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生死局前望君安(1 / 1)
“你是说,当年唐简大侠自骊山将你救出来后,正是遭到了王毛仲的追杀,这才不得已把你安置在了稻香村?!”
一处略显惊讶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漆黑里,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突兀,说话的人稍稍压低了声音,却仍是掩不住其中的讶然之色。
长明灯悬于高墙之上,微弱的火光,把斑驳的影子拉的极长,照在古旧的石壁上,映得人身体仿佛都变了形状。
这是一处狭长的地道,玉石铺成的阶梯,呈螺旋状不断延伸向下。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此时正走在这地道中的年轻男女外,根本不见其他什么人影。
两人并肩走着,女的长裙曳地,却并不累赘,她左手前伸,指尖处正燃着一簇明亮的火焰,用来照亮前方的路。
走在她旁边的是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也是刚才回荡在地道中的那道声音的主人。他腰板挺得很直,火光打在他脸上,可以依稀分辨出一张英俊的五官,还有脸上那份仍未褪去的恍然。
这两人正是刘慕白和淼。
他们先前躲在暗处,无意中碰到了王毛仲和一个奇怪的黑衣老人,思及他们两个并不知道出去的路,索性铤而走险,悄悄地跟在了王毛仲二人的身后,一直跟到了一处石壁前,果然找到了一条密道,却不见了王毛仲的身影。
好不容易找到了第三条路,即便有隐患,淼和刘慕白也不想轻易放弃,略作商议之下,两人便决定进入密道寻找出口。
密道很长,螺旋式的阶梯一直往下延伸,刘慕白和淼走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尽头。
刘慕白持剑走在前面,大概估计了一下现在所处的位置,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他们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恐怕已经到了地下几十米的深处,可前方却仍是不见出口,真是奇也怪哉。
淼没有注意到刘慕白的脸色,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那时我年纪太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直到方才见到了王毛仲,这才想起以前许多被忽略的事。现在想想,我受叔祖照顾良多,当初若不是得他看护,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
刘慕白道:“可是,王毛仲为何要抓你?他与唐简大侠的仇怨自不必提,当年你不过只是一个幼童,又怎么会被牵连其中?”
淼沉默了一下,方道:“或许是受人之托,或许是有所图谋,具体是为了什么,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刘慕白观淼脸有郁色,心知其中定有隐情,但见她不愿提起,便体贴的转移了话题,“听你刚才提起,当年你去恶人谷的事,唐简大侠似乎也参与其中?”
淼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我回唐家堡之时,小雨似乎跟叔祖见过面,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刘慕白见淼的脸色有些古怪,不由奇道:“怎么?”
淼道:“我也是才知道,当年我之所以会入恶人谷,是因为叔祖和王谷主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虽然具体不清楚,不过我曾听小雨提过,似乎与九天有关。”
刘慕白闻言,瞄了淼一眼,狐疑道:“真是小雨跟你说的?”他怎么觉得以莫雨的性子,如果涉及到了很危险的事,可能根本不会跟她提起呢……
果然,淼的脸色变了几变,才缓缓道:“他起初什么都不肯说,我便把他灌醉了,是谷中酒娘子珍藏了几十年的佳酿,反正他醒来后也不会记得什么。”
刘慕白:卧槽!
淼没有注意到刘慕白的脸色,只幽幽的道:“哪怕喝醉了,他还是瞒得死紧,多一点都不肯告诉我,还有傲风爹爹,他们全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刘慕白的内心本来在跑马,听到这里,又忍不住笑开了,“你这是什么古怪称呼,哪有人连着名字喊自己父亲的!”
淼没有作声,指尖的火焰却受她心情的影响跳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唐傲风明面上对她虽然不见有多少关注,可私底下对她的关心,却是一直没有停过。
在毫无保留的父爱面前,顽石都尚且要被感化,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淼并非无心无情,所以她接受了唐傲风,只不过心中因有另一个影子存在,即便知道对方已经不在了,口头上却仍是不愿混淆。
或许在她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如果能与父亲再见一面就好了……
至少告诉他,她长大了。
一抹白光刺破黑暗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密道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两人的步速快了一些,人却变得更加警惕。他们越往前走,越觉得温度在不断下降,等来到出口处时,周围的墙壁和脚下的石阶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刘慕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搓搓手臂道:“这里冷的有些不像话!”他习武虽晚,修的却是自纯阳吕祖处传下的上等功法,武功底子并不弱,可此刻运起内力调息,却还是无法驱散周身刺骨的冰冷。
淼看了刘慕白一眼,发现他的眉毛都有结冰的迹象,眼底不禁有些凝重,“小白,你怎么了?”
她虽然也觉得有些寒意上涌,但还没冷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况且她因功力消退之故,并没有费多少内力去御寒,可现在的情况是,至少调动了八成内力的刘慕白,怎么看上去反倒不如她?
刘慕白默默地念着心法口诀,眉梢上已经凝出了一层白霜,他冷的牙齿打颤,可迎上淼担心的目光,却强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可还不待露出一个笑影,整个人便突然倒了下去。
淼心中一惊,赶忙过去扶了一把,还不待反应过来,便发现从右腿开始,刘慕白的半边身子已经逐渐被冻住,看上去冰层竟然还有扩散的迹象。
淼心下焦急,靠着墙壁扶住刘慕白,自己则在他身后盘膝而坐,正待运气,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勿要乱动,先封他阳池穴,再以炎阳决护住心脉!”
