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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承卿情一诺千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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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辰时与巳时交替之际,长安西市的坊间已是人来人往,许多商贩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出摊,开始这一天的生意忙碌。

一家不起眼的酒肆中,跑堂的伙计正在进行洒扫工作,他懒洋洋的拿着抹布擦拭着桌椅,又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待直起身来伸个懒腰,却不料伸到一半,后腰突然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脚。

随即身后响起了老掌柜的训斥声:“你个懒鬼,又在躲懒不干活,不把这上上下下弄干净,小心等会客人不上门!”

伙计吓了一跳,赶忙弯腰讨饶,“哎哟掌柜的,您老息怒,我这就去干活,保证把店里店外弄得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出来!”

说着,他拎起一旁的扫把就逃命似得朝店外躲去,生怕老掌柜脾气上来了再给他一脚,他自己皮糙肉厚的不怕打,就怕老掌柜像以前一样扭到腰,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岂料,今日也许是这伙计倒霉,他一心只顾着跟掌柜讨饶,根本没有注意身后的路,在退到门前的时候,正好与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上。

说是撞到人,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就在伙计感觉到身后有人的那一刻,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突然阻挡住了他的靠近,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被那股力量撞倒在地,虽然不疼,可碰撞之感却实在不像撞到了人。

这边伙计还在发愣,那边的掌柜却已经心急如焚的赶了过来,“这位郎君,实在是对不住,我这伙计一向毛手毛脚的干活不利落,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说着,他还狠狠地瞪了一眼仍在愣神的伙计,没忍住又踢了他一脚。

来人一袭白衣,面容温和,并未因被伙计唐突而生气,他朝掌柜笑了笑,还在伙计起身的时候顺手帮扶了一把,道:“我并未受惊,他亦非成心,店家不必如此紧张,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哎,多谢这位郎君体谅,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掌柜见这白衣人气度不凡,言行之中更是小心起来,生怕惹到了不好惹之人。

掌柜暗地里一瞪旁边杵着的伙计,示意他继续去干活,自己则是把这白衣客人迎进了店内,亲自给擦了座位,这才笑着道:“客官来的有些早,此时店里刚刚起灶,招待起来可能要费些时间,不如我先去给您上茶来,也好吩咐后厨准备些物事,不知您需要些什么?”

掌柜殷勤的招待人入座,但白衣人却摇头道:“掌柜不必忙,我来此非是为了吃酒,乃是应约而来。”

掌柜愣了一下,小心的道:“郎君说与人有约,不知是……”

白衣人轻笑一声,道:“是你们的主人约我来此,不知现在可否一见。”

掌柜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舒缓开来,满脸堆笑道:“不巧,我们东家现下不在长安,郎君要找他,可能要改天了,实在是对不住。”

白衣人见掌柜的模样,心里已是有数,他抬眼环视了店里一圈,目光又回到了掌柜的脸上,淡淡一笑道:“恶人谷的势力果然遍布天下,哪怕是在天子脚下,也有诸多眼线存在,若不仔细观察,平常人着实难以察觉。”

掌柜心里一咯噔,面上不动声色的道:“什么恶人谷,不知道郎君在说些什么,我们东家现下不在,还请郎君改天再来吧。”

白衣人没有在意掌柜的话,而是直言道:“大东家不在,少东家应该在吧,想必恶人谷的莫公子,此刻应该就在这长安城中才对。”

掌柜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衣人,和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血气的阴狠,却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往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原来是我们少东家的客人,他已经等了郎君好久了,还请郎君随我来。”

说着,掌柜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店外,发现没什么异常后,这才带着白衣人来到了后厨,待轻轻转动了一下橱柜里一只毫不起眼的瓷碗后,灶旁的一面墙便突然凹了进去,露出一扇精铁制成的小门。

掌柜闪身让开了门前,对白衣人示意道:“郎君从这里走吧,待走到门的那头,自然有人接应您,我这老骨头就不便奉陪了。”

掌柜声音里透着些意味深长,白衣人却不在意的一笑,没什么犹豫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待白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刚才还在外洒扫的伙计,已是一掀门帘走了进来,他看着正在闭合机关的掌柜,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整个人似乎也沾了些血色。

掌柜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怎么进来了,不好好在外面看着,小心被那些人发觉咱们的行迹。”

伙计不在意的撇嘴道:“怕什么,这西市中最后一个暗线,刚才已经被我解决了,这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出不了事。”

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倒是你这个老匹夫,刚才那个小白脸难道真的与莫少爷有约?你可不要搞不清状况就把人给放进去,若是出了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不满的哼一声,道:“昨晚蓉蓉姑娘来叮嘱过我,说今天会有一位莫少爷的故人来访,虽然没有明说那人是谁,可这么一大早只有这一个找上门来,又指明要见少爷,应该错不了。”

他看了一眼机关暗道的方位,脸色有些阴沉道:“况且,即便搞错了又怎么样,若是那人意图不轨,难道莫少爷还能饶过他,十恶之名你当是闹着玩的!”

