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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完结倒计时之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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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莫雨下意识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本来有点忐忑,以为自己担心的事成了真。

可还不等他产生什么想法,便发现对面冷着一张脸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看着他的目光不仅带上了点疑惑,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也变得不同起来——若硬要形容一下莫雨此时的感受,大概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只高冷的天山雪豹,突然变成了一只家养的小花猫……

只见“小花猫”目光下移,盯着摔在地上的铃铛看了许久,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用手指挠挠脸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是我的铃铛没错,看上去不像假的……”

虽是低声细语,莫雨却听得分明。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颤,脸色突然紧绷起来,心中明明已经有了猜测,人却停在原地不敢上前,唯恐希冀越大,最后失望越深。

对面之人却没有体会到莫雨此时的复杂心情,只见她蹙着眉,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莫雨看了半晌,尔后煞有介事的摇头道:“不对,小雨哪里有这么呆,脸色这么僵硬,果然还是幻觉,我得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她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举步朝着莫雨的方向走来,在距离莫雨只有几步远的时候,还面露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刚待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却突然遭到一只手的阻拦,并在下一秒撞进了一个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

她来不及挣扎,头顶便轻飘飘的传来这样一句话,隐约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好你个姜淼,修炼阴阳术近二十载,现在却连眼前之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了!”

莫雨的声音夹杂着些恼怒,又带着一丝庆幸,听在淼的耳朵里,令她表情呆滞了那么一下,却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扯住对方的衣襟,挺开心的道:“小雨,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只剩下了唔唔声——对方抱得太紧,仿佛为了阻止她说话一般,将她整个脑袋紧紧按在了怀里,让人根本开不了口。

淼被勒得有些难受,却忍着没反抗。她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稳定,心里也明白,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实在太过磨人,不止是她深受其扰,莫雨心里也不好过。

现在好不容易见面,见双方都平安无事,淼心里其实颇为庆幸,只不过因着刚经历一番变故,情绪上尚有些低落,不如莫雨表达得直接。

想到此,淼艰难的抬头道:“小雨,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对方的沉默和手上隐隐加重的力道,仿佛只要抱得不够紧,她就会跑了一样。

直到过去好一会儿,莫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稍稍松开了手,却按住淼的肩膀,细细的盯着她看,还伸手摩挲了几下脸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淼被盯得有些呆愣,不明白莫雨意欲何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脸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忍不住想开口询问,却因被对方捏着脸颊不好开口,郁闷之下只得鼓起了脸,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

这边莫雨本来在确认眼前人的身份,生怕自己以为的团聚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可猝不及防之下突然看到对方鼓起的包子脸,心下一松,不由嘲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眼前之人不是淼,还能是谁呢?

姜妘可不会露出这么傻的表情,竟然还卖萌……

想到姜妘走前留下的那番话,莫雨的脸色有点不好,他往周围看了看,蹙眉道:“姜妘呢?她把你带到这里后,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淼一愣,神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她微微垂下头,整个人一言不发,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见她情况不对劲,莫雨便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下虽担忧,却没有急于问询,而是耐着性子摸摸淼的头,以示安慰之意。

淼抬头瞅瞅莫雨,见他眼含担心,神色不由稍缓,轻叹一声道:“姜妘,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对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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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妘这个名字,在淼前十余年的人生中着实显得陌生,但对于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她却应该很熟悉才对。不止是因为那些莫名的梦境,还因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她自己。

过去许多个日夜,她经常在梦里看到“姜妘”的人生轨迹,走马观花一般,虽多有感触,却在梦醒的那一刻什么都记不住,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得以让她知道,自己又做了那样的梦,只是依旧想不起梦里的内容。

后来,她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

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怪只怪她以前钻了牛角尖,一直把自己和姜妘联系在一起,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的人生,也许本来便没有交集。

如同她不曾经历过姜妘的人生一般,姜妘也不曾经历过她所经历之事。如此,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即便梦到了,也无法感同身受,又怎么可能印象深刻?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线索,也从不后悔解开了姜妘的封印,不后悔将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另一个自己”从沉睡中唤醒。

她可以容忍事情的真相颠覆自己的认知,却不能接受自己来历不明的过一辈子……

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果,她早前便有察觉,却一直得不到明确的答案。而很明显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答案别人无法给她,作为始作俑者的启倒是可以解答,可他却不愿明示。

于是最后,她只得将希望寄予另一个当事人身上。

她的意识重新苏醒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秦陵,周围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古树参天,花鸟蝶虫相映成趣。

