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三世(下)(1 / 1)
我们这些游荡在荒蛮之地的人,想要找寻一个更好的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 史载第一人
天空在黄沙的映衬下呈现一幅末日的景象。一只双头蜥蜴迈着小短腿在沙地里快速爬过,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转眼就被风沙所掩埋。
我吐出一口沙子,心中暗骂这该死的天气。明明艳阳高照,居然还能万丈风沙平地起,而现在炙热的空气仿佛要把人五脏六腑都烤熟,仿若置身于烈焰地狱。
距离那场核大战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在经历了漫长的核冬季后,地球已不复往日的美丽富饶。土地沙化、水源污染、气候突变......人类在干旱缺水、食物匮乏、遍布辐射与污染的恶劣环境下苦苦挣扎。末日过后,最恐怖的永远是人心。
我们已经逃亡了一天,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逃亡,一次追寻自由与梦想的冒险。不死乔派来的追兵像豺狗一样闻着肉味蜂拥而至,紧咬着我们不放,他要夺回被我偷走的汽油和女人。作为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大军阀,我们的逃跑等于是当众在他的命根子上狠狠踩了一脚,让他没脸又没种,他能高兴才怪。
好不容易借助尘暴甩掉了追兵,我们停了下来稍事休整。我一边敲打着棑气管里的泥沙,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余光瞥见女人们正在与贞操带“战斗”。
跟我一起出走的是五个女人,五个老乔的女人。她们都是老乔的妻子,或者说生育工具,因为受不了老乔的残暴而出逃。在末世这样的事很常见,有权有势的军阀占据一方,手握着大量的资源,武器、食物、水源,等等。女人,也是资源之一。
当然,男人也是。作为炮灰,他们肩负着上阵打仗为军阀攻城略地的使命。美其名曰“战争之子”,实际上就是一群被用来开疆拓土的没脑子蠢货,在老乔的暴力手段及精神控制下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就这样,女人生孩子,男人当炮灰,不得不说老乔在洗脑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曾经我也是炮灰中的一员,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双手沾满鲜血,浑浑噩噩只为在末世中杀出一条生路。而现在,我却无比渴望救赎。
“费洛莎,水。”安哈雷德把水管递给我,碧色的双眸释放出友善的信号。她是“妻子”之中最为耀眼的一个,也是老乔的最爱。有着金色的长发,姣好的面容,和一双令人羡艳的大长腿,正如老乔给她取的名字“Splendid”——“炫目”。
当然安哈雷德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学识和善良,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刻安哈雷德就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姑娘。她总是有很多想法,爱思考,喜欢看书,学识渊博,而且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同情心,哪怕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曾放弃善良。这样一个圣母总是受人欢迎的,女人们之所以会跟着我出逃就是受到她的鼓舞。
大家都很信任她,除了我。在这个血与火的世界里,怜悯是最无用的感情,我不想因为这些多余的感情绊住自己的脚步,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是她唤醒了我心中残存的人性和逃跑的决心。
我摇头:“我不渴,你多喝水,对孩子有好处。”
安哈雷德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颇为无奈:“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他出世。”我安慰她:“你说过不要放弃希望,向东走最多一天的时间我们会赶到绿洲的,在那里女人们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她信任地看着我笑:“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带我们找到希望。”
希望?想到家乡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记忆中那片美丽富饶的沃土三十年来一直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在那里物产丰富,风景优美,人民丰衣足食。我永远记得女人们在河里嬉笑玩耍的场景,水珠从她们丰腴白皙的身体上滑落,那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如果不是当初我一意孤行要离开家的话......
手不由慢了下来,安哈雷德见我神色不对正想说话,我耳边却忽听得“咔嚓”一声,顿时汗毛倒竖,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的手僵在那里,慢慢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车顶,手里的枪对着我们。阳光穿过他瀑布般的金发直直刺进我眼睛里,我看着他,忽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空气炙热而沉闷,许久,男人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他说:“我要你的车。”
十分钟后,我一边开车一边偷瞄副驾驶座上神情严肃的男人,自从他上车到现在为止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把一头金发裹了起来。由于带着面罩,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时刻紧绷的肌肉来看,是个不好惹的主。
我的心提了起来,现在我们等于是被他劫持,武器都被他收走了。我不清楚他的目的,也不了解这个人的品性,我紧紧握住手中的方向杆,准备随时拔出隐藏其中的匕首要了他的命。
琪朵悄悄凑到我耳边说了句:“他好帅!”被男人瞪了一眼,立马缩了回去。我哭笑不得,带个面罩,穿得破破烂烂你都能看出来他帅不帅,我服!不过琪朵年纪小,难免犯花痴......