伙计闻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突然打了个哆嗦,摇头道:“最近莫少爷心情可不怎么好,我们老实做事,别管那么多,小心惹祸上身。”

老掌柜叹了口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却不再说些什么,只与伙计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后厨,在人前,他们又恢复成了精明客气的掌柜和懒散怕事的伙计模样,而在这一整条街上,并未有人发现他们的异常。

*

铁门之后的密道很长,一直延伸至数条街开外的一处民居内,而此时密道出口处的庭院中,莫红泥已经在此等待良久。

莫红泥是雨身边的亲信之一,今天一大早就奉了主子的命令在此等候一个人。

她从卯时一直等到巳时,已是等待了许久,可她脸上却没有显出任何不耐之色,只是静静地等在原地。

一直到出口处的机关被触发,一个白衣身影逐渐出现在视线中,她才安静的迎了上去,俯身一礼道:“敢问可是启先生,公子已经等您良久,还请先生随我来。”

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沉默的跟上了莫红泥的脚步。

民居内部规模并不大,却有些曲径通幽之感。

此时正值冬季,庭院中的一些盆栽早已枯萎,唯有墙角处的一排矮松,还在坚持不懈的为光秃秃的庭院点缀着丝丝绿意。

启来到莫雨所在的地方时,莫雨正站在一间屋前兀自愣神。

他面前的屋子房门紧闭,门窗皆由帷幔遮挡,从外面望去,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可这个在外人看来心性无常甚至是手段狠辣的年轻人,此刻却一直安静的守在屋外,既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转身离去。

他一直驻足原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守在屋外,俊美的脸上是一片沉思之色,却没了往日的冷意。

在启走进院中的那一刻,莫雨便回过了神,他淡淡的看了启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一旁的莫红泥本走在启的前面,此时已经自觉退出了庭院,远远地守在院外,只留启和莫雨二人独处。

启走近几步,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温和的面容上闪过几丝担忧,“怎么,阿淼还没有醒?”

莫雨侧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情似乎很不好,“从骊山回来的这些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近日更是时常陷入昏睡之中,任凭旁人怎么唤都唤不醒,再这样下去……”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似乎并不想说出心里那个最坏的可能。

启听了莫雨的话,神色亦有些难看,但他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问道:“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如何,可有发生记忆混乱的征兆?”

“暂时还没有……”莫雨一改往日冷静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暴躁,“这些天阿淼除了有些嗜睡以外,其他时候意识都十分清醒,并未有什么不对劲。可长此以往,再找不到救治的方法,我怕她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启皱起了眉头,不由叹口气道:“她现在的情况,药石难医,我们如今只能静待时机,以不变应万变。”

莫雨点点头,眉宇间仍是化不开的阴郁。

这几日他为了淼的事情,心情一直很差,哪怕在骊山之时,启曾跟他提过此事,可等到淼的身体真的出现不对劲了,他才发现之前他着实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尤其是处于找不到解决方法带来的烦躁感中,更是令他险些失控。

若不是顾及到情况尚不明朗的淼,他也许已经无法保持现在的冷静。

启不用看莫雨的脸色,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只因他自己也是颇感忧虑,只不过经历毕竟比莫雨复杂太多,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冷静。

莫雨看了启一眼,突然出声道:“前辈日前嘱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手下的探子依照前辈给的指示,于两天前的护城河畔救下了葛玄,只不过那时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根本问不出什么,且他昏迷至今还未清醒,样子也有些古怪,还需前辈亲自前往一看。”

启点头答应下来,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瓷瓶交给莫雨,道:“一日两次,在饭后给她服下,这瓶子里的药量可以支撑半月,若是在这期间事情得以解决,便不需再服用,若解决不了,我再想办法。”

莫雨接过药瓶,毫不避讳的在启面前打开了盖子,发现里面的药丸皆呈现透明之色,且个头只有红豆大小,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五光十色,十分漂亮。

莫雨虽不通医术,但这些年来在王遗风有意无意的教导下,对药物的辨识能力还是有的,他自然看得出这瓷瓶里装的药丸十分珍贵,可想起之前启所说的,淼的身体并非药物可医,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他攥紧了手中的瓷瓶,目光直视着启,道:“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既然博古通今,举手之间可知天下事,那为何却一直不肯言明秦陵之事,还有那个暗中诅咒着阿淼的东西,前辈为何一直讳莫如深,不肯告知晚辈真相?”