熟悉的声音令淼手下有片刻停顿,但她只是愣了一下,便又凝神照着对方所言,运功为刘慕白驱寒。
半晌,淼的额头已冒出了些薄汗,刘慕白身上的冰层也有退去的迹象,但她仍是不敢大意,待把刘慕白眉梢上的白霜也尽皆化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收功不提。
“他中的咒印不算太毒,你不必如此紧张。”
一声轻笑回荡在淼的耳边,带着些不羁,听上去像是在取笑人,可仔细分辨,却又能从中感觉到一丝善意。
淼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的回过了头,果然在几步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你。”
来人在距离淼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一身漆黑装束,好看的侧脸仍是稍显冷硬,却没了往日的狠厉之色。他静静地站在那,挡住了身后冰层反射出的亮光,如渲染在白纸上的一缕墨色,突兀,却并不刺眼。
“妹儿以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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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甬道一望看不见尽头,眼中只剩下冰霜的世界。
冰层很厚,却又晶莹剔透,人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万丈冰川之下,美虽美矣,却无人顾得上欣赏。
唐无绝走在前面,肩上是已经陷入昏迷的刘慕白。
淼落后他一步,小心的走在冰面上,一面盯着脚下的路,一面分神注意着前面的两人。
一路上,唐无绝除了最初的问候之外,便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而淼也没有主动搭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冰封的甬道仍是不见尽头,看着前方唐无绝挺拔的身影,淼心里有些烦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终于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我们要去哪?”
唐无绝的步伐微不可察的一顿,人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道:“离开这……你不能在此久留。”
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唐无绝道:“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淼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唐无绝侧头看了她一眼,道:“莫要以为这是废话,我既说危险,那便绝对是你无法应付之事。”
淼面色未变,只反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唐无绝淡笑一声,道:“如你所见,虎落平阳。”
淼眸光微动,轻声道:“之前我陷入昏迷之时,听到的那个声音,果然是你。”
唐无绝没有说话,脚步也没有停顿,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轻叹一声,道:“谢谢你。”
唐无绝漫不经心的道:“谢我什么?”
淼道:“之前的那间石室里,若不是你,我会死。”
唐无绝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一脸平静的淼,与她对视片刻,冷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道:“你的阴阳术造诣远在我之上,这方面的暗算,我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淼慢吞吞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唐无绝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很奇怪?”
淼点点头,道:“我当时周围明明没有人,却能听见你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像冥冥之中一直有人在看着她一样。
唐无绝有一瞬间的失神,本想抬手抚上右臂,却想起自己肩上还有一个刘慕白,无奈之下只得作罢,看向淼的眼神却温和了不少。
“我们身上的那记玄鸟纹印,是传承自母亲的一种血缘凭证,靠着这个凭证,我们可以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我本来并不知道你也在这,直至不久前,我身上的印记突然发烫,虽然看不见你,却能听见你在哭……”
淼睁大了眼睛,诧异道:“我……在哭?”
唐无绝道:“我不清楚,只是心里突然生出的一种感觉罢了。”
他说的含糊,却不是有所隐瞒,而是此时他的心里,着实乱得很。
他确实听到了一阵哭声,如多年前母亲抚雾死去的那天一般,是生命消逝前的垂死哀鸣,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母亲的哭声变成了妹妹的哭声,却一样的哀婉,令人闻之心碎。
唐无绝闭了闭眼,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不要再这样了……”
淼道:“你怎么了?”
唐无绝蓦地回过神来,定定的看了淼半晌,漆黑的眸中满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抿了抿薄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肩上的刘慕白放了下来,将其安置在了甬道的一侧,自己则盘膝坐了下来。
淼不解道:“我们不继续往前吗?”
唐无绝道:“此处对抑制咒印有很大的帮助,你刚才虽然为这小子解了咒,可他身体还未恢复,前面便是出口,等他醒来后我们再走不迟。”
说完,他闭上眼睛开始调理内息,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淼见状,在又一遍检查过刘慕白的情况后,也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双手抱膝,颇有些无聊的盯着唐无绝看。
她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许是淼的目光太灼人,唐无绝无法再维持老僧入定般的样子,只得睁开了眼。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面上还有些不解。
淼道:“我发现,你变了。”
唐无绝嗤笑道:“你这话听上去,显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淼摇头道:“我不了解你,却能感觉到,你给人的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唐无绝道:“在你看来,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淼道:“很执拗……是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不管哪方面,感情都比常人要炽烈许多。”
唐无绝搭在膝上的手微不可察的一动,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接着道:“那现在呢?”
淼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几乎没怎么变,人还是那个人,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唐无绝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笑意,“说我变了的人是你,说我没变的人也是你,你的这番话,岂不自相矛盾!”
淼一脸平静的道:“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能改变的,是心境。凡人皆有七情六欲,自律者生,沦丧者亡,若要灭其人,必先乱其心!正因人心思变,阴阳家的七情束魂咒才能成为阴脉八咒中最恶毒的一招。”
唐无绝忍不住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讽刺,“你认为,我是中了七情束魂咒?”