甚至有几只长相奇怪却十分漂亮的鸟从枝桠上飞落,披着一身翠色羽毛,围在她身边跳来跳去。虽然体型幼小,可从其外形上却不难看出,这些鸟的模样与秦陵中出现的青鸟十分相似,而此时,她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明明眼前之物从未见过,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淼心中颇为在意,目光却不自觉被前方的景色吸引。只见不远处生长着一棵巨木,撑天立地,高耸入云,有遮天蔽日之势。周围的枝桠上还开满了七彩的小花,即便没有日光的照射,也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远远看去十分漂亮。

淼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竟对眼前的巨木产生了一种异样的亲切感,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觉得十分心安自在。

下意识地,她小心地打量了周围几眼,见没什么异状,便抬脚朝着巨木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树林中走了许久,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到了,可抬头一看,巨木依然远在天边,距离没有丝毫改变。

“不要再往前了,你走不到那里的……”

虽然对方人未至而声先至,可只凭这特别的嗓音,淼甚至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淼不说话,却不代表来人猜不出她的心思,而作为与她“心意相通”的存在,姜妘更是不必开口问询,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留在秦陵里的人没事,莫雨也没事……所以,你可以放心。”

与在秦陵的时候不同,此时的姜妘气势并不摄人,不知是不是环境发生了改变,笼罩在她周身的死气似乎消失无踪,她依旧不苟言笑,眉眼间却多了一丝闲适,少了几分阴霾。

淼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事实上在见到姜妘之前,她有满满一肚子的疑问。可没想到真的见了面,看着那个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人,有些话她反而问不出口了。

问什么呢——你是不是想弄死我,或者我是不是必须弄死你?

虽然谈话的核心想必离不开这两个内容,可依眼下和谐的氛围来看,实在不适合提起这种话题……更何况经历了羲和夫人一事,思及千年前的长辈们那些爱恨情仇,她觉得脑子都大了一圈,一点也不想谈太复杂的问题。

淼揉了揉太阳穴,几天的折腾已经让她变得疲惫不堪,干脆破罐子破摔,扶着一棵树慢慢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她以前对生活的要求一向不高,现在却只想要一张柔软的大床,沐浴完好好睡一觉,并告诉所有想排队刷她三观的人,有什么事请延后再说。

虽然依照现在的情况,把问题延后不太可能,不过在场的只有她和姜妘,既然都要摊牌了,那么想必对方应该不会介意她稍稍休息一下。

姜妘当然不会介意,她看到淼的举动,只是罕见的愣了一下,却没有出声阻止。更甚至,她眼神古怪地瞅了一眼淼面前的空地,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终究是没有什么动作——虽然淼发誓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纠结和犹豫。

想了想,淼出声道:“要不,你也坐下来吧,我们慢慢谈,站着怪累的。”

姜妘拒绝道:“不必了,谢谢。”

淼并不放弃,满脸诚恳的建议道:“坐下吧,估计要谈好一会儿,而且我抬头看着你,脖子也挺累的……”她仰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部分,努力的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善意。

姜妘:“……”

大概是许久未见到如此与自己说话的人了,又或者在姜妘的心里,眼前这个女孩的存在本来就是特别的,但不管哪种原因,在一声叹息过后,她还是选择在淼的对面坐了下来。

不过与淼直接靠着树不同,姜妘即便席地而坐,也是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脊背挺直,衣摆垂落在地却并不散乱,整个人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她神态自然,举止之间并无一丝刻意,可一板一眼的样子,还是令淼微微愣住了。

阴阳家内部等级森严,在教导弟子方面,一面要求弟子思维发散,须得切身感受自然变化之规律,眼界才不会被困于一念一隅;而另一方面,又要求弟子“依礼而行”,一言一行必须合乎规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逾矩。

曾经,淼也是被这样教育长大。在来到稻香村之前,别说在草地上打滚,就是在外人面前随意暴露自己的心情,也是不被允许的。

想起当年要求严格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现在“坐没坐相”的样子,淼刚要偷笑,整个人却突然僵住——她差点忘了,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母亲了,对方承认的“女儿”只有一个,那就是姜妘。

想起羲和夫人之事,淼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

悲伤的话,她根本没有经历过后期发生的事,感受并不真切,可硬要说这一连番的变故对她什么影响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怀念了这么多年的亲人,到头来父非父,母非母,还牵扯进一系列爱恨情仇,三观被人狠狠地刷了一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你很难过吗?”

姜妘的突然出声,把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却见对方一脸平淡,从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当年之事,祸端早已埋下,今日之事,不过又是一个因果循环……我自己都不难过,你为什么要难过?”