启摇头道:“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我虽身负卜算之能,但对于某些事情,亦是无法知晓。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只有万物相生相克,日月此消彼长,若你觉得自己已是最强,那只因你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与你相制衡的存在。”

启这番话,取自阴阳家的五行学说,其中真意似是说给莫雨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不管启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在莫雨耳中,只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前辈的意思是,秦陵之中,存在着与前辈力量相克的东西?”

启沉默的点点头,却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他这副有所忌惮的样子,更是让莫雨确定了秦陵之行的危险,不由问道:“秦陵的入口已被狼牙军找到,开启之日近在眼前,到时王陵之中杀机步步,阿淼的身体又日渐虚弱,晚辈可否自己前去,就让阿淼留在长安城,我不想她出什么意外。”

岂料,听了莫雨的担忧,启一反常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此次秦陵之行,淼不能缺席,有些事情,你我都应付不得,必须得她亲自来,才能斩断这一切的因果。”

莫雨皱眉道:“可对现在的她来说,秦陵之中太过危险,晚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非要让她前去不可,若是有关她的前世……”

莫雨的声音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启看在眼里,轻叹一声,道:“正是你想的那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我们无法帮淼决定,只能靠她自己。”

莫雨神色变得阴沉无比,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若是这个原因,那么还请前辈见谅,我绝对不会让阿淼去秦陵,只要有我在,前辈也不要想能将她带走。”

“你……”对于莫雨突然的决定,启有些发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雨神色坚决,没有解释什么,只反问启道:“敢问在前辈眼里,阿淼到底是什么人,是今生的唐渺渺,还是前世的姜妘?”

启沉默着不说话,神色之间颇有些复杂之色,莫雨却毫不犹豫道:“对我来说,阿淼只是阿淼,除了姜淼,她谁都不是。”

“也许对于唐门来说,她可以是唐渺渺,但前辈却不能说她还是姜妘……那个人已经成了过去,不论前辈对她有多眷恋,阿淼轮回一世,已经不可能再变回姜妘,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为了虚无缥缈的前世而折腾她一番。”

启叹息一声,眼中是化不开的怅然,“可妘儿和淼,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我……”

莫雨打断道:“阿淼不是姜妘,我也不认识什么姜妘,若前辈真的为了她好,这种话以后还是休要再提。”

莫雨态度十分强硬,启闻言却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她的身边现在有你,日后哪怕会发生什么变故,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自己受前世记忆的影响,行事之际难保不会心软,只怕到时会因他的缘故而害了淼,所以他才不惜暴露身份找上莫雨,只希望到时有一个人可以坚定的维护淼,能够保护她,让她不至于受到伤害。

正在莫雨和启谈话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莫红泥跟另一个人的谈话声,过不多久,莫红泥便端着一个呈着饭菜的木盘走了进来。

许是有外人在场,莫红泥并未像往日一般随性,只是稳稳地把手中木盘置于院中的石桌上,随后恭敬地对莫雨屈膝一礼,便目不斜视的离开了庭院。

启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饭菜,以早饭而论,颇为丰盛,汤饼和粥饭齐全,还有一些爽口的小菜,能够看出准备的颇为用心。他随手拿过木盘角落放着的一个小瓷瓶,打开一闻,忍不住一笑,道:“这是蜂蜜……怎么,这孩子还是喜欢吃这个?”