淼顿了一下,缓缓道:“当然没有……你不仅没有中七情束魂咒,就连原本困住你的傀儡术,恐怕也早已经解开了。”
淼说的若无其事,唐无绝却笑不出来了。
他一手撑在地上,半边身子靠着墙壁,整个人突然沉默下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面上带着一抹自嘲,“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中那个咒,但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为自己中招了。”
笑容从唐无绝的脸上再度消失,他变得面无表情,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冷硬,“我们那位所谓的外祖父,明明最是铁石心肠,却偏偏喜欢装慈悲,他既然想控制我为他做事,那我索性便成全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卸去他的防备,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本来一切顺利,可我没想到的是,槐序会临阵倒戈。那时候我对她没有防备,以致胸口处中了她一记咒印,身体却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只是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
淼道:“久而久之,你便以为自己中了七情束魂咒。”
唐无绝淡笑一声,道:“症状很像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这个咒印深化了心中的执念,却从不曾想过,这不过是我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疯狂所找的借口!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竟然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淼看了唐无绝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突然觉得唐无绝有点可怜,可又觉得,对方大抵是不需要别人可怜他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道:“清灵姐姐很担心你。”
唐无绝一愣,面上难得露出几分苦涩,“她……现在可还好?”
淼道:“她中了姜槐序的毒咒,元气大损,幸好治疗及时,这才没有留下病根。她前几日已经动身回去了唐门,一路有无乐哥哥陪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唐无绝沉默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方缓缓道:“她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淼淡淡的道:“她叮嘱我,若是见到了你,定要狠狠揍你一顿,连她的份儿一起。”
唐无绝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她还是老样子。”
淼道:“她是个好人,脾气虽然爆了些,待人却没有坏心。她不希望我们两个起冲突,我不想令她失望,你也不要惹她难过。”
唐无绝幽幽地叹道:“你待她倒是很好,她没有看错人。”
淼不置可否道:“清灵姐姐没有看错人,但有一个人,却是看错了你。”
不待唐无绝有所反应,她便接着道:“你可认识一个叫薛竹的人?”
唐无绝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一番,待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后,才道:“不曾听过。”
淼道:“你可以不认识她,却不能不知道她,毕竟正是这个人代替了莫从卢,把从你那里得来的忘情蛊,下在了莫菲端给莫雨的药碗里。”
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说到了忘情蛊,她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唐无绝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一丝严厉的意味。
这次他没有笑,面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看着淼的眼里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没想到,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怎么,是清灵告诉你的?”
淼摇头道:“不是,是烟告诉我的。”
唐无绝一愣,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竟然是他……”他闭了闭眼,声音里满是平静的道:“莫从卢确实是我安插在恶人谷的内线,你刚才说的薛竹,又是怎么回事?”
淼垂眸道:“薛竹是雪魔堂的一名侍女,她与莫菲交好,为人一向老实,这次出谷后本负责打理谷主的起居……只可惜她一时糊涂,竟听信了莫从卢的哄骗,敢对小雨下手,还差点牵连了莫菲。”
“……她死了?”
淼点头道:“她自杀了。”
唐无绝道:“为何?”
淼一张俏脸面无表情的道:“因为我杀了莫从卢。”
当初,莫从卢本是唐无绝为了刺探康雪烛的踪迹而安插在恶人谷的内线,他本来也不姓莫,是后来在唐无绝的授意下向莫雨投诚的时候,为表忠心才随了莫雨的姓氏。
在鱼龙混杂的恶人谷,莫从卢说不上有多特别,他很沉默,有时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是个很容易令人遗忘的存在。但他为人稳重,办事稳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莫雨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接受了他的投诚。
淼对莫从卢本来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可造化弄人的是,他偏偏是第一个在瞒着莫雨的情况下,死在她手中的人。
唐无绝回过神来,看着淼的眼中有些意外之色,“莫从卢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会死在你的手上,那也就代表着,你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莫雨?”
淼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唐无绝看在眼里,有些不解道:“我以为凭你和莫雨的关系,你不会瞒着他才对,可为什么……”
淼面无表情道:“若是小雨知道了,他定会找你的麻烦。若是他坚持要杀你,我绝对不会站在你这边,但如果你出事,清灵姐姐和爹爹会伤心……”
唐无绝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却突然笑道:“你不提醒他一声,就不怕我以后会再度对他下手?”
淼毫不犹豫的道:“你再敢对他做什么,我会杀了你的。”
唐无绝沉默下来,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一样。就在淼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阿淼,你一直在担心我会对莫雨不利,那忘情蛊的事,你就不怪我吗?”
淼一脸平静的道:“我心里太小,装的人太少,身边事又太多,没工夫理你。既然忘情蛊已经解开了,此事便揭过不提,若再有下次,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淼身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此时的回答,也更像是漫不经心的敷衍和威胁,可听在唐无绝耳中,却令他忍不住笑开来。
淼皱眉看他一眼,不再神游天外,而是突然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对小雨下手,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他种下忘情蛊,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无绝轻轻抚着右臂,轻声道:“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对莫雨下忘情蛊,是因为我不想你白白送命。”
淼不满道:“他不会害我。”
唐无绝道:“他不会害你,却会伤你。即便现在你们两人之间相安无事,但谁又能保证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不会命丧他手!”
淼道:“我相信他!”
