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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完结倒计时之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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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漫天星光所笼罩的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羲和夫人死死地盯着从阴影里现身的人,久久说不出话。

“是我小看了你,想不到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你竟然还有余力控制傀儡!”羲和夫人微微眯起眼,看着自不远处逆光而来的淼,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她十分清楚对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何种地步,先前是她大意,现在仔细想想,这一路上淼的表现其实颇为古怪,不吵不闹,不管看见了什么,都表现的毫不惊讶,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最初,她没有多加怀疑,未尝不是觉得淼内力耗尽,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现在看来,对方的沉默哪里是认命的表现,分明是心中另有打算,早早挖好了坑,就等着她跳下去!

羲和夫人脸色渐冷,全然不顾正抵在腰间的锋利刀刃,冷笑道:“淼,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莫不是天真的以为,仅凭一个道行浅薄的傀儡,就能将我辖制住吧……”话音刚落,她的身上突然爆开一道炽烈的火焰,缠在身上的红绸一瞬间化为灰烬,黑色的毒火更是变为一条火蛇朝着红衣傀儡而去,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它尽数吞没。

红衣傀儡为火焰吞噬,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羲和夫人冷哼一声,还不待去看淼的反应,便察觉到被毒火制住的傀儡似乎有些异样。

只见原本呆立原地的傀儡人一瞬间有了动作,不顾缠在身上的熊熊火焰,快速地越过羲和夫人朝着淼的方向而去,却在离开玉棺十几尺的距离后,为一面突然显形的莹绿色屏障拦下。

这道屏障出现的太过突兀,如同一面透光的墙,彻底隔开了玉棺与外面的空间,红衣傀儡受到阻碍,身形微微一顿,却因去势太快,半边身子已经穿过了屏障。

顷刻间,红衣傀儡身上绿光大盛,加注在傀儡体内的咒术尽皆失效,傀儡原本高挑的身材瞬间枯萎,变回了巴掌大小的人偶模样,自半空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烧灼着它的火焰,也在它穿过“绿墙”的那一刻熄灭。

羲和夫人被这番变故惊得愣住,淼却淡定无比的捡起了地上的人偶,一边细细的掸去人偶身上的灰,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母亲,有一点您恐怕搞错了,这个傀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并非是为了对付您。”

不顾羲和夫人惊疑的眼神,淼微微抬起手,在身前轻轻一点,原本已经消失的“绿墙”,在她的碰触下瞬间显形,依旧是绿色的微光,里面点点莹火,就像漂浮着的一群萤火虫,围着淼的手四下飞舞,却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看着半空中飞舞着的绿色光点,淼不紧不慢的道:“我听说在上古巫祝之间,曾流传着这样一种巫术,可以把人的魂魄囚禁在一处,并依靠山水之势,设下重重屏障,将不愿往生的怨灵尽皆束缚,不令其祸害人间……这种巫术名为‘沉灵阵’,存在着‘沉灵阵’的地方,被称为‘沉灵之地’,对死魂有很强的束缚作用……”

“这不可能……”

不等淼把话说完,羲和夫人便厉声打断了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里可是嬴政的陵寝,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毁人气运的东西出现……”

话说到一半,羲和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由想起了参与秦陵建造的那个人,若真的是他,此地会出现“沉灵阵”也不算奇怪。

羲和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压下心中的惊疑,慢慢走到了绿色屏障的近前,朝着那面透明的“墙”缓缓伸出了手……什么也没发生。

可还不待她松一口气,一股由指尖传来的剧痛便瞬间蔓延至全身,整个人犹如置身滚烫的火焰中,痛得身体都要被撕裂——而火焰灼烧的滋味,她已经很久不曾体会过了。

察觉到自己的魂魄受到冲击,羲和夫人拼尽力气朝着后方退去,在离开“墙”的那一刻,身上的痛感瞬间消失,她却已经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浑身冷汗直冒,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痛苦中回神。

看着羲和夫人狼狈的样子,淼微微垂眸,压下了心底的不忍,轻声道:“这里是秦陵的最下方,亦是龙脉所在之地,在这种地方布下的‘沉灵阵’,经过千年的封印,早已与这座大殿合为一体,一旦进入了‘沉灵之地’,以您目前死气缠身的状态,是绝对逃不出来的……”

羲和夫人虚弱的喘着气,眼神如利刃般朝着淼剜去,恨声道:“你知道‘沉灵阵’的事,所以这一路上才装傻卖乖,其实早就打算利用这个来对付我……”

淼摇头道:“这是个巧合,事实上,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是因为另一个人,如果您最开始没有带我来这里,那我可能根本找不到对付您的方法……”

“所以,我的失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真是可笑!”羲和夫人低着头,发丝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唯有嘴角挂着的一抹讽笑,表明了她内心的不甘。

淼静静地看着羲和夫人,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我说过,我现在还不想死,尤其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即便您没打算带我来这,若找不到其他脱身的机会,最后我也会想办法引您来这里。”

羲和夫人冷笑道:“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听你的话?”

“您不会听我的话,却一定会答应我‘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

“凭什么!”羲和夫人被淼的样子激怒了,淼却一脸平静的道:“因为姜妘在这,而您对她心怀愧疚,以至于看到我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心软。”

“我……”羲和夫人语塞,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姜妘,整个人更是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说不出话。半晌,她缓缓的开口道:“淼,我的魂魄支撑不了多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把妘儿带去哪里了?”