我昂头对男人示意:“你身后有追兵。”
不想男人也冲我点了点头:“你身后也有。”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语不发将油门踩到最大。老乔把他子弹农场和汽油镇的盟友都调过来了,带上所有的家底来追老婆,看得出来他这次很生气。想到他那张狰狞的老脸我就肝儿颤,所以我必须赶在那群浩浩荡荡的追兵之前通过峡谷。
结果刚加速几秒,车身就开始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我皱起眉:“应该是汽油罐拖住了我们,我出去修。”
男人拦住我:“这不是你该做的,我去。”
我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男人有病。这里是末世,不是过去那个传说中的文明社会,而且我们才第一次相遇。结果他出去后没两分钟,一个战争之子就从驾驶室下方的通道里钻了进来,嘴里大喊着“叛徒”差点勒死我。
安哈雷德赶在我干掉他之前把那倒霉孩子推下了车,男人回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眼角抽搐,我只觉得有点好笑。安哈雷德是个善良的人,她只是不想让我杀死这个被洗脑且病得半死不活的可怜虫。
往东边又开了半个钟头后,开过一座拱桥式的山体,那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屏障,我把车停了下来。之前我跟当地机车部落的首领约好,用三千加仑汽油作为交换,他帮我炸掉拱桥堵住老乔的追兵。
谁知中途却出了岔子,女人们发出的动静惊动了这帮悍匪。我见势不妙大吼一声“蠢货(谁叫他不告诉我名字的)!”几乎同时,男人启动了卡车。我狼狈地躲过机车骑士,追上卡车并从车底进入了驾驶室。
就这样,满载汽油和水的大卡车在戈壁荒山中夺命狂奔,身后数个穿的跟豪猪似的机车骑士跟在身后狂追猛打。“轰隆”一声巨响,我从后视镜看到后方腾起巨大的烟雾,顿时松了口气。他们还是炸掉了那座拱桥,这样至少能阻挡追兵一阵,但是接下来我又开始头疼了。
首领并没有放弃我的这车物资,暴走族们骑术精湛。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像蝗虫一样在岩石间跳跃,手中的自制土雷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很快车头在骑士们的攻击下燃起大火。
见状我将车头巨大的前铲放下,掀起的滚滚沙浪扑灭了车头的火焰。然后我爬出天窗,把那些自以为插上了“梦想的翅膀”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的“鸟人”都打了下来,男人驾驶着卡车单手上好膛把枪递给我。就这样我们俩相互配合,将来自各个方向试图驾驶机车越过我们的骑士一一射杀。
混乱中某个倒霉蛋带着炸药滚到了车下然后发生爆炸,刚好炸断了车身后方用于连接汽油罐的挂钩。出于惯性,油罐冲出老远,在撞上山体后炸裂开来,火焰直冲云霄。然而就这么一耽搁,不死乔的追兵居然还是赶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很快,安哈雷德用自己的身体从枪口下保护了我,使得追兵投鼠忌器。但是随后的一系列交战中,她不幸掉下了大卡车,并被后方老乔的战车碾过。
女人们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她们哭着闹着让男人停车。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地问男人到底有没有看见,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看见她死了。”
一句话斩断了我所有希望,那个美丽高雅,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仁慈天使不在了。我木然地看着前方,耳边回响着往日里她的鼓励,机械地说:“我们继续前进。”
女人们停止了哭闹,却依旧悲伤,我又何尝不是。可我还要坚持下去,希望就在前方,哪怕再渺茫我也要走到底。
男人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地说:“那绿洲在哪儿?”
我把眼泪憋回去,看了他一眼:“离这里很远,至少还要再开一天一夜。所以必须做好时刻战斗的准备。你们清点好弹药,重新装填,我去车底修车。”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这个冷血的世界容不下弱者。
当夜幕降临时,我们的车来到了一片沼泽地。车胎在泥水中不停打滑,寸步难行。男人在我们开过的地方布下了地雷,这些东西会在老乔的人马经过时好好地“款待”他们。
我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心中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拉住他:“你到底是谁?”