姜妘用了问句,却无需旁人来回答。

“红尘纷扰,因果自有定数,你为了姨母之事心中烦乱,却不知今日之局面,并非是她一人的过错……”

迎上淼疑惑的眸子,姜妘微微移开视线,朝着半空伸出了手。此时一只青鸟从枝桠上飞落,扑闪着翅膀正好落在她的指尖。

她托着鸟,语气十分平淡:“我的母亲常仪夫人,十分眷恋我的父亲。当初父亲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在查明真相后,母亲曾一度怨恨着身为凶手的姨母,却因顾念手足之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哪怕丧夫之痛随着时间的发酵愈演愈烈,可面对唯一的姐姐,她始终没办法狠下心报仇……”

说到这里,姜妘突然问了一句:“你知道吧,姨母曾经想杀了母亲,却中途收手的事?”

淼轻轻点头道:“羲和夫人说,那时候她遭到自己的咒印反噬,还是常仪夫人不计前嫌救了她,自己却因此引发旧伤……最后不幸亡故。”

“没错,母亲确实救了姨母。只不过救人是真,可母亲的这番动机,所谓顾念亲情,大抵只是姨母的一厢情愿。”姜妘面上淡淡的,仿佛对自己说的这些事毫不关心,可淼却细心的发现,她的眸色似乎比方才幽深许多。

姜妘毫无所觉,只是任由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里:“师父的魂魄过于强大,轮回无法抹去他的记忆,而凡人的身体寿数有限,无法长久承载他的魂魄,所以他只能选择转生。这是他心中隐秘之事,平日绝不会与人提起……可惜,这世上总没有绝对的秘密,机缘巧合之下,师父身上的异常终于还是被母亲发现了。不过,母亲她并非喜欢卖弄口舌之人,如果后来没有发生姨母之事,我想这个秘密,会一直烂在她的心底……”

听到这里,淼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不是说,常仪夫人早已故去,后来那些事,难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若不是她,姨母可能不会心魔深种……”

姜妘微微闭眸道:“母亲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把师父的真正身份告诉东皇太一,并对姨母隐瞒到底,确保她至死都不会知晓。仅如此,就能给予姨母比死亡还要严厉的惩罚……而这一切,不过是东皇太一计划的开始。”

淼一愣:“东皇太一?”

姜妘点头道:“师父在阴阳家时,曾任东君之职,后来之所以卸任隐居深山,一来是答应了母亲要抚养我长大,二来也是不赞同东皇太一的某些做法……”

“现在想来,不论是痴狂的母亲,还是疯魔的姨母,更甚至是当时的我,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东皇针对师父的工具,但最后害死师父的,却是他自己……”

淼不解道:“什么意思?”

姜妘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冷:“师父他将万事洞察于心,却不拒不争,逆来顺受,若非他自己想死,就是十个东皇太一,也奈他不得!”

想到启的性子,淼顾不得姜妘的冷脸,疑惑道:“可父亲并不是个轻言生死的人,若无人害他,他怎么可能无故求死?”

淼下意识喊出了以往的称呼,她自己尚未察觉,姜妘却是脸色一僵,眸底显出几分明显的失落来:“普通人,当然害不了他,可那碗毒药是我端去的,他不想令我察觉其中阴谋,又怕我被卷进是非之中,便只得将计就计……他以为自己不会有事,却没想到东皇一心想要他的命,大意之下,终是没能逃过一劫。”

淼蹙眉道:“可是东皇太一难道不知道,父亲再世为人之后,并不会失去之前的记忆吗?”

姜妘道:“知道又如何,即便再世为人,若想长大成人,少说要花费十数年的光阴。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东皇太一并非要与师父死磕到底,他只需要压制师父一段时间,得以展开他的计划,这就够了。”

淼皱着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抿起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心里想的是,若要与东皇太一抗衡,何必启自己亲去。当时的阴阳家树敌甚多,哪怕得到了嬴政的支持,自身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若借助于一方势力,岂不比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姜妘看出了淼的心思,不由摇头道:“师父这一世性命虽为东皇所害,但他与东皇太一之间的关系,却并非你死我活,只是立场观点不同,才导致最后的分道扬镳。何况师父的处世之道,绝不会允许他介入尘世之争。早前投生于阴阳家,是无法选择,而再世为人后,若不是因为我,他也许根本不会再回到骊山。”

最后一句话,姜妘神色莫名,引起了淼的注意:“他作为姜启回到阴阳家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生才对,为何会说,他是为了你?”