看着态度大变的羲和夫人,还有那双近乎哀求的眼睛,淼愣住了,她微微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地上的人,“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羲和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目光扫过淼那张熟悉的脸,声音艰涩道:“淼,你能不能……再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与妘儿,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您……”淼有些犹豫,因为她觉得羲和夫人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迎上对方隐含着悲戚的双眼,心底对于过去记忆的美化,再一次让她心软了。

淼越过“沉灵阵”最外围的“墙”,在羲和夫人的身边慢慢跪坐下来,刚及稳住身形,便被羲和夫人轻轻抱在了怀里。淼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却在接下来羲和夫人轻拍着她的后背时,慢慢放松下来。

“你和常仪一样,看似性子冷漠,其实心地很软,容易感情用事,即便被人背后捅刀子,往往也做不到赶尽杀绝……所以当初抚养妘儿的时候,我让她绝情绝爱,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走上她母亲的老路,却不想最后……”

羲和夫人的话消失在一声叹息里,环着淼肩膀的手微微颤抖,淼感觉到了,却仍是沉默的低着头,做不出任何反应。

不是心肠早已麻木,而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止是眼前这个曾被她唤作“母亲”的女人,就连千年前的所有记忆,包括一直想再见一面的父亲,都开始变得陌生不堪。

她不敢确定,关于“淼”的人生,自己到底拥有多少,因为那几乎都是属于姜妘的,不管再怎么加以区分,她过往的一切都避不开“姜妘”这个名字。

如同眼前的羲和夫人,她是姜妘的“母亲”,在她的眼里,“淼”因“姜妘”而存在,她眼中看到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姜妘一个,那记忆里的“父亲”,会不会也同羲和夫人一样?

淼有点恍惚,又有点无奈,觉得自从真相揭开后,自己未免有点钻牛角尖,因为无论是“淼”还是“姜妘”,都可以算得上是同一个人,若强行加以区别,岂不是太难为自己?

“淼,别动……”

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句低语,令淼下意识抬起头,正好与羲和夫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也由此看清了,对方眸底闪烁着的一缕幽光,晦暗,却又有种奇异的温柔。

淼被羲和夫人紧紧地抓着,数道火墙从脚下冲天而起,形成包围之势,令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炽烈无比,仿佛要把人的血液都烤干。

淼有些讶异,却没有慌张,哪怕周围的火焰把她烤的有些难受,也没有急着甩开制住她双手的羲和夫人——因为她没有感觉到杀气。

周围的火虽炽烈,却一直被控制的很好,看上去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其实根本没有烧到她一个衣角……

羲和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迎上淼疑惑的目光,羲和夫人轻轻地笑了。

这时,大殿突然发出一声强烈的震动,淼脚下的地面也裂开了一道口子,虽不至于让人掉下去,却是一瞬间吸干了周围的火焰。

流动的风涌进来,清凉的感觉让淼忍不住舒了口气,她微微动了动,刚及离开脚下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又一次震感传来,地上裂开的缝隙竟然重新合到了一起。

淼愣了一下,抬头去看羲和夫人,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前方,眼底交错着的感情,复杂而炽烈,又夹杂着一抹疯狂与不甘,望之令人心惊。

见羲和夫人这个样子,淼心有所感,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望去,果然在黑漆漆的石板路入口,见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那个在骊山为莫雨治伤的白衣人。

自来到大唐以后,淼一直有一件无法与人言说的心事——想再与千年前的父亲见一面,虽然知道不可能,心里却一直有所期许,又颇为乐观的烦恼着,万一真的见面了,又或是在梦里见到了,她有那么多话想跟对方说,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能不能说得完……

很多年后,直到随莫雨去了恶人谷,她才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因为过去这么多年,她不仅没有再见到父亲一面,甚至在梦里,都从来没有回去过那个人身边。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再强求,奈何造化弄人,那些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逐一出现,带来了真相的同时,又将她的命运带往一个更加未知的方向。

千年一瞬,淼以为再次见到这些故人的时候,自己会很开心,却不料真的见到了,她才恍然发现,时间也许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重逢时相顾无言,久到人与人之间初心不复……

启在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可当他真的见到了淼神情恍惚的模样,还是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对于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他必须做出一个解释,可千言万语,说来话长,又要从何说起?

“淼,那里危险,到我身边来。”

启信步而来,步子不快,整个人却瞬时化为一道白色的虚影出现在近前,远远地朝着淼伸出了手,脸上虽没有一贯的笑容,眼神却很温和。

看着不远处的启,淼似乎还未回神,她愣愣的待在原地,并不见有什么动作,而她身边的羲和夫人,却已经忍不住起身,慢慢朝着启的方向而去。

她眼神缱绻,在距离启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却已经不复最初的温柔,千年的时间,终是把她的爱,全部磨成了恨。

“启君,你终于舍得出来了……”羲和夫人的声音显得很温柔,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狠,若不是见我‘威胁’到了淼的性命,恐怕你都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真是无情……”

如果说看着淼的时候启眼中还有温和之色,那么此时看着借他人之身复活的羲和夫人,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羲和,你这是何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又是那些大道理……”羲和夫人脸色不耐道:“你以为你是谁,还妄想像过去那样教训我,若不是仗着我以前对你的在意,你以为你算什么!竟敢对我指手画脚!”