莫雨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于是点头道:“她平时吃的很少,难得有喜欢的东西,自然要令她多用一些。”

启摇头笑道:“她哪里是吃得少,分明是挑食的厉害,不喜欢的东西便不会多碰,又顾及到平日里修炼阴阳术,这才忍着口腹之欲,不向身边的人言明对于食物的喜恶。”

莫雨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阿淼平日里对食物看似不曾挑拣,但对于合口味的东西,确实会吃的比较多一些,尤其是米粥和新鲜的果子。”

启感兴趣道:“这倒是跟她以前不一样。我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吃鱼,挑着最新鲜的鱼肉,无论怎么处理,她都会很喜欢,可不知为何,等她开始学习阴阳术后,倒变得不怎么喜欢吃了,反而喜欢蜂蜜多一些。”

莫雨道:“小时候尚好,她现在长大了,进食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不想吃东西,若不是身体一直不见有什么问题,我都要压着她多吃些才好。”

启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与她自身的体质有关,随着她慢慢长大,阴阳术越加纯熟,她的身体对五谷的依赖会越来越少,甚至会出现辟谷的现象,只需食用少量的食物,便可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

启话音刚落,想了想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突然顿住了。

他侧头朝着近旁的屋子看去,敏锐的察觉到屋内似乎发出了什么声响,当他意识到屋里的人也许已经醒了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把呈着蜂蜜的瓷瓶轻轻放回木盘中,看了一眼同样被屋内的动静占去注意力的莫雨,声音变得似乎越发温和了,“寒冬腊月,你还能费心思顾及到她的喜好,着实有心……她该醒了,你进去看看她吧,我还有事要办,便不打扰你们了。”

启来时很守礼,是按照莫雨给的方法寻去了酒肆,可他此时要离开,却颇为干脆利落,只道别一声,便运起轻功离开了庭院之中,速度之快甚至捕捉不到一丝虚影。

莫雨看了启离去的方向一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引得他眉头微皱。

他收回目光,干脆利落的端起石桌上的木盘,来到房前正要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推门的手也因此停在了半空,他犹豫片刻,手上的动作终究是由推门改为敲门,在得到屋里人的回应后,这才推门而入。

淼确实已经醒了,此刻已经洗漱完毕,正身披外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

待莫雨推门而入后,淼侧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只转过身打散头发,拿着梳子开始细细梳理。

这边莫雨关上房门,刚把手中的木盘置于桌上,还来不及转身,便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心中一惊,赶忙回头看去,却只见淼有些心虚的坐在梳妆台前,距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正躺着那把她刚才还拿在手里的梳子。

莫雨一见,不由得松口气,对上淼有些无辜的目光,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捡起了梳子,却没有立刻递到她的手里。

淼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不小心,手滑……”

莫雨隐去眼中的担忧,面上显得若无其事,他摸着淼柔顺的长发,一边感受着手中柔软的触感,一边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手滑,那便不要再拿了,我来也是一样。”

淼被耳边的热气弄得痒痒的,身体一抖就要避开,却被身后的莫雨搂在了怀里。挣扎无效,她只得略显怀疑的道:“你自己平时都是散着头发,现在给我梳头,你……会吗?”

莫雨一挑眉,扶正了怀中人的脑袋,让她正对着铜镜,道:“阿淼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小瞧人,我会不会,等梳完了,你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淼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就在莫雨摘去手套,拿着梳子忙活半天后,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他却还是没有把淼的头发打理好。

虽然莫雨不知在哪学的手艺,竟然能成功给淼挽起简单的发髻,可每次梳好后,他不是嫌弃这个髻难看,就是嫌弃那个发饰不合适。

到了最后,淼实在是被折腾的累了,干脆一把夺过梳子,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挑了一对花瓣形状的耳坠戴上,这才算完。

莫雨看了淼两眼,把人给按在原处,从妆匣中拿出两条淡蓝色的发带,动作利落的给她系在了脑后,还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略带冷意的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笑,“佳人梳妆,不施粉黛,可见丽质天成。”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听别人的夸奖,淼虽然不在意这个,可心上人难得的恭维,却还是让她忍不住一笑。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甚至是出奇的好,以至于她拿起了以前从来不看一眼的胭脂盒,有些好奇的用手指划出了一点,侧头问道:“小雨,我用一点这个怎么样,我见谷中的其他人,都是用这个来上妆,不过……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用的,我抹上了会不会很奇怪?”

莫雨从淼的身后抱住她,下颚轻轻地搁在她的头顶,一只手从她手中的胭脂盒里划去了些脂粉,对照着镜子里淼的模样,细细的往她唇间涂抹着,“别动……我可是第一次给人涂这个,要是大意之下失手,小心把你涂成个小花猫。”

淼听了莫雨的话,待在他怀里是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莫雨的手离开了她的唇间,她才凑近镜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模样,发现唇上的颜色变得红艳了许多,显得整个人更精神了。

莫雨反手抚着淼的下颚,见她好奇的打量着自己此时的模样,不由轻声一笑,顺手拿过了妆台上的手帕,动手把她唇间的脂粉轻轻擦掉。

淼被莫雨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后,唇上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了,不由气闷道:“坏蛋,你做什么,刚才那样不好看吗?”