唐无绝道:“莫雨恐怕都不相信他自己,你又哪里来的自信去相信他!他若是能控制住自己的疯病,当年莫家满门是被何人所灭?他母亲又是因何而死?当年的莫夫人对儿子也是充满了信心,到了最后关头都没有放弃他,可到头来怎么样?一抔黄土,物是人非。”
淼再顾不上其他,只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无绝道:“那一年我随家中一位伯父在天府钱庄做客,莫家灭门惨案发生之时,我因对一张墨家流传下来的机关图纸感到好奇,便请天府钱庄的主人代为引荐,想前往莫家堡拜访。天府钱庄的主人是莫家堡堡主的岳家,他答应带我前去,却在临出门之际,接到了莫家上下为莫雨所杀的消息。”
淼道:“只是传闻罢了,你并没有亲眼所见。”
唐无绝道:“莫家堡的老管家所言,亦是他亲眼所见,怎会无缘无故诬陷一个孩子!”
淼不再作声,唐无绝却继续道:“那时我听说了这件事,虽然觉得骇人听闻,却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我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的妹妹竟会喜欢上当年那个嗜杀的小子!”
淼道:“可他失去理智之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唐无绝道:“正因不是他的本意,你的处境才会变得危险。”
“他若真是十恶不赦之人也便罢了,至少他待你真心,便绝对不会伤害你。可偏偏他疯病发作时六亲不认,平日里对你的万般爱意,也变成了使你心软的催命符!这样一个人,如何能交付终身?”
唐无绝轻叹一声,道:“阿淼,你听我一言,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太多,若是两人在一起会造成对彼此的伤害,那还不如不去强求。你扪心自问,若是有一日你不幸死在莫雨手中,莫雨醒来后会如何悔恨,到时他又会是如何痛苦?”
淼面上闪过一丝挣扎,却没有因此动摇。她掩下眸中的复杂之色,闭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舍不得他,也不想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而疏远他。”
她睁开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初始的平静,一字一句的道:“我很贪心,我喜欢他,便想一辈子都霸着他,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少一分一秒都不可以。哪怕是我死了,我也想他永远都记着我,等到了下辈子,我还要跟他在一块……”
她话头一顿,声音突然低落下来,“我曾经是那么想的,可等到我真的要消失了,又会忍不住想,若是我不在了,小雨他会不会难过?一想到他或许会伤心,我就觉得他能忘记我,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可这么一想,我又会很难受……”
淼把脸埋在膝上,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弄得唐无绝也慌了神。他下意识伸手想拍拍淼的肩膀安慰她,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又在半路缩了回来。
他看着淼埋着头默不作声的样子,轻叹道:“莫雨这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拐来你这么一个痴心的傻瓜。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唐无绝本是随口感慨,淼闻言却上了心,注意力转移之下,连带刚才的烦心事也忘记了。
她抬起头,愣愣的盯着脚下的冰面,看着上面自己的倒影,开始忍不住想,她当初……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莫雨的?
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又好像都不是……
淼仔细想了想,不由想起她跟莫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稻香村,可那时候太小,她跟莫雨又不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她如今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在他们长大重逢以后——确切的说是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面对他的亲近时总会有些不自然,后来久而久之,他们俩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亲近,他对她越来越好,然后让她越来越喜欢……
慢慢的,谁还在乎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淼回忆起与莫雨相处的点点滴滴,唇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她才慢慢回过神。
侧头一看,果然是唐无绝在笑。
淼道:“你笑什么?”
唐无绝道:“我笑你在想情郎。”
淼闻言并没有变的不自然,也没有任何被揭破心事后的羞涩感——事实上除了在莫雨面前,她在人前很少会有害羞一类的情绪。只是面色坦然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小雨?”
唐无绝一愣,显然没想到淼会直接承认,不过他对女子一向宽和,也不认为妹妹把情郎挂在嘴边有什么不对,只露出些回忆之色,道:“你刚才的神情,跟阿父谈起母亲的时候很像。”
唐无绝略提了一句便住了口,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淼却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产生了些好奇。
“母亲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唐无绝有片刻失神,想起记忆里的母亲,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之色,他扯了扯嘴角,方道:“何止是你没有见过母亲,就连与我一胞双生的清灵,她对母亲恐怕都陌生得紧……”
唐无绝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恍然,“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黄山脚下的祭坛上,她一袭红衣,美的像天女下凡。不过那时她是主持祭礼的圣女,而我只是个被家人抱在怀中的小小幼童……”所以哪怕她私底下总会偷偷来看他,在人前他却一句话都不能与她说。
红衣教中等级森严,她是圣教主派来的的使者,是高高在上的圣女,那时候的他在众人眼中,还没有资格获得她的青睐。
所以自那以后,在小小的无绝心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以后能进入红衣教,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可那时的他却根本想不到,原本对他来说如乐土一般的栖霞宫,有一天竟会成为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四岁的时候进入了红衣教,却是以囚徒的身份进去受罚。
在栖霞宫的那段日子里,他见多了浑浑噩噩的男子,也见惯了性情偏激视男人为洪水猛兽的女子。那时候他还小,却被折磨的早早成熟,虽然对很多东西依旧不能理解,却不妨碍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
他在红衣教中的日子并不算难捱,但有时却也会有无妄之灾。
红衣教中大多都是被男人伤害过的女子,她们憎恶男人,并仇视男人,哪怕只是一个小男孩,对她们来说却也是罪恶的源泉。
不过令他稍加宽慰的是,哪怕周围人对他充满了恶意,可那个带给他温暖的女人,却依旧关心他,照顾他,待他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只知道她对他十分好,他曾偷偷地发誓,等他长大以后,一定要倾尽所有去保护她。
可他的愿望似乎从来没有实现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离开了她的身边。
“那时我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栖霞宫。那个抱着我的男人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而那个我曾经奉若神明的女人,竟然就是我的母亲……”
唐无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还有一丝迷茫,“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唐门是个可怕的地方,在那里固然不会受虐待,但同样也见不到心中眷恋之人……唯一带给我熟悉感的,大概就只有与母亲很像的清灵……可偏偏清灵脾气很坏,性子跟母亲是半点也不相似……”
淼一直沉默的听着,直到此刻才开口道:“母亲为何不离开红衣教?哪怕阿萨辛再手眼通天,只要安排得当,也不是没有脱身的办法。”
唐无绝道:“这也是困扰了我很久的一个问题,直到后来阿父告诉我,母亲之所以不离开红衣教,也许是为了红衣教主阿萨辛!”