启闻言沉默下来,羲和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厉声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以为我一无所知?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对妘儿做出的一切,可对得起常仪临终前的托付!她留下的最珍爱的女儿,就要被你亲手害死了!”

“妘儿早就死了。”

启的面色不变,声音却陡然沉下来,眼底酝酿着的情绪,更是有些骇人,“你夺人身体,乱用禁术,勾结逆贼,多番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甚至还妄图扰乱天下局势……这些年来你做出的这些事,真的是为了妘儿?”

许是被启质问般的话刺激到,羲和夫人脸上渐露疯狂之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谁,又有什么重要,反正不管我做了什么,为你付出多少,你都还是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偏偏我还天真的以为,能够等来你回头的一日……”

羲和夫人话音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常仪在的时候,我比不过她,等常仪死了,我还是争不过她!启,当年你把常仪的女儿放在心尖上疼爱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难道在你眼里,一个全心全意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比不过一个根本不爱你的死人?”

面对羲和夫人的哀怨,启像是默认了般,微微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开口。

淼看看一脸复杂的启,又看看满目幽怨的羲和夫人,眼睛动了动,识趣的没有出声,而是不动声色的盯着两人,静待事情的发展。

她总觉得,关于千年前的那段恩怨纠葛,应该远没有羲和夫人说的那样简单……

果然,启睁开眼睛,不避不退的看着羲和夫人,轻声道:“羲和,很久以前我便与你说过,我与常仪之间,从无男女之情,对于妘儿的照顾,也完全出自真心,并无其他想法,奈何你总不肯相信……”

“你叫我如何敢信!”

羲和夫人的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戾气,身上的白光越来越强,仿佛要离体而出,可她却不管不顾,任由黑色的死气爬满了全身,“你还记不记得,你初到阴阳家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雨天,那时候常仪还小,只顾着贪玩,无意中竟带着满身雨水撞到了你的身上,你衣襟尽湿,却不曾怪罪过她,甚至一路护送她回到我的住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羲和夫人的脸上泛起点点温柔,如同回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年代,“只可惜少女心思,总是后知后觉,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你已经与常仪走得很近……不过我并不在乎,因为那时候常仪年纪尚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爱,而我还有机会,成为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

“羲和,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又要说,你对常仪没有男女之情,也并不喜欢我……是不是?”

羲和夫人苦笑一声道:“东君啊东君,枉你聪明一世,却根本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你若是不喜欢我,当初又何必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产生了本不该有的念头,以致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不顾启的反应,羲和夫人的目光慢慢移到淼的脸上:“淼,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当初妘儿为何会对我痛下杀手吗……”

“因为是我,杀了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最后还借用她的手,毒死了她一直敬爱的恩师,并瞒了她十几年……你说,等她知道真相后,该不该杀我?”

羲和夫人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周围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淼愣在原地,一双杏眼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看上去圆滚滚的,竟有几分可笑。

可惜,在场之人无人在意,就连她自己,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羲和夫人最后提到的“恩师”,目光下意识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启。

启的脸色说不上好,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叹气道:“你这是何苦……”

羲和夫人淡声道:“我犯下的错,我认。是我对不起妘儿,所以在她要杀我的时候,我才没有反抗……可我没想到,在我死后,她会自杀……”

“等等,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当年,您为什么要那么做?”淼面带纠结的插话道。

从刚才开始,羲和夫人与启的谈话看似揭开了很多事情,可她却越听越糊涂,什么叫杀了常仪夫妇,什么叫杀了启,最后还导致姜妘自杀?

从羲和夫人的话里,她分明可以感觉到对方心里对于妹妹和启的在乎,可为什么越在乎,却反而越要害死他们?

羲和夫人幽幽的道:“过于强烈的爱,一旦变成了恨,将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何况那时候的我,早已被嫉妒的毒火烧灼,完全失去了理智……”

千余年前,骊山阴阳家曾先后诞生了两个女婴,为当代掌门之孙,姐妹二人根骨极佳,年纪相差虽大,却呈阴阳之势,其祖父便以日神、月神为其命名,姐为羲和,妹为常仪。

羲和性烈如火,修习火系至阳之法,常仪温柔似水,通晓水系至阴之术,两姐妹所修功法虽水火不容,却因血缘羁绊,一直彼此依靠,感情十分要好。

只可惜时光易逝,随着二人渐渐长大,原本感情深厚的姐妹,终是慢慢走上了陌路。

一切的起因是一个叫姜启的男人,他是阴阳家的东君,虽然实力深不可测,却是身世成谜,无人知晓他的过去,也无人能断定他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原本十分排外的羲和,最后喜欢上了这个在她看来十分古怪的男人。而令她开心的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因为她发现比起其他人,姜启对她实在好得过分。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若是她遇上了困难,不管有多麻烦,对方必能第一时间赶到,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甚至在一次阴阳术修炼中,她急于求成导致经脉受损,也是那个男人,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甚至不惜损耗自身功力为她修补错乱的经脉……

于是,情窦初开的羲和决定要跟对方表明心意,她笃定那个男人不会拒绝,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也是喜欢她的……不然谁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不喜欢的人百般照顾?

但令羲和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那个男人真的拒绝了她——他给出的理由是“不合适”,可到底哪里不合适呢?