“因为他是个十分较真的人,自己定下的规矩,按理是绝对不会违背的……”

姜妘的眸底似乎闪过一抹极强烈的情绪,可她微垂着头,旁人根本看不真切:“师父历经千世轮回,拥有过很多身份,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活得十分认真,生于何处,便长于何处,从不违背天理伦常,也从不妄图改变人世。一世过后,此生尘缘尽断,他不会执着于前生,更不会留恋已经逝去之物。所以每一次再世为人后,他绝对不会再介入前世的人生……可我的诞生,打乱了这一切。”

淼心中一突,整个人全神贯注的盯着姜妘,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一下。她有一种直觉,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答案,可能就要揭晓了。

果然,姜妘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语速突然慢下来:“师父深谙大道之理,一直顺应天道而行,从不做倒行逆施之事。他心性豁达,一向与人为善,我以为他历经千载岁月,应该早已看破世情,心境才能如此平和,却万万没想到,他不是已经跳出红尘,而是还没等到那个让他再入红尘的人……”

闻言,淼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古怪,联系到羲和夫人曾说过的话,看向姜妘的眼神里更是带着几分诡异。

“你想到哪里去了。”姜妘一眼看破淼的心思,声音不咸不淡的道:“师父回到阴阳家,确实是为了我,但他要找的人,却并非是我。确切来说,他一直企图通过我,找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淼心中一凛,幼时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启确实待她很好,但又真的如姜妘所言,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多时候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并且在晚上哄她入睡时,有时以为她睡着了,他便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父亲他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姜妘平静的样子,让淼觉得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料对方只是摇头道:“我不清楚,只是有了些许猜测,所以才会带你来这里,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淼一愣,目光下意识移到了远处的那棵撑天巨木上:“这里到底是哪?为什么,我总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了想,勉强找了一个形容词道:“很亲切。明明只是一棵树,我却不知为何很想过去摸摸它,与它亲近……”

“不止是你,我也有这种感觉……”姜妘的视线移向巨木,目光显得平静而安详:“师父要找的这个人,很特别,确切来说,对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个残留在世间的影子。”她慢慢抬手,右手虚空一指,一幅散发着幽光的八卦星图瞬间在她指尖凝聚成形,影影绰绰间,中央似乎浮现出一行古老的字符。

“师父行走于尘世之中,曾拥有过很多名字,也忘记过很多名字,可他至今都没有放弃的名字只有两个,一为苍梧,一为启。苍梧之名,具体不可考,而启这个名字,最早却可以追溯到夏朝那位君主身上……”她的声音一顿,目光投向淼,问道:“你对幼时的记忆最为深刻,可还记得,师父他曾讲过一个关于神女的故事?”

淼点头道:“记得,那个故事讲的是神女帮助大禹治水,还提到了神女的转世,那位夏朝的大巫……”

“说是大巫,其实是后世之言,那个时候还没有巫祝的说法,那位神女的转世,被当时的人称为‘先知者’。”

姜妘稍稍提了一句,便回归正题:“故事里神女溺亡后,大禹自姜水边抱回一个女婴,声称是神女的转世,起名为怀。怀长大后,曾与一个男子倾心相恋,却遭到当时的君主反对。最后怀的爱人被处死,怀因伤心过度,也相继亡故。而当时拆散他们的君主,正是姒启,因是夏朝第二任王,后世之人提起他时,都称呼他为夏启。”

淼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夏启……与父亲有关系?”

姜妘纠正道:“不是有关系,而是我猜测,那位夏朝的君王,正是师父轮回的某一世,而这一世不会太靠后,甚至可能是他的第一世。”

姜妘的话犹如一道惊雷,震得淼半天没能回神。

呆愣过后,她有点纠结的道:“在神女的故事里,夏启执意拆散怀和她的情郎,是个不近人情的坏蛋。父亲也说过,正是夏启的一意孤行,才造就了后来的诸般悲剧……若他就是夏启,那在这个故事里,为何要这般诋毁自己?”

“因为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曾做下的一切。”

姜妘神色不变,语气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依师父所言,怀是因为职责所在,才不能与男人相爱。可事实上,当时夏朝统一不久,那个时代的人仍把后代延续视为最重要之事,甚至对其有崇拜倾向,根本不可能迫使女子‘守身’,更别说被禁止与人相爱的那个人,还是守护着一众部族的‘先知’。”

淼听罢,若有所思道:“所以,那个不许怀与男子相恋的规定,只不过是夏启的借口,而他之所以处死怀的爱人,完全是出于私心?”

姜妘道:“这个恐怕只有夏启自己才知道了。若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心爱之人被处死后,伤心欲绝的怀确实曾发下一个诅咒,只不过因着诅咒的内容,当时的灾祸并未立刻降临,所以后世之人对于怀是否真的下了诅咒,其实并不清楚。”

淼不解道:“是一个什么样的诅咒,为何当时没有应验?”