莫雨低头蹭了蹭淼的脸,拿起抹着脂粉的手帕在她眼前晃了晃,解释道:“好看是好看,但是我不喜欢。”

淼闷声道:“为什么?”

莫雨贴近她耳边,声音无比正经的道:“因为我不喜欢吃胭脂。”

“哎?……你……!”

淼起初尚有些呆呆的反应不能,但当她通过镜子看到莫雨那有些熟悉的无赖表情后,几乎是立刻便恍然大悟,脸颊更是飞速红了起来,整个人透过镜子瞪着莫雨,颇有些羞恼之色,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莫雨深知淼的性子,怕真的惹恼了她,是以见好就收,伸手将她从妆台前扶了起来,还顺手帮她穿好了外衣,这才拉着人来到了放置着早饭的桌案前。

莫雨把筷子递给淼,却只令她吃些酱菜,自己则是拿了那一碗为她准备的粥,放在手中以内力加热,待粥碗表层冒出滚滚热气后,才放到了淼的面前。

淼看了面前的粥碗一眼,却没有碰,只问道:“小雨,你饿不饿,我们不一起吗?”

莫雨隔着桌案伸手弹了淼的额头一下,笑道:“懒猫,你不看看自己睡了多久,如今早已日上三竿,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为你准备的。”

淼心知自己最近确实有些嗜睡,当下心虚的缩了缩脖子,乖乖的端起面前的粥舀了一勺,却发现粥里有些药物的清香,不由抬头疑惑的看向莫雨。

莫雨解释道:“你身上有伤,这粥是与治内伤的药材熬制在一起的,你怕苦不肯吃药也便罢了,现在改成药粥,药汁的苦味被过滤了大半,可不能再剩下。”

淼闻言,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个笑,爽快的应道:“放心,我一定全都喝光。”

莫雨以手撑头坐在淼的对面,闲着的手时不时的拿起备用筷子给她添菜。

此时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是一片舒适温馨,莫雨处在这种氛围中,整个人难得放松,一时间眼中只剩下眼前之人,再想不起其他烦心事。

淼的胃口不错,也正如她所答应的那样,一碗药粥被她解决的干干净净,末了还抬头看着莫雨,眼睛亮晶晶的,那副求夸奖的模样,不禁让莫雨想起了十恶之一的米丽古丽所饲养的那只纯种波斯猫。

莫雨忍不住一笑,多日来阴郁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他伸手轻轻的捏了捏淼的脸,拿起筷子又给她夹了一些菜,刚想哄她再多吃一点,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来人是莫红泥,她先前得了莫雨的命令守住院门,若无重要之事不许旁人前来打扰,此刻来寻莫雨,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你先吃,我出去看看。”莫雨站起身前去开门,为了不让屋外的冷风吹进屋,他只开了一条缝隙,淼只来得及看到被莫雨挡住的莫红泥衣裙一角,屋门便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莫红泥说话的声音很低,屋外的风声又很大,淼在屋内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听到莫雨的回答,似乎要去往什么地方。

屋门重新被推开,莫雨闪身而进,并及时关上了房门,见淼静坐桌案前,没有再动筷子的意思,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搂着她肩膀问道:“怎么不再吃一些,等到了晌午你肯定吃不下东西,还不如现在多吃一点。”

淼摇头道:“吃不下了……”她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屋门的方向,随口问道:“刚才有人来寻你,可是有什么事?”

莫雨沉吟片刻,道:“是莫蕾姐姐,她来长安城中寻我,似乎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淼低头掩住了眼中的沉思,点头道:“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莫雨没有立时答应下来,反而捧起了淼的脸,与她四目相对道:“我离开的功夫,你可不许乱跑,乖乖的等我回来,若是我回来见不到人……阿淼,你就惨了。”

淼推开莫雨的手,忍不住笑道:“我能乱跑到哪里去,你快些走吧,莫让姐姐久等。”

莫雨一把按住淼的手,脸上带上了些认真,“休要跟我装傻,秦陵你是不要想去了,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你得听话。”

淼低声道:“你之前不是答应的好好的……”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莫雨声音里满是不容人拒绝的强硬,他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不由得放缓语气道:“秦陵之行,我代你去,你就乖乖的留在长安等我,好不好?”