东君固然才华横溢,子氏羲和却也有不输给他的风姿绝世,二人若结为连理,哪怕是看二人不顺眼之人,都只能道一声好,又有哪里不合适呢……

羲和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地,她发现姜启似乎在躲着自己,并且和妹妹常仪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到了后来,两相比较之下,羲和慢慢发现,启看常仪的眼神,竟与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却明显更喜欢常仪多一些……

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直到妹妹常仪表明另有意中人,并与之结缡,羲和心中嫉妒的火焰才得以逐渐平息,可她没想到的是,更令她愤怒的事还在后面……

“您发现了什么?”淼一眨不眨的盯着羲和夫人,脸上似乎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对方的故事中,只一味关注着其中爱恨纠葛的发展,而早已忘了一开始问起这些事的初衷。

羲和夫人淡淡的扫了淼一眼,道:“常仪嫁人后,我以为他会有所收敛,会明白最后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只会是我……可我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对常仪死心,反而比以前更加关心她,我只能整日看着他对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嘘寒问暖,处处体贴周到,这简直比杀了我还要痛苦……”她的面容慢慢扭曲,眼神迷离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让她爱恨交加的日子里。

最初,羲和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试着挽回喜欢之人的心,可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根本争不过妹妹常仪,在那位东君大人的眼里,常仪永远都要比她重要一些……

自那以后,羲和心中的毒火越烧越旺,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直到有一天偶遇了常仪的丈夫,看着对方因妻子有孕而开心的样子,她心里的理智终于全线崩溃……她不甘心为何常仪什么都不做,便轻易地得到了一切,不管是常仪爱的人,还是爱着常仪的人,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快活,只有她自己,像个可怜虫一样,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嫉妒的毒火可以燃烧一切,当羲和终于恢复理智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那个与常仪成婚才不到一年的无辜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她手上……

当时的羲和六神无主,整个人瘫倒在地,最后还是启带走了她,并处理掉了所有她杀人的痕迹,只对外宣称,那个死去的男人外出执行任务。

最开始见到启的时候,六神无主的羲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看到对方的一系列安排后,她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冷笑,觉得对方隐下了那个男人的死讯,分明是怕常仪知道后难过,却丝毫没有想过,对方这样做,也许仅仅是为了维护她与常仪的姐妹之情……

……那个男人的死讯最后还是传出来了,却不是为同门所害,而是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幸罹难——没有人怀疑,包括伤心过度的常仪也没有怀疑,因为这是东君亲口所言,并拿出了周全的证据。

淼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一半,她微微垂下头,掩住了满目的复杂,不用听羲和夫人下面的话,她都已经能够想象的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淼,你的直觉很敏锐,跟你母亲一样敏锐……”

羲和夫人注意到了淼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一些事,“你生父的死,在当时偌大的阴阳家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除了有丧夫之痛的常仪外,其他一切都很平静……但只有我才知道,我的心并没有因事情的平息而变得平静下来,我开始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嫉妒,并恼恨于常仪的‘不识抬举’,于是后来,我竟然生出了想要她死的念头……”

“所以你因为自己心中的嫉妒,就这样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和她的丈夫?”淼的声音有些冷,看着羲和夫人的目光里更是一片淡漠,冷得没有温度。

“我没有……”

羲和夫人的反应很大,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喉咙里竟然发出一声呜咽,可仔细一听,又像是在笑:“当时常仪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我那时候失去理智,确实曾想趁着她身体虚弱时对她下手……可最终,我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即便心里再怎么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那是我疼了近二十年的妹妹,我舍不得……”想起了相伴多年的妹妹常仪,她的声音变得越渐凄厉,一行血泪更是慢慢地从眼角滑下。

“常仪对我一向没有防备,我本想趁着她熟睡时动手,可我却中途后悔了,情急之下收手,竟被自己的咒术反噬……”

那一晚,羲和身受重伤,强忍着伤痛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没想到刚及进门,便看见了屋内本不该出现于此的常仪。

“那个时候,我心中惶惶不安,乍然之下看见有人坐在桌旁,着实被吓了一跳,直到烛火突然亮起,我这才看清楚,那个出现在我屋里的人,竟然是常仪……”

羲和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失魂落魄的道:“我这个妹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实心思最是敏锐,丈夫无故身死,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予追究。那时候,我以为她知道了真相,专程来取我性命,便一心求死,只希望能结束内心多年的煎熬,可我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杀我,反而耗费真气为我疗伤,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羲和对常仪下手时,那一掌用了近九成的力量,由于突然收手,咒术便尽皆反噬在了她自己的身上,若不及时救治,多年修为就会毁于一旦,甚至危及生命。

“那个傻瓜,她所修功法与我相克,但为了救我性命,竟放弃了对自身的保护,任由我的阳炎之气侵蚀她的身体……后来,我的伤逐渐痊愈,常仪却因旧伤复发而死,更可笑的是,直到她死后,我都没能知道,她到底清不清楚,杀了她丈夫的那个人是我……”

羲和夫人慢慢讲述着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从常仪身死,一直讲到她因愧疚想要抚养姜妘却遭到启的阻止。

“常仪的死,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与心爱之人的面前,令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永远靠近不了……后来,妘儿被他抱走,而他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卸去东君之职,隐于深山之中,不再和阴阳家的人来往,而他的住处,除了东皇太一以外,再无人可以靠近……”

这个故事进行到这里,看似告一段落,其实当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常仪死后,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姜妘离开了阴阳宫,隐于骊山最深处,但随着姜妘慢慢长大,许是血脉相连,她十分喜欢羲和,甚至央求启,想要搬去西绣岭与羲和同住,而启怜她自幼丧母,心软之下便答应了。