姜妘回答道:“怀的力量不敌夏启,便以己身为媒,将诅咒下给了自己,可偏偏她死了,根本等不及诅咒应验。”

“啊?”淼呆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能,“这叫什么诅咒?”咒了自己,还把自己给咒死了?

“怀死后,诅咒虽然没有即刻应验,但这并不代表诅咒已经消失。事实上,当时的怀产生了强烈的怨愤,哪怕身死,也没有放弃报仇,这为后来埋下了很大的祸患。”

随着姜妘的话音落下,她身前浮动的星图开始有了变化,星点勾连,渐渐变成了一只玄鸟的模样,“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为怀所憎恨的夏朝,在她亡故的四百年后,终于还是被新的王朝所取代,而不得不令人多想的是,在成汤灭夏之时,助商王毁去夏朝最后一点气运的人,正是怀的后代——子栾,他是成汤幼子,其母本为夏朝王室中人,体内流着一半夏人的血液,也继承了当年怀的强大巫力。”

淼听到这,感觉有些糊涂:“当初怀的诅咒到底是什么,这个子栾是单纯继承了先祖的力量,还是怀本人的转世?”

“这些事没人清楚。师父大概知道一些,可是你问他,他绝对不会告诉你……”姜妘语调平平,面上看似不起一丝波澜,眸底却是暗涛汹涌:“怀临死前,曾留下这样一句话——‘吾再次归来之时,必是王朝倾覆之日,尽吾毕生之力,誓向尔等复仇,不死不休。’”

淼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种语焉不详的话,若真与诅咒有关,这么一来,牵扯可就广了……”

历代王朝,皆是顺应天命而成,建立之初,必有一定的气运加持,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哪怕有再大作为,一般也难以撼动其根基。

这句话的意思,更像是怀于怨愤之下咒骂夏朝必定灭亡之语。若与诅咒无关还好,若真的与诅咒有关,这般语焉不详,万一言灵成真,岂不是会让承受诅咒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旦转世,必降生于盛世倾塌之时……

淼一脸的不可思议,眼里还透出“疯了吧”这样的讯息。

姜妘看在眼里,一脸平静的道:“怀留下的这句话,若真与诅咒有关,那么当时的她,可谓是孤注一掷,根本没有考虑过来世会怎样,以至于将自身的轮回变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咒,只要王朝仍在,魂魄不灭,她的转世便会一直应验着这个诅咒,生生世世被卷入乱世之中,永远不得解脱。”

淼已经惊呆了,这种通过诅咒自己来复仇,还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的人,实在太过疯狂。她忍不住问道:“那怀的转世,是否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每一世都遭逢战乱之苦?”

听淼这样问,姜妘难得陷入了沉默,似乎很难回答的样子。就在淼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之际,她沉思半晌,还是开口了:“怀的第一世,为商王幼子,天生贵胄,力量强大。可在当时神权盛行的商朝,作为一方诸侯,却比身为‘群巫之首’的商王还要显得灵异,若不知收敛,根本是嫌自己命长。偏偏这人迂腐仁义,不信兄弟之间手足相残,成汤在世尚可护他一时,成汤一死,子栾命不久矣……”

说到这,姜妘顿了一下,语调变得凉飕飕的:“至于怀的第二世,生平不详,据说降于商末,是商朝的最后一任大巫,碰上武王伐纣,估计也是早死的命……而这个人之后,怀的第三世,便是我。”

姜妘的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淼听罢,微微一愣,却并没有露出很惊讶的模样……事实上,她是根本没来得及惊讶。

这一刻,无数线索在她脑中串连,以前许多不甚明了的事,在这一刻都变得清晰无比,很多无法解释的事,似乎也都有了答案。

她想了想,不由出声道:“子栾助商王灭夏,可谓应了当初怀的那句话。如此一来,怀的怨气也应该随之消散,难道时至今日,诅咒仍没有解除吗?”

姜妘摇头道:“怀当初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没人清楚,自然无从下手。只是她确实诅咒了自己,以致她的每一世轮回,命格都呈大凶之势,命主孤煞,盛极而衰,注定不得善终。”

淼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这么说来,那我……”她自身通晓卜算之道,自然能够算出,自己今生的生辰八字虽不算绝顶,却也谈不上差,与姜妘所言的命主孤煞更是相去甚远。

若诅咒真的存在,凭她和姜妘的“联系”,竟能够逃脱大凶之命,这代表了什么?