淼不解道:“为了阿萨辛?”
唐无绝道:“在红衣教弟子眼中,阿萨辛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对于母亲来说,这个抚养她长大的男人,恐怕也与别人带给她的意义不同。她不肯离开红衣教,或许是心中留恋,或许是害怕给父亲带来麻烦……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只知道,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阿父。”
说完,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枫华谷之战爆发的那一年,母亲为了阿父离开了红衣教,可阿父却没能实现当初的诺言,好好保护她……母亲她本不该有如此凄惨的下场,若不是为了保护丈夫和孩子,她当初也不会孤注一掷。”
“女子存世本就不易,世间负心之人又太多,有些女子一旦付出了情,便是一生为情字所累。可她们付出的是真心,换来的,却未必是珍惜……有情鸳鸯无情燕,很多有情人,情是真,心也是真,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任你有再多的山盟海誓,也终究会在平淡的日子中被消磨殆尽,那时候你会发现,一辈子实在太长,长到曾经的有情人初心不再。”
淼垂眸道:“可爹爹他,并不是负心之人。”
唐无绝道:“阿父没有负心,却是负了人……母亲当年一心相随,最后却换来惨死的下场,若父亲当初能多为她考虑一些,恐怕如今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他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冰层,眸中闪过一抹令人看不懂的光,“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这一辈子都活在男人的掌控之下,不得片刻喘息。即便强势如则天皇帝,身后还不是一片骂名。”
“很多人说武瞾为人残暴,为了一己之私篡位,牝鸡司晨,颠倒伦常……可说白了,还不是有些男人自身无用,却又瞧不惯女人站在自己头上!我倒宁愿天下女子都如武瞾般刚强,至少能做到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必一生由人,身不由己。”
淼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世上有恣意洒脱的女子,便有醉生梦死的男子,世间百态,我倒没觉得有何不同。”
唐无绝淡淡道:“你没感觉到不同,只不过因为你有人疼爱,自身又力强到可以无视周遭人的不怀好意。可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子,却没有你这等好运,可以避免所有的不幸。”
淼微微愣住,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许多这些年来的见闻,发现唐无绝所言果然不差。
可她细细一想,却发现不只是女子,凡是力弱无法自保者,都容易遭遇不幸,像从前的稻香村,又像在狼牙欺压下备受欺凌的百姓……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坐在丐王坡的高处看莫雨练武时,莫雨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之所以追求至高的力量,不过是想用手中的力量,来挽回过去失去的东西,若逝者注定无法追回,至少他还有能力守护现在。
那时候,淼觉得莫雨说的很对,可现在想来,她却觉得,凭着力强便可以解决的困难,恐怕都不算真正的困难。
力强之外,还有命运的无常,天意的难测。区区凡人,是否真的能以力胜天?
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害怕继续探究下去,会得到一个残忍的答案,摧毁她所有的生机……
“看样子,这些年他待你确实很好。”
唐无绝的声音令淼从沉思中回神,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却没有开口说话,完全一副状态外的样子。
唐无绝见她这样,不禁有些头疼道:“果然江湖传闻不能尽信,莫雨在武林正道中的风评虽不如何,但就凭他愿意一直护着你,倒也不失为良配。若是换了其他人,你这性子恐怕早就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淼不以为然道:“换了其他人,我也不稀罕!”
唐无绝难得打趣道:“换了莫雨你就稀罕了?”
淼点点头,一脸坦然道:“小雨他当然很好很好……”说罢,侧头看了唐无绝一眼,补充道:“至少比你好……”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像你这般婆婆妈妈的。”
唐无绝眉头一挑道:“我何时婆婆妈妈了?”
淼道:“清灵姐姐说你有个心上人,偷偷喜欢人家十几年了,却一直没有结果……你喜欢的那人,是不是琴秀高绛婷?”
唐无绝微微一愣,随即沉默下来,整个人紧抿着唇,似乎被说中了心事。
淼道:“你喜欢她吗?”
“……喜欢。”
淼又道:“那她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淼换了个方式问道:“那她讨厌你吗?”
“应该……不讨厌……”
淼看着唐无绝不自然的样子,想了想,有些疑惑道:“既然她不讨厌你,那你为什么不敢喜欢她呢?”