最初,羲和待姜妘十分好,衣食起居无不用心照顾,姜妘也十分依赖于她。

可好景不长,随着姜妘慢慢长大,长到六岁的时候,羲和渐渐地发现,启看着姜妘的目光有些异样……不是情人之间的缱绻,不是对故人之女的怜爱,而是一种更为浓厚的感情,深沉而隐忍,隐含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厚重。

羲和从未见过启如此模样,想起常仪还在的时光,以为对方爱屋及乌,心中本已平息的不甘又重新在心底蔓延,一点一点的积聚着,最后化为魔障,令她昼夜辗转,内心备受煎熬……

自那以后,羲和看着姜妘的眼神总带着复杂,一方面这是妹妹唯一的女儿,另一方面这孩子的存在又时刻提醒着她,在那场感情的角逐中,她不过是个失败者。

姜妘一天天的长大,羲和本以为自己能够忘怀过去的一切,可她根本不知道的是,祸端的种子一旦埋下,任谁都阻止不了它生根发芽。

常仪的死是羲和心里解不开的结,长年的愧疚压得她几近崩溃,连带的对启的那份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求而不得之下,由爱生出的恨,足以将一切摧毁。

或许是出于对妹妹的愧疚,她舍不得对姜妘下手,于是所有的恨意,便尽皆转移到了启的身上,在姜妘及笄的那一年,她借由养女的手,给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灌下了一种穿肠□□,看着他毫不怀疑的喝下,看着他毒发身亡,于顷刻间失去性命。

羲和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心里很平静,仿佛所有的苦难终于迎来了一个结束,从此只剩下她与女儿相依为命,她定会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让她完成自己幼时重振家族的心愿……

却不想天道昭昭,羲和终究低估了启对于姜妘的重要,如同当初猜错了常仪的心思,终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葬身于大海,徒留一丝魂魄徘徊于世间,固执的不肯离去。

“近千年间,我以灵体的形态寄居于那枚玉璧之中,后来玉璧被人带回了阴阳家,代代相传,一直到二十年前,我的意识才重新苏醒,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一桩有趣的事……”

羲和夫人抬头看着启,目光中再不起一丝波澜,“我怎么都没有料到,在这片已经属于大唐的土地上,竟然还能见到昔日故人……”她的目光移到淼的脸上,恍惚道:“我已经孤独了太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想唤起那孩子对我的记忆,即便她对我只剩下了恨……”

启不可思议道:“这就是你当年为何要把淼掳走,对她施下禁术的原因?”

羲和夫人不置可否:“可我失败了,不,应该说,我以为我失败了……在淼被唐简救走后,我曾私下去过稻香村,却发现淼恢复的记忆有限,只记得八岁以前的事,我本想找机会将她带走,却因一时大意被姜槐序的魂魄反向压制,一直沉睡了五年之久,当我再次夺得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时,淼已经被你们送去了恶人谷……”

“恶人谷鱼龙混杂,王遗风又对我颇为防备,令我找不到机会潜入,再加上近些年‘九天’对骊山明里暗里的试探和骚扰,实在烦不胜烦,只得暂且作罢……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葛玄……”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在场的人也都已经明白了——当然,除了淼。

事实上,她作为当事人,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听懂了,可心底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还没完,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是启,还是羲和夫人,这两个人的话里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启,从刚才开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淼想了想,对羲和夫人道:“你一心想复活姜妘,那你知不知道,即便姜妘的身体保存完好,可她当初确实已经死去,魂魄已经染上了死气,无法还阳,除非进入轮回,不然其他方法是无法复活她的。”

羲和夫人微微一笑道:“知道又如何,我并不在乎!”

淼眉头一皱,没有说什么,羲和夫人的笑意却似乎加深了,“其实关于妘儿的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会成功,因为有一个人一定会阻止我……”她的目光移到了启的身上,看着对方转生后全然陌生的脸,竟有些怀念过去那个风华绝代的东君。

“启,过去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却对我不理不睬,而今我只剩一缕孤魂,你却已经再世为人,阴阳两隔,我们似乎总是在错过……”

羲和夫人身上的白光越来越强,脸上的死气也越发浓重,她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却强撑着不肯离去,死死地盯住那个让自己爱恨交加的人,眼底划过一抹希冀,“启,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明明喜欢我,却为何执意不肯接受我?”

“对不起……”启没有再保持沉默,却只是吐出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听在羲和夫人的耳中,令她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她努力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启,我再问你一句,面对我的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若是换成了常仪,你还会如此无情吗……”

启轻叹道:“我说过,不论是你,还是常仪,于我而言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我希望你们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启的话,真心实意,羲和夫人却像是被刺激到一般,怒声道:“亲人,又是亲人!你别忘了,我的亲人早就死光了,你算什么!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打发我,却从来不肯正视我的感情,若换成了别人,再冷得心都被焐热了,可你为何还能这么狠心!”