到了这个份上,姜妘也不再隐瞒:“我说过,你不是我的转世,而是我的过去。在我死后,我的遗骨曾被秘密带回秦国,那时候师父的转世已经长大成人,他不仅参与了秦陵的建造,还借助龙脉之势在陵寝里设下沉灵阵,将我关在其中。之后他施法令自己的魂魄回到过去,又凭借阴阳勾玉之间的联系,打破了时间的障壁,把过去的我送到了千年以后,强行令其转生,而转生后的人,就是你。”

“等等……”淼突然打断道:“你的意思是,父亲把过去的你送往千年后转生,这才有了我。可是为何,我对幼时的印象,与你完全不一样?”

“因为师父不想你记起过去,所以改写了你的记忆。至少在我小时候,他虽然算是我的养父,可我从未喊过他一声父亲,而我与姨母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你记忆里那般亲密。”

清风拂过,悄悄地吹散了云层。

一缕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洒下,照在淼的脸上,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将大半个身子都置于阳光下。可随后她发现,这样其实一点用也没有,身上再暖和,也阻止不了心在慢慢冷却。

她其实说不上难过,也谈不上委屈,只是不知为何,此时一想起小时候的事,眼睛突然变得有点酸。可她皱了皱鼻子,愣是把涌上心头的那股酸涩感逼了回去。

这时候,她抬头看了姜妘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无一丝怜悯,却也不再显得冷漠,漆黑的眼睛,眸底透着微弱的光,映出点点温柔,竟令人无比安心。

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淼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清晰无比,不是谁的梦境,也不是谁的影子,她完整存在着,有自己的喜怒和牵挂,不会某天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淼,你知道他为何要修改你的记忆吗?”

姜妘看着淼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其中隐含的感情之复杂,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他总是认为,我小时候过得不快乐,所以到了你的时候,他期望能留给你一段开心的生活。即便有一天你因意外而想起了过去,也希望你的记忆里,能一直阳光明媚。”

淼呆呆的,半天没有反应,直到眼中的水光越聚越多,她才突然捂住脸,整个人埋在膝上,却没有发出一声动静,只是静静地趴着。过去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

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眼睛却有点红。只是她装的若无其事,姜妘便也不去点破。

淼揉了揉眼睛,下颚抵在膝上,声音很小,却清楚地传进了姜妘耳中:“我本不该存在,他行此逆天之举……会怎么样?”

淼说的含糊,姜妘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服食了洞明丹,这一世借药石之力不死,一旦身死,魂魄会消散于天地,再也无法往生。”

淼呼吸一滞,瞳孔微微收紧,她愣愣的看着姜妘,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姜妘却显得平静许多。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淼的身上,目光柔和,却直入人心,“长生而不能忘情,本身就是件很残忍的事,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局正是他想要的。何况,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

看着淼仍有些恍惚的样子,姜妘轻轻一叹:“你啊,可没时间为别人的故事流泪。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淼一愣,摇了摇头。说了这么多,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姜妘也一直没有提起……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天边的巨木,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这里是星辰宫。”

不顾淼惊疑的目光,姜妘慢慢从地上站起,看着远处的巨木,轻声道:“这里是星辰宫的尽头,神女的埋骨之地。远古神灵的力量远超常人,一旦死去,为了维持天地间的平衡,身体和魂魄会化为山川河流的一部分。神女死后,意识化为撑天巨木,身体与地脉合为一体。因有神女意志的阻挡,一般人无法进到这里,而最外围的星辰,其实正是神木的影子,后来有人凭此地势修建了一座宫殿,半真半假,便是星辰宫。”

淼也站起身,细细打量了周围一眼,奇道:“这个地方,我以前从没有来过。我以为幻境消失的地方,就是星辰宫的尽头。”

她曾来过星辰宫,也自以为自己走到了宫殿的最里面——却无非“返璞归真”。没有星辰的璀璨夺目,没有幻阵的变化万千,只是一处极其普通的宫殿,虽以水玉铺地,四处饰以琉璃,可再漂亮的地方,一旦失去了那层神秘色彩,也将变得索然无味。

姜妘道:“不止是你,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有些特别,若得不到神女意志的认可,任凭你本事通天,也找不到进来的办法。”

淼道:“那为何我们现在能进来了,该不会是……”她话音一顿,心里一个猜测逐渐成型,下意识看向姜妘,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触及对方漆黑的眼睛,还有意味不明的眼神,淼心里一紧,突然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果然,虽不能理解,但你的直觉确实要比我敏锐许多。”

姜妘似乎有些感慨,周身气势隐隐发生了变化,“我们两个的存在,已经违背了常理,必定要去其一。神木力量纯粹,周围容不下阴阳颠倒之物,我早已身死,若不是与神女渊源颇深,恐怕此时早已魂飞魄散。”

她声音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却显得有些讽刺,“秦陵依龙脉走向而建,沉灵之地却是在神木的根系上,我若没有醒来,此时恐怕早已被神木净化。他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待时间一到,我的魂魄自然消散……只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放我出来的人会是你。”

迎上淼的目光,姜妘轻声问道:“放我出来,你后悔吗?”