淼沉默半晌,偷偷抬眼看了莫雨一眼,含糊应道:“那你自己小心,不要出什么事。”

莫雨冷哼一声,低头凑到淼的耳边,不依不挠道:“少跟我耍心眼,你得保证不会偷偷跟去秦陵……不然到时若是被我发现了,定不会饶你。”

淼瞪了莫雨一眼,有些挫败的点头道:“都依你,我答应就是了。”

莫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威胁完了心上人,话锋一转又开始哄人,见淼没有什么负面情绪,这才放心的去见莫蕾。

莫雨走后,莫红泥进来收拾了桌子,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淼一个人,她无所事事的打开窗户,静静地盯着窗台上已经枯萎的一盆水仙发呆。

从骊山回来的这几天,她和莫雨之间的关系看似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可她心里总是觉得,终究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们二人现在待在一起,两个人心里都像装着事,却彼此瞒着对方,不肯透漏一点。

淼不在莫雨身边的日子,对莫雨的状况一无所知,她以为莫雨对她亦是如此,可出乎她意料的,莫雨竟然对她的行踪知道的很清楚。

虽然事后想想,这颇为符合莫雨的行事风格,可她心里却实在不敢确定,莫雨对于她去找八重妙法村正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纸包不住火,她本想找机会与莫雨说清此事,早些解决了,总比日后让莫雨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受打击要好。

可无奈的是,这些天以来,莫雨一直早出晚归,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差强人意,根本找不到机会与对方言明,加之关于那个白衣人的身份,莫雨似乎知道些内情,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她出于对莫雨的信任没有追问,可心里却无法不在意。

淼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水仙枯萎的花瓣,植株上的衰败之气,不由的让她想起了梦里那个自己带给她的感觉,虽然看似与她一模一样,甚至比她还有强大许多,可那个人身上带来的死气,却是怎样都无法掩盖的。

脆弱的花瓣在淼无意中的触碰下碎裂开来,被窗外的寒风一吹,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淼伸手关上了窗户,拿起一旁莫雨为她准备的披风,打开门细细分辨了一下方向,便离开了屋子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

淼所在的地方,本为恶人谷在长安城的一处据点,看似没有多少人,其实越靠近前院,尤其是莫雨接见莫蕾的前厅,隐在暗处的守卫便越多。

但也许是这些守卫都见过淼,知道莫雨对其并不防备,是以淼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淼找到莫雨的时候,他正在跟莫蕾说话,姐弟两个不知在说些什么,谈话氛围并不算太好,莫蕾一直在劝说些什么,可莫雨只是摇头,看样子似乎并不太愿意。

淼没有出声,莫雨却一眼发现了她。

莫雨起初有些愣神,明显是没想到淼会出现在此地,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把淼拉进了厅内,为她紧了紧披风,道:“阿淼可是有事?外面这么冷,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也一样,你怎么……”

淼打断道:“我哪里有那么弱,你不要总这么小心。”说着,她看了一旁的莫蕾一眼,脸上有些抱歉,转头小声的对莫雨道:“你先不用管我,谈正事要紧。”

莫雨无奈的看她一眼,道:“已经说完了,等会我便送你回去,这边太冷,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说着,他转头对莫蕾道:“你若没有其他事,我需先行一步,至于刚才那件事,我的决定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不会改变主意,你也不必再劝我。”

一旁沉默许久的莫蕾见莫雨的样子,知道他心意已决,不由叹息道:“雨弟,莫家的事情,还有当年的真相,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了?”

莫雨面无表情的道:“不是不在意,而是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低头看了淼一眼,冷冽俊美的脸上变得温柔了许多,“藏宝图什么时候找都可以,但有些事情,我怕一旦错过,我会后悔终生。”

莫蕾愣愣的看着莫雨,又看了一眼他身边恬静如水的淼,思及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一时间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莫蕾那张与莫雨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道:“罢了,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想再强求你。雨弟,你自己多多保重,望你一切安好。”

莫蕾转身欲走,却又停了一下,道:“四大家族的事情还没有了结,我怕你终究会被牵扯进来,你自己多小心,若是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莫雨点头应道:“你放心,待我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去找你。”

淼看着莫蕾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她说的四大家族,是怎么回事?”