羲和夫人情绪失控之下,竟像一个孩子般失声哭了出来,她整个人瘫倒在地,双手捂住了苍白的脸颊,泪水却透过她的指尖不断滑落。

哭声回荡在大殿中,久久都未停息,这个被心魔困扰了近千年的可怜女人,此刻已经舍弃了过往的骄傲,声声呜咽中,仿佛要把这一千年来的委屈通通哭尽。

淼愣在原地,抬眼偷偷地看了一旁的启一眼,他看上去十分疲惫,眉头不自觉皱起,面色虽然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悲哀。

她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启为何不肯试着去接受羲和夫人,不明白在启拒绝多次后,羲和夫人为何还要执着到这种地步……若只是因为爱,也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这时候的淼还不明白,情之一字历来难解。

感情固然需要经营,可有些感情,却不是靠着经营就能够稳固,所谓日久生情,往往并非是彼此互相将就,而是本来就注定好的两个人,开窍太晚,以致兜兜绕绕,所幸彼此都未走远,这才能相携走过一生。

有些人身处天涯,心在咫尺,有些人却是身在咫尺,心远天涯,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开花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看着泪流满面的羲和夫人,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起,沉默良久后,又轻轻地松开,终于开口道:“灼灼,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令你如此在意,甚至产生心魔,也许我早就该告诉你真相,可惜一念之间,许多事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叫我什么……”

羲和夫人惊愕之下已经忘记了哭泣,不顾还留在眼角的泪痕,死死地瞪着眼前之人,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过去的名字?这个名字……怎么可能……”

启微微闭上眼睛,缓缓道:“你比常仪年长六岁,出生时烈阳当头,晴空万里,你的母亲便为你取名为灼灼,后来常仪出生,你的母亲因自幼体弱,难产而死,不到半年,你的父亲也死于非命,我怜你姐妹二人自幼孤苦,便接至身边亲自抚养,又取日神、月神之名为你们的新名号,可惜那时我年事已高,大限将至,没有看到你们长大成人,实是心中一桩憾事。”

“你是……苍梧爷爷?”

羲和夫人呆呆的望着启,半天没能回神,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双目无神,愣在那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她使劲摇了摇头,怒声驳斥道:“荒唐!简直荒唐!祖父他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是他!这不过是你为了拒绝我而找的借口,我不相信!你胡说……”

“殷氏苍梧,子姓,以秦国纪年为例,生于秦惠王执政中期,死于秦昭王五十一年,享年六十七岁……”

启的声音不疾不徐,十分平稳,仿佛他口中的那个人,只是竹简上的一缕墨迹,而与他自己全然无关,“同年七月,姜启诞生于魏国境内,长于安邑,直到十四岁上,方返回秦国……”

“够了!不要再说了……”

羲和夫人脸色煞白,其实早在启喊出她旧名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仍不如对方亲口挑明所带来的冲击大。

她抬起头,试着从眼前之人的脸上,找到属于记忆里那个慈祥老者的痕迹,可是她找来找去,面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突然有些疑惑,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到底是因为对方的绝代风华,还是因为自祖父死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真心的关怀了?

在阴阳家的尔虞我诈之中,一份纯粹的温暖,足以融化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坚冰,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为了活命,紧紧地抱着不肯放手。

羲和夫人双手微微攥起,喃喃道:“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了,就不会……”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朱唇轻抿,似乎也明白了以她当时的状态,不管启说什么,她都会当成一个借口看待,根本不会相信。

启道:“这是我的秘密,一个曾经绝对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将会引发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包括我。”

羲和夫人讽笑一声道:“那你为何现在肯说了?”

启满目平静道:“因为我倒行逆施,已经违背了这个世间的规则,如今不过靠着药石之力延续生命,一旦这具身体死去,我会魂飞魄散。”

淼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启,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你说的‘倒行逆施’,是指什么?是不是关于我转世的事?”

启淡淡一笑,却答非所问道:“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犯了错,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不论过去多久,只要有机会弥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去尝试……”他微微一叹,声音里有一丝惫倦,“何况,我这一辈子实在太长,已经活得疲惫不堪,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你……”

淼秀眉紧皱,觉得启的话有些奇怪,可还不待她问些什么,就被一阵痛苦的闷哼声引去了注意——是羲和夫人,她的脸色惨白,整个人瘫倒在地,身上的白光越来越涣散,昭示着她的魂魄已经到了极限。

启微微抬手,一道绿光瞬时笼罩在羲和夫人的身上,而她的神智明明还在,却没有作出反抗。

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她缓缓地抬头看向一片虚空,目光迷离间,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骊山,她看见常仪站在云水河的岸边对着她笑,意味深长,又充满了怜悯……

“常仪,原来你早就知道……真是狠心的女人……”

一滴泪自羲和夫人的眼角滑下,她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任由胸口的白光逐渐从体内脱离,最后升上半空,重归于虚无,只留一丝隐约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对不起……’

姜槐序的身体因没了魂魄的支撑,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淼看着地上的人,不由出声问道:“她会怎么样,有救吗?”

启摇头道:“很遗憾,她的魂魄早前便已离体,如今羲和的魂魄再一消散,就连身体都死了,复生无望。”

“那她呢?刚才那道白光……是不是魂飞魄散了?”真相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以往的认知,如今淼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羲和夫人,便只能含糊其辞。

启看着白光消散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道:“她虽铸成大错,却是因我之故不得解脱,我无法再为她做什么,便只能尽力凝聚她的魂魄,送其轮回转世,希望她能忘记前尘,下辈子不要再为情所累。”

“是么……”淼看了启一眼,话锋一转道:“那姜妘呢,您打算怎么办?我与她二人的魂魄无法共生,两人之间势必要去其一……”

淼的话未说完,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道:“阿淼,你不必这样试探,我以为我的决定,早在阻止你来秦陵的那一天你就应该明白了。”

淼一愣,随即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您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启失笑道:“为什么不能选择你?”

