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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卓昳。而卓瑾将卓昳和受伤的女生送上车带走的事情,我和哥哥也有意不去提及。少了卓昳咋咋呼呼的声音,这几天过得难得清静。奇怪的是,哥哥好像比我还要淡定。
那几日带给我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我和哥哥每天混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起床,早饭,出门,学校,中饭,晚饭,洗澡,睡觉。像极了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的母亲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动不动就睡在公司,或者出几天的差。有阿姨照顾我们的饮食,其他时间,我都和哥哥呆在一起。后来我们长大了,煮饭做菜喂饱我们的人就变成了哥哥。
同小时候一样,我们之间很少有语言的交流,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是哥哥似乎在哪个角落生了第三只眼睛一般,他明明做着自己的事情,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感知我的变动,好像每次我一有了什么动作,都能在几乎同时的时间里,发现哥哥探询的眼眸。
他的目光永远沉静,和周围的气氛一样,我只知道他在看我,随时准备满足我的需要,回应我偶尔的言语。可是从中,我却读不出任何讯息。即使很多年了,我还是会有感到惊讶的时候。
很多认识哥哥的人都说他是一个踏实而诚恳的男生,古道热肠,直率乐观。但是我从来不会轻易评价我的哥哥。虽然我也同时不评价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我知道,若是我不开口,哥哥一定会顺着我的意思,让沉默从回家开始,蔓延到我们入睡的时刻。我突然觉得空气都会嫌弃我们而离开。我承认我有一点无聊。
于是我问哥哥,这么久不见你的情人,怎么,冷战了?哥哥抬了抬眼皮,确认是我在说话。他隔了一秒才回答我,好像不相信这是我问出来的话。
他常常这样,八成是家里有事。哥哥头也没抬,有条不紊地夹起碗中的米饭塞进口中。
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卓昳这个人,家庭背景,每天都做些什么,和哥哥怎么认识的,感情到了怎样的程度。虽然我本人并不关心这些。
你还不知道吧,卓昳家里是做什么的。哥哥说。他开始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挑拣着盘中的菜。真奇怪,他又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我说,无所谓,反正他和我没关系。哥哥无视我,自顾自说,你知道小卓家吗,卓昳是那个小卓家未来的继承人。
我当然知道。在我留学前,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我就知道小卓家,在这座城市的几支黑道势力中只手遮天,横行无忌的,只有那一个卓家。卓昳虽然实打实一副失足少年的模样,但是我还真没料到他有着如此沉重的背景。
哥哥继续说,卓昳很受他父亲的重用,他父亲有意栽培他,常常像这样让他跟着办事,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我虽然关心,也帮不了他,只好给了他钥匙,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随时进来就成。你笑什么?哥哥陡转了音调。
我下意识地托着腮帮子,把上翘的唇角藏在手心后。我当然不会告诉哥哥那一刻他乖巧的小媳妇样。哥哥唠叨起来的时候也婆婆妈妈的,常常是在教育我对母亲的态度上。
或许是因为想到母亲,那淡淡的愉悦心情从我的嘴上和心上消失无踪。一股奇妙的思绪却在脑中奇异滋长,我无法令自己摆脱这股想法,它仅仅缠绕着我,甚至令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哥哥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抬起头,望向我,等着我说出什么。
哥哥看着我的眼睛无比漆黑,黑曜石一般浮沉着幽深的微光,晚饭早已结束,我想,哥哥比我想象得更为了解我,所以他一定知道,我那时候所想到的。
哥哥沉默地看着我,实际上不过是我整理碗筷的时间,却因静默而令我觉得无比漫长。我佯装不知,心不在焉地摆弄桌面的狼藉,就这样,听见了哥哥轻声的叹息。
阿睿,我就知道,他浅皱了眉头,一脸无奈,能让你露出这样表情的,只有一件事。什么事?我挑眉,明知故问。什么事?他说,从小时候开始,从我们无意中发现当年的事件另有蹊跷开始,你简直像中邪了一样,日夜惦记着,想方设法调查这件事。你在英国这几年,看来也没少将它落下。
我还能怎样辩解呢。
哥哥从小看我到大,我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特别的兴趣,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偶有偏差,只需稍作努力,便能得到。唯一让我执着的只有一件事。这事有关母亲和她亡夫的过去,有关二十年前兴盛一时的楚天航运如何身败名裂的秘密,这件事对我来说像是有神奇的魔力,吸引着我不断思考当时发生的究竟。
那时我和哥哥才刚小学毕业,没有了习惯已久的作业压力,没心没肺地在互联网上寻找乐趣。我承认当时我们俩都有些网瘾少年的趋势,有过一段从早到晚不离电脑组队打本的日子,不过很快也就腻了。
那天,哥哥只是出于好奇,在浩如烟海的互联网中输入了沈姨的名字,却发现了当年沈氏收到重创一事的蛛丝马迹。那次事件的余波一直拖累了母亲好几年,从我懂事开始,就记住了母亲日夜操劳的样子。林林总总好几个年头,沈氏总算在母亲的手下回到当年的繁盛,乃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久之后,哥哥才来到了这个家。奇怪的是,我们总是不被允许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固定的家族聚会上,大人们也绝口不谈这事。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哥哥的一句话,仿佛掀开了厚重的帘幕,令它长久以来被忽略的存在浮出了水面。哥哥说,原来那年和沈氏同时受创的,还有一个叫楚天的航运公司,和沈氏贸易一直有着长期合作关系,它更惨,直接破产了。哥哥将屏幕上的旧闻指给我看,我随意一扫,看到了楚天的老板楚钧的名字。他姓楚,是母亲亡夫的姓。因我名义上的父亲姓楚,所以我也姓楚,和楚钧一样,暧昧莫名。
此后,我一直陆陆续续地搜索着有关楚天和楚钧的信息,兴味浓厚,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我自己倒不自知,是哥哥这样描述我当时的状态。哥哥也跟着我找,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奇怪的是,有关这件事的报道只有一篇短得可怜的讣告般的宣告,更多的细节石沉大海。沈氏在1978年之后也算是本市的名牌企业,这篇报道实在配不上它的地位,而楚天作为发展强劲的年轻航运公司,一向备受关注,楚钧的专访也不在少数。因此这件事怎么都透着古怪。
当时我和哥哥讨论的结果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当年的真相,这个人可能来自楚天和沈氏的任何一方,可能不便直接出面同媒体接触,也无法兼顾两方知情之人的口舌,可能有某个第三方的介入,无所顾忌,便于行事。我们会做出这样的猜想也算合情合理,长期受沈氏熏陶,加之母亲有意培养,我们很早便知道,的确是有一群人,专门提供这项服务的。而这群人,是的,大概你也猜到了,就是小卓家。
哈,阿睿,你在想什么,哥哥移开了凝视我的目光,转而轻声一笑,这事可说是商业机密,卓昳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神中难得带了零星的寒意。你也绝、对不可以向他打听这件事。为什么你对楚钧这么感兴趣?他不过刚好姓楚而已,他和沈姨,楚天和沈氏,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气势竟有些慑人,我不禁咬紧牙关,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的目光终是柔和下来,这几天你暂时别去想了,周末回家的时候我们问问沈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