男人看着我,眼睛在夜幕下闪着幽幽的蓝光。他说:“无名之人,荒野的游荡者,行走在这荒芜的世界里只为寻找真相。”
诶?我呆了,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卡车终于彻底陷在了泥里,我们往车轮下垫上板子,期盼能够再次把车开出来。这时身后的追兵也愈发近了。枪声越来越近,我甚至都能看见后面追击车的灯光。这帮疯子!
男人拿着枪对准车灯的方向,一枪两枪,没打中。我走到他身后,他有些尴尬,但还是把手中的枪给了我。
枪身放在他的肩上,我看着准星中的目标冷冷地说了句:“停止呼吸。”然后一击即中,灯瞬间灭了。
男人回头看着我点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我也点头,默契就此建立。然而就在我们对视的时候,卡车却发动了。明明会开车的人都在这儿,是谁在开车?
我冲了上去,打开车门才发现是之前那个被扔下去的战争男孩,红发的莉莉一脸歉意地辩解道:“他叫纳克斯,我发誓他只是想帮忙,那棵树后方是一片高地,只要开上去就不会再陷进去。”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我不信吧,可是在我的认知里这帮饱受疾病困扰的战争之子被洗脑洗得很彻底,他们根本没那么高的智商玩反转,除非我中大奖了。
犹豫间,枪声再度响起,这次子弹是直直冲着我们来的。我当机立断,对男孩说:“好,如果你敢骗我们,我立刻干掉你。”
枪林弹雨中,车终于开上了那条传说中的高地,可是没开出多远就因为引擎过热不得不停下来加水。男人下来查看了下情况,便拿着武器往回走。
我叫住他:“如果引擎冷却下来之前你还没回来怎么办?”
他回头看着我:“那就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幕中。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心知他是去为我们断后了,忽然觉得很奇妙,这是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保护。
战争之子纳克斯来到我身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问我:“你确定他会回来吗?”
我说:“确定。”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要知道你们才第一次相遇。”我扭头看着他笑得甜美,他哆嗦了一下,立马缩着脖子跑去加水了。
当引擎冷却下来时,浑身是血的男人终于从黑夜中走了出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从这时起,我知道这个男人值得信赖。
我开车带着众人穿过这片广阔的沼泽地一路向东,所有人沉默而疲惫。我看了看男人,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罩?”
他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当我第一次醒来时,我就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四处游荡,独自生存在这世上。所以我带着面罩,为的就是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保护自己。”
真是个倒霉的孩子,见气氛有些沉闷,我打着哈哈道:“这招挺聪明的,你想啊,如果有一天你刚好遇到自己的债主,他认得你,可你不记得他,那多倒霉啊,搞不好被卖了都不一定。”
男人的眼底涌上笑意,我看见他灰蓝色的眼睛眯起,不由心中一动,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问:“你怎么确定那个绿洲就在那儿的?”
这个问题一出,我再也笑不下去。“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里美丽富饶,而我是族长的女儿。在我八岁的时候因为不满母亲为我定下的政治联姻而离家出走,结果不幸被人贩子给抓住卖给了老乔。
他问:“然后你就成为了战士?”
我叹气:“由于不愿当生育工具,我从十四岁就开始上战场,像男人一样拼杀。泯灭了人性,丢失了良知,沉沦于杀戮和掠夺中,为了活下去背负却背上了沉重的罪孽。后来,我就成了老乔的得力干将,深受他赏识。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要我找到我失去的东西!于是我逃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女人们:“那她们呢?”
我说:“她们跟我一样,迷失在了这个世界,只为追寻自由和梦想的家园。我们都有着同样的遭遇,血脉相连。我们在不死乔的要塞里相互鼓舞,支撑着彼此度过艰难的时刻。”男人默默地听着我的述说,也许是我的话触动了他的回忆,他望向窗外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一路无话,第二天当太阳升起时,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座位于沙漠绿洲中的城镇,或者说要塞。所有人精神为之一震,我看着环绕在城镇周围那巨大的高墙激动得热泪盈眶,就是这里,我的家乡!