淼想了想,有些疑惑道:“人分亲近远疏,若是换做我的朋友,他们的选择,我可以理解,但换做是您,为何不救与自己感情深厚的姜妘,反而要去选择一个相处不过几年的我呢?”

虽然这样想有些难受,可淼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与启之间,固然也曾有一段缘分,可比起他与姜妘十几年的相处还有千年的孤独,实在显得过于微不足道,她就是不明白,启为何要执意留下她,而放弃姜妘。

“当局者迷……”

启轻叹一声,反问道:“阿淼,你为何不想想,我若因旧情而选择妘儿,当初又何苦耗费诸多功夫‘创造’出你?”

淼愣住,喃喃道:“可是……”

启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曾跟你提过,人的魂魄一旦离体沾染上了死气,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到身体里的,只能进入轮回之中,再世为人。”

淼点点头,听启继续道:“妘儿当初确实已经死了,哪怕她的身体被带回了阴阳家保存下来,也无法改变她已经是一个死人的事实。”

淼皱眉道:“人死之后,魂魄难道不会即刻离体吗,为何她的魂魄会被困在这里?您当初又是怎么把我带来了大唐?”

淼有一肚子的疑问,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答案,她始终想不通,即便姜妘已经身死,但启大可去寻找其下一世轮回,又何必铤而走险,把她从时间障壁的另一头拉到了千年后,还非要她来取代姜妘的存在。

“其实,我……”

启知道事到如今,有些事已经瞒不下去,也没打算再瞒,只是在他刚想开口解释时,心中突然生出的一种预感,令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哽在喉中。

淼有些疑惑的看着启,不明白他为何发愣,直到对方脸色变得惨白,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这才有些慌了起来,“您怎么了?”

她想走近察看情况,却被对方抬手阻止。

启擦去唇角的血迹,看着淼的眼神有些复杂,又有些无奈,“阿淼,你实在胡来,我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料到问题竟会出在你这里,也罢,造化弄人……”

淼愣住,不解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启似乎有点生气,可看着淼苍白的脸色,又不忍心责怪她,只能叹息道:“你还与我装傻,你表面上被抓来秦陵,私底下却指使莫家小子解除了妘儿的封印,我本以为是她自己苏醒过来,没想到……”

淼半天没有说话,咬了咬嘴唇,这才道:“您不要怪他,是我求他这么做的,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也不想活得糊里糊涂,姜妘与我一样,皆不想一生命运不由己身,所以……”

“糊涂……”

启头疼的抚着眉心,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些责备,“你对她了解多少?你可知妘儿一旦苏醒,‘沉灵阵’的封印又已解开,阴阳失衡之下,她的力量会变得无比强大,到时若是局面失控,恐怕生灵涂炭……”

启话音刚落,周围的星辰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目所能及之处,墙壁尽皆破碎,只余下中央一块孤零零的地面,漂浮在漫漫星空之中,与此同时,一个身姿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来人是个女子,长裙曳地,整个人隐藏于一片浓雾之中,虽然看不清模样,可透过那股时隐时现的压迫感,淼几乎可以肯定,这场千年闹剧中的另一个当事人,终于现身了。

她看着对方慢慢走近,如同透过一面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但就像过去那些梦境一样,不管有多像,她心里都始终明白,她们是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未来……虽然其中一个人的未来,是用另一个人的悲剧换来的。

所以没有人为此高兴,同样的,也没有人为此悲伤,因为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老师,您……大意了,仅凭一个幻象……拦不住我的……”也许是身体被封存太久,浓雾中传来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僵硬,连说话都不甚流利。

透过朦胧的雾气,淼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与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一身月色,长袖迤逦,如衣襟上绽开的朵朵云纹一般,即便身处人间,也仿佛置身于九天之上,遥不可及。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雾中的人身上现在布满了死气,哪怕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阴冷感,如同草木枯萎的时候,仿佛要把一切活物带向终结。

随着来人慢慢走近,笼罩在周围的雾气也逐渐消散。

那是个跟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比双胞胎还要像,却无人会把她们认错。

因为姜妘带给人的感觉太冷了,如万年化不开的玄冰,清冷孤寒,又如水中朦胧的月影,看似触手可及,其实缥缈虚幻。

她不像是一个人,至少在她的眼里,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可偏偏她是个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只是很淡,淡到几近于无,淡到最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一个“神”。

而神,是没有心的。

但即便如此,姜妘依旧很美,美得不像话……

虽然这样赞美一个与自己长相一样的人,未免有些自夸的嫌疑,但淼就是觉得,哪怕长了同一张脸,她在看着姜妘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模样。

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姜妘这个人太令人难忘,你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也在看你,可当你真的陷入到那双眼睛里时,又觉得她的眼中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自己的倒影,都被吞噬进一片黑暗之中,找不到丝毫痕迹。

随着姜妘慢慢走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淼有些敏感的皱了皱鼻子,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强行忍下了胸腔内的恶心感。

“对不住,我现在闻不到东西,好像又忘了关上阀门,这才让外面的气味涌了进来,不过真意外,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大……”

姜妘的嗓音冷得不像话,开口时却一本正经,她右手微微一动,原本无风的大殿中立刻风起不止,不到片刻便吹散了弥漫在四周的血腥气。

启面色凝重道:“我感觉得到,除了这里之外,秦陵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妘儿,你这次做的有些过了!”