莫雨叹道:“是关于我出身的家族之事,牵扯到了之前的几代人,说来有些复杂,现在不便解释的太清楚,等有机会了,我再讲给你听。”

莫家的事情,淼虽然听莫雨提起过不少,可因一些隐秘之事就连莫雨自己都不甚清楚,故而淼对于四大家族昔日的恩怨,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只知道恶人谷中的毒皇肖药儿,似乎也是出身四大家族,并且跟莫家还有些恩怨。

厅堂里的门窗并没有关上,此时冷风呼啸,穿堂风不断往室内涌,冻得淼的手指有些发紫,莫雨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牵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又拉着她来到了内堂,以内力帮她取暖。

淼的手心被莫雨弄得有些痒,忍不住抖了一下,道:“我没事,身上不冷的,只是手有些凉而已。”

“你身上若不冷,手怎么会变凉。”

莫雨自己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哪怕是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身上仍旧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本来淼与他一样,并不惧怕寒风,可此时他却明显感觉到淼的身上泛着丝丝凉意,干脆把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道:“等下我送你回去,让莫菲在屋里多添几个暖炉,晚上休息的时候再加一条棉被,不要着凉。”

淼倚在莫雨怀中,乖乖的点头答应,她想了想,突然开口道:“小雨,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日轮山城的事?”

莫雨想了想,低声道:“你不是去了东瀛?”

淼郁闷的看他一眼,道:“你明知故问,把我当笨蛋啊,哪有人明知自己被跟踪,还傻傻的任其跟着的……我这叫,声东击西!”

莫雨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淼的头发,道:“我还以为你会跟以前一样直接甩开那些人,没想到这次却是使了障眼法,连我都骗过了,差些就要以为你要跟那个小白脸私奔。”

淼听到“小白脸”三个字时有些发愣,她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莫雨说的人是谁,“你说冯夷啊,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跟他能有什么牵扯……”

莫雨声音变得有点低沉,“按你这么说,年纪小些的,就没事了?”

淼皱着眉头,有些狐疑的瞅了莫雨一眼,突然间便笑开了,“小雨,你吃醋啦?”

莫雨也笑了,只是那笑容有点危险,令淼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就在淼抬起头来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莫雨一个翻身突然把她压在了旁边的榻上,声音十分危险:“我是吃醋了,那你是不是应该安慰我一下?”

淼被莫雨压着,两人之间几乎贴在了一起,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扑在脖颈间弄得她有些发痒。

她此时的心跳有些快,整个人呆呆的看着莫雨的侧脸出神,直到一双不老实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腰,她眨了一下眼睛,这才蓦地反应过来。

淼不知为何有点慌,一把抓住徘徊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呼出一口气,道:“小雨,别玩了,我害怕……”

莫雨直起身来,手臂一伸把淼从榻上抱了起来,低头埋在她颈间平复了下呼吸,道:“不逗你了,再逗下去,估计要出事。”

淼伸手抱了抱莫雨,有点疑惑的道:“会出什么事?你还真想打我呀?”

莫雨身子一僵,脸色难看道:“怎么,刚才你以为我要打你?”

淼闷声道:“虽然我觉得你不太可能跟我动手,但是万一呢,毕竟我看到丁丁姐的话本里,似乎都是这么写的,捉奸在床什么的……?”

莫雨眉头一跳,有些头疼道:“这都是什么,丁丁是不是又塞给你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淼这时才发觉自己好像把丁丁给卖了,于是含糊道:“没什么,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见淼在努力的转移话题,莫雨没有再细究,而是配合她道:“说到你去了日轮山城。”

“对,我去了日轮山城……”淼点点头,看了莫雨一眼,道:“其实,我去日轮山城,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叫八重妙法村正。”

淼说话间一直仔细观察着莫雨的表情,破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在莫雨眼里,惹得他面色有些复杂,却又忍不住叹息。

莫雨随手摘去手套,抓住淼的一只手,在掌中细细摩挲,一边抚着她白嫩的手指,一边轻声道:“阿淼,你是不是想说,关于当年莫家灭门之事。”

淼一愣,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雨道:“当年的事情我虽记不清了,可知道真相的人却不是没有,何况我的外祖仍然健在,从他那里,我至少打听的到母亲当年与八重妙法村正的纠葛。况且我曾听你提起,我身上的阴阳咒,走的并非中原阴阳术的路子,更像是东瀛那边的阴阳道,恐怕当年给我下咒之人,就是八重妙法村正吧。”