警卫们对我们很是警惕,经过交涉后我们被收缴了所有武器带进了城。这里一如我记忆中那样平静、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混杂其中,很是热闹,丝毫没有受到末世的困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食物香气,我感觉身心舒畅,仿佛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来。
姑娘们被热闹的景象所吸引,好奇地东张西望。我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闪现,家人、美食、朋友、童年,还有那人孤独的背影,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听见他落寞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我猛地睁开眼,男人跟在我身边看着我:“你怎么了?”
心脏砰砰地跳动,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摇头:“没,没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忐忑的心情在见到亲人后被抛诸脑后,母亲老了,皱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千言万语化为泪水。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父亲在一边偷偷地抹着眼泪。
所有人都很开心,母亲更是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一大桌我爱吃的饭菜。姐姐也来了,带着姐夫和六岁的小侄子。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我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母亲慈祥地为我把头发捋到脑后:“看这孩子多久没吃饱了,吃吧,不够我再去做。”我很想说谢谢,眼泪却掉了下来。
男人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也不吃东西,他只是默默地看这这一切。晚上,父亲自觉去睡客房,留下我和母亲独处。
我看着母亲忙忙碌碌为我收拾床铺的身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不禁问道:“你们这些年还好吗?”
母亲没有回头:“好啊,我们都很好。生活富足安宁,所有人都在。你姐姐结婚了,他丈夫很爱她,他们的孩子你也看到了,健康活泼,老师经常夸他是个好孩子。我听着她的絮叨泪流满面:“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母亲继续唠叨着:“你也是,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我跟你爸给你张罗门亲事,现在这个家就差你了......”
是夜,趁母亲睡熟后我溜出房门。正要出门时被人叫住:“你去哪儿?”
我回头,正看见纳克斯从屋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不再□□着上半身,显得精神了很多。我说:“睡不着,出去逛逛。”
他活动着胳膊腿兴致勃勃地说:“听说这儿夜市不错,我跟你一起去吧。”
看到他那兴奋的样子我很无奈:“不好意思,没空,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拜拜。”谁要跟你去逛街啊,我跟你又不熟,说完我叫守卫看着他,自己出了府。
喧闹的夜市,拥挤的人群,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跟着人潮从东走到西,看遍了夜市上大大小小的节目,尝遍了所有小吃。最后我在路边小摊上要了一碗混沌独自品尝,滚烫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暖进心里。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家乡、小吃、小伙伴们的嬉笑打闹、长辈的呵护,以及孤独,再后来就是清晨的阳光下,那抹难以磨灭的金色......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男人找到我时,我正望着空碗发呆。他坐到我身边:“你在干什么?”
我一动不动地说:“你有看过日出吗?”他愣了一下,我抬头看着他笑:“陪我一起看日出吧。”
“小时候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备受宠爱,被长辈和所有人惯得无法无天,可谁也不知道我心里的恐慌。从小我姐姐就是家里的骄傲,她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有主见,作为家里的主心骨,所有小伙伴们都喜欢她。有了她的对比,从小就多灾多难的我只是一个累赘。在她的映衬下,我只是一个渴望关注的可怜虫。
我渴望被爱,却害怕孤独,害怕终有一天我爱的人会厌倦我,不再爱我。因为害怕伤害,我拒绝了所有人的关爱,把自己包裹起来。因为自卑,我深深伤害了真正关心我的人。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自私、残暴、冷酷、贪婪、卑鄙懦弱的混蛋,哪怕我装得再善解人意也无法掩饰我内心的空虚。
所以我选择逃避责任,释放自己的本性,迷失在了这个狂暴的世界中,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曾经我以为自己为人世所误,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我跟这个世界一样,狂暴、阴暗、残忍,看不见希望,或者说这个世界才是我的本性。”
我跟男人坐在城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处的天空依旧阴沉沉。我故作轻松道:“你呢?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总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孤独而怨恨地看着我,银色的长发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她在质问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恨你!’她的身影像噩梦一样困扰着我,这么多年来我四处游荡,努力寻找着我失去的东西。我想要找到她,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心里酸酸的:“那现在呢?”