淼说的轻松,却让唐无绝愣在原地。他忍不住抬头看了淼一眼,只见面前的女孩眼里满是坦然和平静,不刺人,却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唐无绝喜欢七秀坊琴秀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知道这件事的几个人,对此的看法却不尽相同。
兄长说他优柔寡断,情敌说他虚情假意,就连高绛婷,也觉得他心思过于深沉……
现在想来,竟都不如淼一针见血……他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想喜欢,不是不会喜欢,而是不敢喜欢。
比起总是揣摩别人心思而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人,唐无绝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也许不太了解别人,却一定很了解自己。
他先时喜欢上琴秀,也许是惊鸿一瞥,也许是闻音识人,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琴秀带给他的感觉,跟当初的母亲很像……
唐无绝自己也知道,透过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是对前者的不尊重,所以一开始哪怕遇上了,他也避免跟对方接触,以免混淆了内心的感情,牵连一个无辜的女子。
直到后来真的情根深种,他却又变得胆怯起来,害怕自己的冒然接近,会扰乱对方原本的生活。
他喜欢看高绛婷于湖光山色间练琴的样子,无忧无虑,娴静安逸……
他害怕若是有一日把内心的感情宣之于口,会将原本的美好全部打破。
他与高绛婷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把握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去,也不忍把高绛婷从她的世界里拉出来。
既然不想强求,便索性默默地守着她。
等有一日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再祝福她便是。
唐无绝心里五味陈杂,面上不由陷入了沉默之中。
淼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刚才之所以问起,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见当事人情绪不高的样子,便也沉默下来。
甬道内一时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静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所以当刘慕白醒来时,淼很快便注意到了旁边人加重的呼吸声。
她连忙探过身去,试探的唤道:“小白……小白?”
刘慕白自一片黑暗中醒来,刚及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张放大的脸,虽然美人如画,可抵不住他头脑昏昏沉沉,仍是被吓了一大跳。
淼见他反应激烈,赶忙与他拉开了距离,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道:“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有点傻……
刘慕白被淼一吓,脑子顿时清醒了一些,他抬头打量了周围一眼,待看见坐在一旁的唐无绝时,脸上明显露出一抹惊讶,“唐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刘慕白在来长安的路上,曾碰见过很多脚步匆匆的唐门弟子,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来唐无绝已经失踪近一月了,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长安城,所以唐门才会加派人手来长安附近寻找线索。
唐无绝跟刘慕白并不熟,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回答刘慕白的问题,只是颔首打过招呼后,便靠着墙壁重新闭上了眼睛。
刘慕白对昏倒前发生的事还有些印象,他活动了下筋骨,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忍不住问道:“阿淼,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始皇帝陵最深处的甬道里。”
这次回答的却是唐无绝,他仍坐在原地,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侧头看着这边,面上一片平静之色。
他很平静,听了他话的两个人却不平静。尤其是淼,惊讶更是溢于言表,“这里是始皇帝陵,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唐无绝不在意的道:“你没有问,我自然便没有说。”
淼不满的道:“我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唐无绝道:“我也回答你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淼睁大了眼睛,仿佛眼前坐着一个无赖,而唐无绝面对淼的瞪视,也忍不住笑出声,声音显得很是清亮,似乎心情很好。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眼里满是认真道:“我之前不告诉你这里是秦陵,是怕你知道后便不肯走了!现在情况对你不利,我不管你跟槐序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必须先离开这里再言其他!”
淼闻言,皱着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皱得越紧了。
刘慕白看了淼一眼,却道:“我之前得到消息,安贼觊觎秦皇陵里的兵器秘宝,已经开始挖掘入口,我被抓进来之前,他们已经开掘了地宫,现在恐怕已经进到陵墓中了。”
唐无绝道:“趁着还没有人发现,我们这便离开吧,有什么事等回了城中再说!”
淼仍有些犹豫道:“可是,我……”
刘慕白亦劝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对敌人的消息几乎一无所知,实在不适合硬碰硬。我之前听说朔方军也介入了此事,若是阿淼你真的有事,我们不妨与朔方军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淼自己处于进退维谷之境,加之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对于生死倒像是豁出去的感觉,可她不在乎自己,却不得不考虑刘慕白和唐无绝,她心知自己不走,他们二人定然也不会走,她不想连累他们,便只得随他们一起离开。
淼权衡利弊之下,只得无奈点头道:“我跟你们走……”
见淼终于妥协,刘慕白还不待如何,唐无绝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这个妹妹的性子执拗不输于他,本已经做好了打晕对方直接带走的准备,现在见她松口,也觉得省下了许多劝说的功夫。
刘慕白看了周围的石壁一眼,蹙眉道:“此处甬道四通八达,不知要走哪一处,才能顺利离开……”
“这个不必操心,跟我来便是。”
唐无绝终于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角处并不存在的灰尘,毫不犹豫的朝着一个方向迈出了步子,还回头示意剩下的两人跟上。
淼和刘慕白对视一眼,来不及细想,也只能跟在唐无绝的身后离开。
唐无绝并没有走出多远,他在一处长满青苔的石壁前停下,俯身查看了一番后,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发出咔嚓响声的小东西,刘慕白好奇之下探头一看,发现竟是一只只有成年人手指大小的机甲兽,看上去形状有些像蚯蚓,身体却又长着四肢。
刘慕白心知这可能是唐门的机甲术,涉及到别家门派的技艺问题,他纵然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冒然问出口。
淼就没了这层考虑,只盯着唐无绝手中的机甲兽,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
唐无绝见淼一脸好奇的模样,干脆把手上的机甲兽阀口一闭,确定没危险了,才扔给她玩耍,自己则是从袖中又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轻轻黏在了长满青苔的石壁上。
收起倒刺的机甲兽在淼的掌心打了个滚,显得可爱异常,令淼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它小巧的头颅,发现这机甲兽个头虽小,但材质却结实的紧。
淼正戳着手心的机甲兽,余光一扫,便扫到了被唐无绝放置在石壁上的那只机甲兽,只见小小的机甲兽趴在石壁上转了个圈,随即头朝下,突然身形一闪,直接钻进了坚硬无比的石壁之中。
淼不解道:“它这是……”
唐无绝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墙壁,不过一会儿,整面墙壁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石壁的表层也开始逐渐剥离,随着一只机甲兽的头颅重新钻出,整面墙壁终于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随着裂开的石缝越来越多,墙面上钻出来的机甲兽也越来越多,刘慕白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唐无绝道:“我刚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曾把身上带的‘穿山甲’撒出去一些,他们感应着我的位置,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出口,直到几个时辰前才找到了这里。”
刘慕白面色古怪道:“穿山甲……这个名字……咳,很别致。”
淼没有如刘慕白一样在意机甲兽的名字,只是看着唐无绝,面上有些复杂,“你明明早就找到了出路,却到现在才准备离开……是不是为了等我?”
