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君君，臣臣（1 / 1）
蝉声噪鸣，起起伏伏似乎在配合幽深庭院中的空灵琴音，令听者不由自主便安定下心神。
可是呢，有的人偏偏就是学不会欣赏这种意境，比如现在正从院中小路火烧屁股般小跑而来的年迈管家。
“夫人啊，夫人，夫人！”
琴音骤止，高湘婷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抬头望向健步如飞的老人，“鲁伯，每次看见您跑步的样子我都不敢相信您已经70岁了。”
轻笑着微抬玉手，一旁的侍女小芸立即会意上前扶着鲁伯在桌边坐下。
“哎呀夫人呀，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呀。”鲁伯坐下后也不客气，径自拿过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凉茶，连饮了六、七杯到茶壶见底才作罢，直看的一旁的小芸气呼呼的嘟起了嘴，天呐，她天未亮就起床采集露水为夫人准备的上好溪齐就这样被喝光了？夫人还没喝几口呢！
“夫人啊。”鲁伯喝饱了茶又开始唉声叹气，“少爷已经在校场晒了整个中午了，您就不去劝劝老爷吗？老爷对他自己的兵都没这么狠呐，照这样晒下去少爷不得脱层皮啊？”
“放心吧鲁伯，正威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自然有自己的分寸。”高湘婷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身旁还在兀自跺脚怄气的小芸的臂膀，示意她再去盛一壶凉茶来。
“可是夫人啊，于家到少爷这辈就剩这一颗独苗了，作为开国将军之后，不说捧着宠着，也不能就这么虐着啊。”
“天祈这孩子太过于正直和单纯了，虽然已过十八，但说话做事却还总是少一份掂量，想必日后，难免会成为皇家的眼中钉…”
阳光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毒辣了些许。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乌黑的额发间骤然滑落，在经过眼角时带来了一股酸楚的痛感，于天祈拼命眨眼想将侵入眼睛的咸湿液体挤出眼眶，不想生理泪水和汗水一接触，刺痛感竟转瞬蔓延开来，难受至极。
阴凉处的人注意到了于天祈的小动作，端起身边矮桌上的凉茶小饮一口，“于天祈，你有在反省吗？”
“回将军！有！”有些沙哑却依旧底气十足的声音。
“那就说说吧，错哪了？”
“目中无人！以下犯上！”
“好一个目中无人。”于正威扔下茶碗大步走到了于天祈面前，少有的面对面的距离让他突然发现，昔日瘦小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快和他一般高。“你可知你今日打的是当朝太子，高娄未来的皇帝。”
“回将军！知道！”于天祈毫不胆怯的对上父亲的视线。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我就是看不惯他把那些侍卫侍女当牲畜一样欺凌！”
“于天祈！何为君？何为臣？你那可笑的正义感已经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只知道，如果让太子这种人做了皇帝，高娄必亡。”
于正威痛心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看见了幼时的自己，也是这么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胸怀天下苍生，可惜啊，这个国家终究是姓齐的。
“林毅。”
“在，将军。”于正威的副官应声上前，向他抱拳行礼。
“于天祈藐视皇威，遵照军规，罚他五十军棍。”
“将军！？”林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跟随多年的将领，这个素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闻名的镇前将军，何时对他的部下有过如此狠戾的处罚？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他唯一的子嗣。
“是！于天祈领罚！”
没有再看父亲，于天祈对还想劝阻的林毅摇了摇头，拖着一双已经站到僵硬的腿向刑房挪去。
“将军！”林毅急切的看着他的将领，可于正威似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打这五十棍，根本不去理会林毅。
无奈，林毅只得先去追他们的小少爷，下边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万一这五十棍下去真把人打死了…他可一点都不敢想。
月上柳梢时，高湘婷推开房门，屋内如她所料一片漆黑，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借着月光点燃了烛台，高湘婷走进里屋，果然看见于天祈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床铺一片狼藉，衣柜也被翻的乱七八糟，地上扔着各种沾染了鲜血的布料，也不知是又报废了几件衣服。
将臂弯间挎着的篮子放在屋中的圆桌上，把饭菜一一取出摆好，然后从袖中掏出几个白色的小瓷瓶走到床边坐下，高湘婷掀开于天祈身上的薄被，开始给他皮开肉绽的后背上药。
清凉的药膏刚接触到火辣辣的伤口，于天祈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迅速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让母亲看到他的表情，“别管我。”
“不得不说，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高湘婷被儿子孩子气的行为逗笑，手下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起来。
“谁要和他一样…”于天祈咬着被子一角闷声应道，父亲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从小就在学习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直梦想着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了呢…
高湘婷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替儿子上好了药，俯身在他头顶亲了亲，“天祈，无论如何都要记得，我们永远爱着你。”
“母亲？”于天祈挣扎着爬起身，却只看到高湘婷离去的背影，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回到自己房间的高湘婷没有发现于正威的身影，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令她呼吸一窒，轻抚胸口平复了一下心情，高湘婷抬头挺胸向前堂走去。
此时的于正威正端坐在前堂主座上，握着圣旨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一遍又一遍的读过黄帛上的文字，每读一遍心里的痛就加深一分。
“正威。”
于正威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对不起婷儿，是我无能，是我无能…”
看着于正威悲痛的模样，高湘婷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他手里圣旨的内容，他们的天祈，终于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啊…
高湘婷走到于正威身旁，紧紧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这双为了撑起这个家而伤痕累累的宽厚大掌已经失去了记忆中的温暖，冰冷异常。
“老爷，夫人，林毅到了。”刚步入大堂的鲁伯一抬头就看见了堂上两位主子的模样，一瞬间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跟在后边的林毅拍了拍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大步走到了于正威面前，抱拳行礼，“将军，夫人。”
摆摆手示意林毅不要再拘泥于礼节，于正威直接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他最信任的老部下。
林毅谨慎的接过，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这…出兵北邙？将军！”
“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将军，请恕属下直言，北邙目前国力正盛，军队总数是高娄三倍有余，其边城不但地处易守难攻的山地，更有精锐部队‘天谴’驻守，如此轻率出兵必将有去无回！这份圣旨，不能接！”
“别说了，通知天罡，天机，天枢三营，明日五更拔营北上。”
“将军万万不可！”
“林毅啊，我于正威年数已高，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于正威站起身，重重拍了拍林毅的肩膀，“但为了不辱祖上‘镇前将军’名号，我决定为高娄，打这最后一仗，你可愿陪我这老人最后一程？”
林毅退后一步，单膝着地果断跪倒在于正威面前，“属下，不甚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