姜妘尚无反应,淼却是脸色骤变,心更是一下子揪起:“小雨在哪?他应该也来了秦陵,你肯定见过他……”

此前因与姜妘冥冥之中的感应,她曾央求莫雨,若是她有什么意外,定要赶来这里打开“沉灵之地”的封印,虽然兵行险招,却是她当时寻求真相的唯一方法,而姜妘的意识也答应了她,一旦封印解除,定然不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可现在启却说外面已经没有活人了,难道莫雨也……

“好不容易……见面……你的话……就是这个?”姜妘自现身后一直表现的颇为冷淡,声音不仅没有温度,甚至连一丝起伏也无,可偏偏这句话,愣是让人觉得她此刻的心情似乎相当不美好,至于为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你是笨蛋吗,封存着你心头血的阴阳铃……在他身上,若是他死了,难道你……会感觉不到,何必来问我……”

姜妘话音刚落,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突然自远处响起,伴随着兵戈相交声,一个带着几分冷意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大殿门口。

淼心有所感,抬头间正好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微微一愣,脸上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却还不待奔上前去,便发现来人的脸色骤变,他张了张嘴,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眼前的画面顷刻间为黑暗所淹没,再也看不见那个心中思念的人影,一股疲惫感上涌,淼整个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几乎是在淼消失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寒冰真气朝着姜妘所在的位置席卷而去,伴随着猛烈的红尘内劲,杀气四溢,如同主人此刻狂暴的心情,仿佛要把一切挡在眼前的东西撕个粉碎才肯罢休。

可惜,姜妘身上突然光芒大盛,身影于一瞬间消失在原地,暴烈的红尘之气只扫到一个虚影便失去了目标,不受控制的朝着大殿最深处而去,顷刻间将泛着微光的玉棺击得粉碎。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个人,莫雨死死地瞪着姜妘消失的地方,青筋暴起,右手被捏的咯咯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愣住的启,眼神冷到可以杀人,却没有做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

莫雨头也不回的道:“去找她。”

启淡声道:“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莫雨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摊开了手掌,掌心正躺着两只造型古朴的铃铛,一金一银,此刻正隐隐散发着流光,“你提过,此地与外界并不相通,她们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启面色严肃的看着莫雨,认真道:“既然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也应该知道,你是绝对进不去的,一旦迷失其中,你会死。”

莫雨面无表情道:“你要拦我?”

启无奈道:“年轻人,我只是不想你无辜送命……”

莫雨的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不善的盯着启道:“是担心我送命,还是根本不想她回来?”

启道:“你这是何意?”

“前辈自己心里想必清楚……”莫雨捏着铃铛的手微微收紧,“对前辈而言,若能救下阿淼再好不过,若救不下,恐怕也不会过于强求吧!”

他话音刚落,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扑面而来,令他不得不运功抵挡,哪怕收效甚微,整个人在巨大的压力下脸色发白,也没有低下头去,反而毫不避让的看着启,眸底的狂暴仿佛要溢出来。

一声叹息传来,恐怖的威压瞬间消失,莫雨却死死地掐着掌心,努力抑制着体内的咒印不令其发作,“敢问前辈,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启闭目道:“两人的魂魄合二为一,或借淼的身体复活,或重新进入轮回,等待九年后再世为人。”

莫雨蹙眉道:“为何是九年后?”

启淡声道:“因为九年后,才是妘儿真正转世的日子。”

莫雨心中一惊,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阴郁,“你的意思是,无论哪种结果,阿淼都会消失?”

启垂眸道:“如果她的意识足够强烈,或许终有一天,会重新想起来……”他的话还未说完,莫雨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离开,速度虽快,却并非不能拦下,可这一次他却没有阻拦,而是任由对方离开了大殿。

浩瀚星海一望无际,莫雨离开后,启独自一人站在其中,望着头顶的夜空,久久没能回神,直到一个幼小身影突然出现,才重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没想到,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看星星,要知道,你的计划要失败了。”

来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一袭青色的衣衫,背后绣着点点星纹,由一条金线连起,远远看去,竟是一条苍龙的模样。他歪头看着启,想了想,补充道:“不对,应该说,这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顶多命运又回到了原点——而你白忙一场。”

启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有些无奈:“孟章,你可以不必这般幸灾乐祸。”

被唤作“孟章”的小男孩哈哈一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淡淡道:“苍梧,自我有意识以来,至今还能见到的故人,唯有你和她,你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剩下我一个人,未免过于孤单了。”

“可我已经疲惫不堪,想休息了……”启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稍显苦涩:“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一直顺应大道而行,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叛逆,却引发了这么多的后果……”

孟章道:“那你后悔吗?”

启轻声一叹道:“遗憾太多,如何不悔,可悔之无用,只能尽力弥补。”

孟章眼睛动了动,没有再回应启的感叹,而是岔开话题道:“莫雨已经去找她了?”

启点点头,眸光有些黯淡,孟章看在眼里,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对他没信心?”

启垂眸不语,似是默认了般。孟章见此,慢慢收敛了笑容,稚气的脸上满是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苍梧老友,莫雨跟你不一样,我倒是觉得,那个地方,他能进去。”

“为何?”

孟章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找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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