唐无绝紧盯着逐渐裂开的墙壁,看都没看淼一眼,只淡淡的道:“不是等你,难道还是等你旁边这小子吗?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无辜躺枪的刘慕白摸了摸鼻尖,正打算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却在越过淼看向面前的石壁时,发现了一道诡异的金光,定眼一看,却是一只蚊虫大小的金色甲虫。
他皱了皱眉,出声示意道:“那金色的小虫是什么?”
淼本来正打算对唐无绝道一声谢,这下被刘慕白一打断,注意力也移到了碎石堆上的金色小虫身上,一看之下,却瞬间变了脸色。
唐无绝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显然也是知道这金色小虫代表着什么。他右手射出一枚毒箭,立时将金色小虫碾的粉碎,随即当机立断的停止了机甲兽的行动,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长满青苔的石壁表层已是支离破碎,刹那间发出的金光更是耀目到极点。
淼的动作也不慢,几乎是在金光出现的瞬间,她双手合十,突然撑开一道水幕,水幕中绿意闪现,一簇簇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了整面墙壁。
“趁现在,快走!”
淼拉起尚在愣神的刘慕白,与唐无绝一齐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待跑出一段距离后,她指尖突然燃起一簇火苗,头也没回的向后掷去。
只见火苗在接触到绿藤的一刹那,整片墙壁突然燃起冲天大火。更令人惊奇的是,绿藤仍在水幕的滋养下疯狂生长,火焰不仅没有受到水幕的干扰,反倒烧得越来越旺。
三种颜色,如同三重屏障,肆意的席卷了支离破碎的墙壁,却仍是挡不住那抹耀目的金光。只见无数细小的金色颗粒爬过水与火的交界处,慢慢朝着远处飞去,而一些被火灼烧的金色小虫,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尸体又重新复苏过来,跟着空中的金光一道,齐齐冲着前方而去!
甬道很长,也很窄,虽然淼一行三人撤退的很快,却受到了地形的约束无法使用轻功,只得跑着前行。
一路上,唐无绝和淼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只有刘慕白还不知内情。瞅着跑出了好远,他才抽空问起了刚才的事。
淼解释道:“刚才那金色小虫,是阴阳家的尸神咒蛊,一旦被叮咬到,我们会四肢麻木,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动用内力。”
刘慕白蹙眉道:“没有办法驱散蛊虫?”
淼道:“可以驱散,但那时候就晚了,现在只能躲一躲,不与它们正面碰上。”
唐无绝神色冷肃道:“刚才那些不是普通的虫蛊,是阴阳宫饲养的蛊王,要是被它们追上了,估计立刻就要没命!”
淼皱了皱眉,心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却快的叫人抓不住。
“不好,是死路!”
刘慕白看着面前被堵住的去路,还不待转身,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噪杂的响动,意识到也许是那群蛊虫追上来了,他的脸色不由变得有些发白。
唐无绝摸了摸堵住去路的石壁,孤注一掷道:“我观此处落石皆由塌陷而成,后面定然有出口,不如我们一齐发力打通这处通道,总好过白白喂了蛊虫。”
淼犹豫道:“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周围万一布满了尸神咒蛊,我们现在打通这里,等会岂不是要面临前后夹击?”
唐无绝想了想,对刘慕白道:“听闻纯阳紫霞功中有一式名为镇山河,可凭内力凝结住一定范围内的时间和空间,不知刘道长可曾学过?”
刘慕白点头道:“慕白不才,初窥门径而已,只怕火候不够。”
唐无绝道:“至多可坚持多久?”
刘慕白皱眉想了想,道:“不过半炷香……”
唐无绝道:“这就够了!等会我与淼一起合力击碎此处巨石,劳烦道长以镇山河护住周身。”
刘慕白道:“该当如此!”