淼的面色很冷静:“后悔什么?”

姜妘道:“你我之间力量悬殊,魂魄又本出同源,我若要借你的身体还阳,你根本无法拒绝……可你看上去,似乎并不紧张。难道不怕死?”

“以前或许不怕,现在的话,我确实不太想死。”

淼轻叹一声,眉宇间尚有些郁色,脸上却满是认真:“其实过去,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生与死到底是什么,以为生死不过是阴阳转化之局,既不该为活着而喜悦,也不该为死去而悲伤。直到后来,我直面了亲近之人的死亡,前一刻她还在我身边,可后一刻,她已经再也不能睁开眼睛,过往的诸般记忆中,从此只留下我一个人。那时候我心里难过的紧,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难过,只是一想起这个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便不由悲从中来。”

“直到后来,我才终于明白,生与死,其实根本不能等同而论。活着,一切皆有可能,即便无法相聚,即便总是分离,只要活着,就会有再次见面的一天。而一旦死去,便代表着真正的相见无望,天地间无处寻觅,从此相逢只在梦中……”

“你错了。对于生死,你其实并没有真正明白。”姜妘眸光微动,似乎不太赞同淼的话:“生与死,是万物间的流转始终,本身并没有悲喜之分,你之所以会有这番感慨,不过是因为动了情,有了欲。人之常情,聚则喜,离则悲,又为生而欢悦,死而戚戚。一旦超出常人之境,人无情无欲,则无悲无喜,谓之天道无情,化而大爱,是为太上忘情。”

“而你自小受阴阳家影响,惯常把万物以阴阳等分,其实所修为无情之道,只是年纪尚小,心性不稳,容易为外物所迷。先是阮小荷之死对你造成了冲击,再是与伙伴离散途中,对自己产生了迷茫。星辰宫中修炼五年,你心魔渐生,差些走火入魔,因急于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你离开骊山,而你去恶人谷的这些年,更是对莫雨渐生依赖……这其中,恐怕还是因为你对自身产生了动摇,从而不得不借助外物,来确定自己的存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淼一脸惊愕道。最初,她随莫雨回恶人谷,一方面确实是出于担心,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对“自我”的认知产生了迷茫,因急于寻求一种认同,这才一直跟着昔日伙伴。

而后来与莫雨关系的日渐变化,又是当初所预料不到的。

对于淼的疑问,姜妘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卖了个关子,道:“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许多年来你做过什么,梦到过什么,去过哪里,又见过什么人……甚至你和莫雨之间的一些小秘密,我也全都知道。”

“什……什么!?”

最后一句话,令淼大惊失色。可还不及有所反应,她便听姜妘一字一句道:“昆仑雪夜,龙门黄沙,金水氤氲,坐忘峰上……哦,对了,还有南屏夜雨,和瞿塘峡的花前月下,以及……”

“哎,没有了,别再说了……”

淼慌忙的阻止了姜妘这种揭老底的行为,虽然周围没有旁人,可不知是不是触到了较为敏感的记忆,她的脸色微微发红,姜妘看在眼里,淡笑不语。

这么一来,反而弄得淼更加不好意思。干脆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微风拂过,一阵花香伴着清风袭来,萦绕在人的鼻尖,沁人心脾。

姜妘轻轻抬手,接住了几瓣从远处飘来的小花。这花本身没有颜色,却散发着七彩的微光,如今静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澄净无暇,又耀目非常。

如同眼前之人一般,只要入了眼,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姜妘轻叹一声,目光触及对面人微微泛红的脸颊时,眸底浮现出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温柔。

……真是神奇,明明只是看着,却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明明对方的性子她并不太喜欢,却偏偏忍不住宽容以待。

甚至星辰宫中,看对方茫然无措,独自一人蜷缩于角落之时,她总是忍不住陪在一旁,即便无法现身,无法说话,也会一直陪着,直到对方入睡……

淼,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人。

几千个日夜,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个名叫“淼”的小女孩,从一个懵懂的幼童,慢慢长大成少女,性子却几乎没有变化——山中多年的封闭生活,令其依旧不谙世事,为人处世上直接大胆,有时却也单纯的让人头疼。

