在附近的超市逛了一会儿,然后跟着前来接我的哥哥回到了家中。饭后哥哥在他的房间收拾行李,一直到了天黑的时候。
当哥哥看到我拿着两瓶啤酒出现在他房门前时,还在床上休息的他一下子挺直了身体。
喝吗?我冲他晃了晃啤酒罐。
哥哥跟在我身后走到了阳台,那里开了一扇漂窗,两张银灰色的硬质坐垫夹着一张曲脚小茶几,以供房子主人品茶饮酒。
所以,这是你的践别方式?哥哥拉起扣环,刺啦一声,白色的雾气沿着罐壁流淌而下。他的话中带着一股莫名其妙。
这是你送来钥匙的谢礼。我说。
哥哥只说了一句应该的,我们便无言地喝起了手中的酒。很快一罐见底,我和哥哥却毫无停下来的意思。我跑去冰箱再拿了两罐,回来时听到了我的手机铃声。
我放下啤酒,哥哥将手机递给我。
很快地结束通话之后,哥哥问我什么事。我告诉他恒卓的面试过了,后天我就可以开始在那里实习。
恭喜了。哥哥闷完一口酒。之后,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的手机铃声还是没换?
我一愣,点了点头,用着挺舒服的,就没想过换了。
后来还有继续吗,你引以为傲的那手小提琴?哥哥轻声问我,自那以来有八年了吧。
虽然一直将当年钟爱的小提琴曲目用作铃声,却也只是下意识的,并没有任何想法,想作为纪念或是缅怀。直到哥哥这样说了之后,我才想起来。
这几年来我从未触碰过小提琴,它现在是在家里的仓库落灰,还是早就被丢弃,这些我都一无所知。那时候已经太过久远,而我又将它封存于记忆中,很少回想,因此回答哥哥的时候已经恍如隔世。
你简直像是生来就该拉小提琴一样,哥哥恍惚道,那时候你报了小提琴的兴趣班,每天晚上你都会留在音乐教室练习,一直到太阳落山。我每天等你练习结束,我们一起在校外吃了晚饭才回家。后来初二的文艺汇演上,你们班跳的是探戈,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参差不齐,什么样的都有。你就在台前伴奏。你的小提琴一响起来,所有的人跟着你的节奏摆动躯干和手臂,踢踏着步子,整个舞台好像突然活了一样。我还记得,那一次结束之后,你就在全校出名了。
我听着哥哥讲述,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我隐约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不想回家,刚巧学校开设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在那之中我不带思考就挑中了小提琴,快得令我感觉不可思议。事实证明那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我学小提琴很快,令老师都难以置信。很快他就告诉我可以自己买一把好琴了。而那个时候和我一起开始的同学还在摸索练习用的小提琴。
我托老师帮我买了一架。我试着回想它的样子。而后,它在我的脑中逐渐清晰。时隔多年,我居然清楚地回忆起了它身上的一条木纹,那温润的光泽时常捕获我的注意力,我甚至能回想起琴弓细腻的触感,琴弦在我手下的轻颤。如果将它比作女孩子,她一定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肌肤和天使一般的音色。我不知道这份记忆和情感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哥哥见我陷入了回忆,也跟着继续道,你真的很喜欢小提琴。那个时候我等你结束,习惯了留在教室里做作业。有的时候早早做完,我就到音乐教室的门口等你。我隔着窗子就能看到你。你挺直了背,完全沉浸于手上的动作。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候。每次你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你总是把琴先擦一遍,然后很小心地收进琴盒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个样子,我一直都感到不可思议,你还会有那么喜欢的事物。
我倒被哥哥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拉小提琴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很放松很舒服而已。
后来准备中考了,学校就不让我们参加兴趣班,你就把小提琴带到家里。奇怪的是,沈姨却不喜欢听你拉小提琴,后来一见你拉,就催你学习,渐渐地你也就不拉了。为什么呢?明明你的学习根本就没到让人担心的地步。
我何曾没有想过。
我甚至觉得……哥哥犹豫地说了半句,又摇了摇头。
嗯?我问他。
哥哥半天没吭声,最后猛灌一口,这才开了口,你有没有感觉,沈姨看你拉小提琴的时候,甚至有些……害怕?
我一笑,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呢?哥哥又喃喃地说,沈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呢?
后来我们再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罐接着一罐地喝酒。我的脑中不断飞过一段又一段的乐曲,都是当年我用来乐此不疲地练习的旋律。我很久没有接触过它们,它们却像归雁一样,一群一群、一浪一浪地不知疲倦地飞向我的脑际。恍惚间,我寻回了当年的那种舒适感,被小提琴的乐声所拥抱的感觉。
在这阵乐曲的浪潮之中,有一个声音直达我的意识里,像穿透海面的阳光。
我走的时候,帮我照顾叶思盈,好吗?
那声音比乐声更为熟悉。
好。
我没有去分辨那话的意思,只是顺着宛如乐声流淌而出的感觉,就那样应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