他望着夜空说:“我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人和事,在一次次血腥的战斗中幸存下来。我救了很多人,很多对我很重要的人,但是最后都失去了,到头来只剩下我一个。愧疚吞噬了我的内心,孤独几乎将我毁灭,那女人的身影一直纠缠着我,我曾一度陷入疯狂与崩溃的边缘。
然而就在我举枪对准自己脑袋的时候,她出现了。就站在我面前,流着血泪哀怨地看着我。那一刻回忆犹如拨开云雾见明月,我终于记起原来她就是我的妻子,而且早已死去,只为了救我。我想起那些我救过的人,他们曾经是我的亲人、部下、臣民,本应跟随着我的脚步直到时间尽头,却过早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于是我明白了,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皆来自于内心的愧疚,这些愧疚占据了我的身心,蒙蔽了我的头脑。我终于想起另一个深爱着我的女人,她才是真正等着我去拯救的人,而我却被困在回忆中,直到现在。”
我情不自禁地问他:“也许她早就放弃了呢,也许她不再爱你,甚至早已迷失了自我,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你还要找下去吗?”
他看着我,神色坚定地说:“我相信她一直都在。”他握住了我的手,感觉到热度从他的手心传过来,我想笑,却落下泪来。我终于记起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还有风花雪月,旧日的快好如焰火般在我脑海中炸裂开来。
一时间万丈金光平地起,世界扭曲变形,我抱着脑袋头痛欲裂。当我再度睁眼时,依旧是那片沙漠,我、男人还有逃亡者们,卡车就在不远处,炎炎烈日正高挂在天空。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纳克斯看着我们,确切来说是我们握在一起的手。男人,或者说瑟兰迪尔问我:“想好了吗?”
我望着他笑:“想好了,我要回去,干掉不死乔!”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还有他的,也想起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心魔,我必须回去除掉心魔,如果说这个世界就是我本性中阴暗面的具象化,不死乔就是我的心魔。我要杀死心魔,夺回我的世界!
尽管骨子里有着对不死乔的恐惧,大家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我的身后,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回去意味着直面不死乔的主力大军,意味着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战斗很是激烈,面对敌人的强烈攻势,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她们是我的一部分,象征着我的懦弱、怠惰、伤悲、自卑还有恐惧,在我迷失的时候为我保留了本性中善的一面,但现在我必须丢下她们才能直面心魔。
最终,我驾驶着油罐车冲破了不死乔位于山间要塞的大门,我们得以冲进敌人指挥部大开杀戒。而此时只剩下我、瑟兰迪尔还有纳克斯。
我们从底层一直杀到最上一层,所有的敌人在我眼里就跟纸糊的一样,在杀死了又一个炮灰后,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心魔。他依旧穿着那身战袍,面目可憎。虽然手里的枪已经没了弹药,但他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瑟兰迪尔正欲上前却被我拦住,我说:“这是我的事,让我自己来。”他皱眉看向我,此时他的面罩已然滑落,露出了那张英俊的面孔。
我笑道:“相信我。”然后便拿着刀毅然决然地走上前去,我要让他知道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王!
心魔不愧是心魔,血够厚。纵使我拼劲全身力气在他身上制造了一道又一道伤口,他却依旧屹立不倒。反观我,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其中最深的伤在肚子上,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
看着心魔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我只感到绝望,眼前甚至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发黑,不慎被心魔一脚踢中,踹翻在地。
他踩在我胸前得意地狂笑:“你以为你可以杀死我吗?你是我的奴隶,我才是你的上帝!我要占有你的身体,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我眼前浮现出血雨腥风的一幕幕,战争、烈焰、哀嚎、绝望的哭喊,半兽人狰狞的咆哮与他的脸融合在一起,在他身后密林毁于一旦,到处血流成河。
我眼前猩红一片,拔出藏在鞋子里的刀捅进了他的腹股沟,笑声戛然而止。我趁机拼尽力气再次拔出刀扑上去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心魔震惊地看着我,我龇着牙吼道:“你踩到老娘胸了!”
掐着我脖子的手无力地垂下,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放大,不死乔终于死了。我看着他眼中的光渐渐消失,神智一松,瘫在他身上。
瑟兰迪尔过来扶起我,抱在怀里。这时大地开始震颤,山石不停地砸下,随着心魔的死亡,这座要塞也随之崩塌。
生命在迅速流失,我气息奄奄地对瑟兰迪尔说:“我撑不下去了,快走。”
他抱着我:“不,这次我再也不要弄丢你了。”
我被他逗笑了:“傻蛋,你想跟我一起万劫不复吗?”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说完拿着手中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我瞪大眼睛,他想跟我殉情还是怎么着?!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伸过来阻止了他,手的主人说:“你们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