刘慕白执剑后退一步,留出地方来让淼和唐无绝发力打通出口。
淼的内力不弱,此前虽消耗了七七八八,但现在明显还有余力,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唐无绝相助,几乎没有消耗多少内力,便成功把堵住去路的巨石打碎。
而正如淼预料中的那样,在巨石碎掉的那一刻,一道危险的金光从巨石的另一面飞来,许多泛着金光的小虫一头撞在刘慕白撑起的淡蓝色气场上,身处镇山河范围内,涌过来的金色小虫尽皆僵死在原地。
淼站在刘慕白身旁往前方一看,发现巨石后面竟是一处陡峭的断崖,连接着对面出口的十字桥已经断裂了多处,只留下一些孤零零的石板,勉强供人通过。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块碎石跌落下去,竟是半天没有传回响声。
淼看着前方漆黑的无底洞,像是吃人的血盆大口,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害怕,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唐无绝一把按住肩膀。
唐无绝看着淼有些发白的脸色,心生怜意,不由放缓了声音道:“勿要害怕,我们一起过去,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刘慕白听唐无绝这么说,也注意到了淼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刚想安慰她几句,远处便突然想起了一阵熟悉的嗡嗡声,大惊之下回头望去,果然见甬道的另一头,已经亮起了些许耀目的金色。
唐无绝暗道不好,拉住淼的手腕,对刘慕白道:“来不及了,我们快些过去,还请道长多坚持一下。”
刘慕白点点头,跟在唐无绝和淼的身后踏上了半空中的石板,他默念几句口诀,手上再次发力,笼罩在周身的气场颜色变得更深了一些。
随着三人慢慢往前走,镇山河的气场将前方的蛊虫尽数隔开,每往前走一步,便有一波金色小虫僵死在地上,与此同时,后面的蛊虫因没了气场的压制,也慢慢复苏过来,想扑过来叮咬,却在又一次撞上气壁时僵死过去。
眼见距离对面的出口越来越近,刘慕白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镇山河本就是紫霞功中消耗内力极多的一招,更不可长时间数次使用,能撑这么久,已是刘慕白平时刻苦修炼的结果。
淼被唐无绝拉着,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刘慕白的情况,见他额角已经沁出了薄汗,心知对方支撑不了多久,不由加快了脚步。
就在三人刚踏上一块新的石板时,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淡蓝色气场突然消失不见,一瞬间四周的金色小虫尽数扑来,淼心中一惊,还不待有所动作,只见原本消失的气场,又重新包裹住了三人,将奔涌过来的小虫尽数格挡开。
淼皱眉看了刘慕白一眼,担忧道:“小白,你……”
“我没事……”
刘慕白扯了扯嘴角,刚想安慰一下淼,却撑不住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顿时周围的气场又有消失的迹象,却终究被他咬牙撑住了。
唐无绝见状皱起了眉头,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拉着淼往前走,直至来到了靠近出口处的石板上,这才松开了手,并稍稍退了几步,落在了刘慕白的后面。
淼察觉到了唐无绝的动作,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听唐无绝叮嘱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若是没有出路,便去找有狼牙兵存在的地方,凭你们两个人联手,杀出去应该不难!”
淼听他话里有话,心中来不及细想,刚要伸手把人拉住,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推进了前方的石廊中,有些狼狈的摔在了地上,同她一起的,还有受到同样对待却明显摔得比她还惨的刘慕白。
只见刘慕白被推出去的那一刻,镇山河的气场完全消失不见,顷刻间四周金光大胜,却被一股幽绿色的气劲打出一个缺口。
唐无绝没有理会周围正往他身上扑的蛊虫,右手从怀中掏出两个黑色的小球,用力将其投掷到了淼和刘慕白所在石廊的上方。
小球在空中爆炸,震的石廊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无数碎石不停掉落下来,砸在淼和刘慕白的身边,让两人不得不四处闪躲。
在一片乱石纷飞中,淼被灰尘呛得难受不已,隐约间,她似乎看到唐无绝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更是刺激了周围的蛊虫,导致原本朝着石廊而来的金色小虫,尽皆改变了路线朝着他飞去。
模糊中,她似乎看见唐无绝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又带着一种解脱。哪怕他的周身已经沾满了耀目的金光,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淼心里突然很慌,嘴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无绝对她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跳下万丈深渊,带走了周围耀目的金光,也带走了令人绝望的危险。
刘慕白亦是震惊不已,但他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呆住的淼,在拉着她又一次躲过砸下来的碎石后,狠狠心道:“阿淼,这里洞口要塌了,我们必须快些离开,不能白白浪费唐公子用命给我们换来的机会!”
一块锋利的碎石从淼的手背上擦过,带出一道沁出血珠的红痕,细微的痛感也使她从呆愣中回神。
她看了刘慕白一眼,轻轻抚住了自己的左臂,感受着那里的烧灼之痛,喃喃道:“我感觉的到,他还没死……”
刘慕白见淼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之色,他狠了狠心,制住淼的双手想要强行带她离开,却被淼一下子推出去好远。
淼闭了闭眼,道:“虽然我很想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请你务必要帮我给小雨带句话。可是想了想,却又觉得这样的话未免太不负责任……”她唇角突然绽开一个笑,眸底却闪着点点水光,“所以,我还是决定回来后自己去跟他说!不过你记得告诉他,让他一定等我,哪怕变成鬼,我也一定会去找他!”
淼话音刚落,刘慕白便被平地生出的几株绿藤拦住去路,任他持剑挥砍,绿藤却不痛不痒的一遍遍长出。
等他再次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淼跳下万丈深渊的一幕。
哐当一声,刘慕白昔日爱之如宝的古剑“腾空”应声落地,他却置若未闻,就连碎石划破眼角的疼痛,都没能让他眨一下眼睛。
直到几株绿藤慢慢枯萎,地上唯留几片树叶,刘慕白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排列整齐的树叶,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只见地上用树叶写着三个字——望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