后来,淼离开了骊山,她再也不能长久的陪着——这会消耗对方大量的精力——只能偶尔现身几次,看看对方过得好不好。

再后来,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淼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陪伴,即便陷入梦魇之中,也不再需要她。

她有点失落,还有点奇怪。

失落于心中莫名的空虚,奇怪于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情绪……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认真的看着一个人了,也很久没有如此在意着什么了。

这种感情,很陌生,偏偏她控制不了。更因对方的“特别”,她也不想控制。

在姜妘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她没有讨厌的东西,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心如止水,从来与尘世绝缘。直到死去的一千年后,她碰上了一个让自己十分在意的人,偏偏那个人,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谁能不在意自己呢?

无情无欲的天地或许可以,除此之外,连神也不能。何况,她还不是神,她只是人。

人为何物?七情六欲皆苦,偏偏独乐其中。

许是姜妘半天没动静,淼略显疑惑的转过头来,神色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刚要开口,周围的环境却在此时发生异变。

只见原本明媚的艳阳天突然之间便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远处的神木发出一道耀目的金光,直冲天际,于顷刻间挥散了云层,露出了悬挂在天际的孤月。而另一头金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一时间,神木的两边一日一月,一明一暗。光影交错之处,更是把神木的树冠分成了明显的两部分。

淼看着眼前这日月同辉之景,不由愣在了原地。她站在阳光下,下意识侧头去看姜妘,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神木,整个人沐浴在柔软的月色里,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淼站在原地没动,直觉有些不对劲:“这是怎么了?”看姜妘的样子,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毫不意外,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时间到了……”

姜妘轻叹一声,打破了之前的沉寂。她回过神看着淼,眼中满是平静之色:“他来找你了,你走吧。我也该走了。”

“谁……找我?”对方这句话太突然,淼有些不理解:“你要去哪,什么叫时间到了?”

姜妘没有理会淼的问题,只是轻轻摊开手掌,掌心正躺着一块通体圆润的玉璧,隐隐散发着流光。淼一眼便认出,这块玉璧上刻着的花纹,正是幼时带在身上的那块蛇纹玉璧。

姜妘解释道:“这是阴阳勾玉里的阳玉,为神女的右眼所化,有束缚魂魄之效。我正是靠着这个,才能隔绝与你之间的感应,魂魄才不至于离散。”

说着,她轻轻合起了手掌,一阵碎裂声传来,粉末透过她的指间随风飘散,当她重新松开手时,掌心已经空无一物。

这一刻,周围狂风大作,被姜妘强行压制的死气终于还是挥发开来。淼迎面撞上,只觉扑面而来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气,五脏六腑似乎都揪在了一处,挤得生疼,仿佛魂魄都要被撕碎。

但这番痛苦只是一刹那。在黑色的死气快速爬满姜妘全身的时候,神木的主干突然又发出一道极强烈的金光,顷刻间奔至眼前,把姜妘整个人笼罩其中,一瞬间将她身上的死气吞噬殆尽。

与此同时,压迫着淼的那股压力消失不见,她从巨大的痛苦中慢慢回神,刚一抬头,却看见姜妘被一道金光锁着,身形逐渐变得模糊。

淼的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喊道:“你去哪?”

狂风未停,淼被吹得东倒西歪。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因为她分明看见对方开口了,却因周围呼啸的风声,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尝试着朝对方伸出手,却在穿过光与影的交界时,为无形的屏障阻挡在月色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体一点点消失不见。

从姜妘平静如初的神色,还有自杀般的行为里,淼的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突然之间,狂风骤停。

锁住姜妘的金光开始慢慢消散,而她的身体,也随之开始支离破碎。就在此时,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淼一眼,轻声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因为一个人,现在我见到她了,心愿已了……只是还有另一个人,如果你见到他,记得帮我说一声,对不起……”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你明明有机会的!现在这样算什么……”淼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愤怒,她红着眼睛,目光中满是质问,眸底却渐渐泛起了水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看着情绪失控的淼,姜妘的眉宇间显得有些无奈。可随后,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声音轻柔而认真:“我既已身死,自该归于天地,顺应大道而行,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何况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人在等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近呢喃,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淼,不曾有片刻离开,神色温柔而安详,令人见之难忘。

‘他选择了你,可我并不嫉妒,只是遗憾不能陪你到未来,去见证我的另一个可能性。’

‘但我并不后悔,也并不难过。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神树之下,苍天为证,总有一天我们会彼此重归永恒,到了那时,即便是神,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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