淼有些沮丧的道:“可你身上的咒印,现在连施术者都解不开了,我虽然找到了下咒之人,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莫雨摸了摸淼的头,安抚道:“不必担心,这毒咒在我身体里潜伏了十数年,哪里会突然恶化,等你身体恢复了健康,再慢慢想办法帮我不迟。”

“嗯,我一定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我们还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谁都不可以出事。”

淼的声音里带着坚定,认真的模样惹得莫雨一笑,他重新在榻上坐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终是开口道:“阿淼,我想问你一件事。”

淼不解道:“什么事?”

莫雨道:“我听说阴阳家有一种咒术,能将人全身的经脉强行回溯逆转,配合一些特殊的药物,可以使人的身体状态回复到从前的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

淼思索片刻,道:“你说的是洗髓咒?这个咒术确实存在,但施展起来比较危险,若成功了还好,可以令人的身体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以此来治愈一些无法挽回的伤害。但若失败了,那人的身体会变得更加糟糕,甚至会危及性命。”

莫雨蹙眉道:“只能对活人施展?”

淼点头道:“只能对活人施展,死人是不管用的,毕竟身体已经没了气息,哪怕咒术成功,也无法起死回生。”

正在淼猜测莫雨问起此事的动机时,莫雨便主动跟她坦白了事情的经过,却是与莫雨的姐姐莫蕾有关。

原来,莫蕾并非正常人,而是靠着公冶家独门心法《往生息》和天一教的尸毒才勉强存活下来的“活死人”。

若说莫蕾是死人,她明明靠着公冶家的植株之法保存了一线生机,并未完全死去。可若说她是活人,她的大脑里又寄生着由《尸咒》饲养而成的蛊虫,天一教用来制作毒尸的尸毒,更是支撑着她的生命,使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莫雨之所以提起此事,正是想问淼,是否有办法可以令莫蕾的身体恢复正常,至少让她不用再靠着蛊虫和尸毒续命。

淼听完莫雨的陈述,脸上颇为苦恼:“我见过天一教的毒人,他们炼制的尸毒太过霸道,一旦侵入人体便很难治愈,即便洗髓咒能起作用,估计也是九死一生,若要彻底恢复到以前,只怕很难。”

莫雨抬手把淼皱起的眉头抚平,安慰道:“无需苦恼,我只是随口一问,若实在没办法,那便算了,不必强求。”

淼点点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莫蕾姐姐以前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为何会沦落到用天一教的尸毒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淼问的随意,莫雨闻言却沉默下来。

他拳头紧握,微微闭上眼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神色莫名的道:“她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因我之故……”

“怎么会……”

淼愣愣的看着莫雨,心中有些不解。

莫雨跟莫蕾数年前姐弟重逢的时候,她亦在场,之后的数年,她又一直待在莫雨身边,清楚的知道莫雨并没有再见过莫蕾,即便二人之间有所联系,也是通过书信传话。

这样想来,莫雨怎么可能有机会害莫蕾变成“活死人”?

正在淼怎么也想不通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莫雨,手心已经冒出了汗,“小雨,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莫雨神色淡淡的看着有些紧张的淼,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白嫩柔软的脸颊,低声道:“阿淼,你知道了吧,关于我的过去……”

淼不知莫雨口中的“过去”跟她心中所想的是不是一码事,又怕莫雨其实并不知当年内情,冒然问出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索性便一句也没有提,而是干脆的抱住了莫雨,环在他背后的手微微用力,声音里没有一丝迟疑。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又或者做过些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若是你做了什么坏事,那肯定不是你的本意,既然如此,再耿耿于怀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珍惜当下,不要再留下遗憾。”

“呵……”莫雨反手搂住淼,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笑,有些自嘲,又有些感慨,“你这话听上去,怎么与毛毛是一个腔调,若不是知道你跟浩气盟没关系,我都要觉得你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劝我弃恶扬善,回头是岸了。”

淼认真的想了想,道:“回头是岸不太可能,十恶之名早已传遍江湖,人心难测,改变自身立场哪能那么容易。若是你想离开恶人谷,头一个反对的声音,恐怕不是正义一方,而是来自恶人谷内部。”

莫雨道:“这一点上,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毛毛被浩气盟那些迂腐之士教导的久了,仍旧天真的以为我能回到过去。”

淼垂眸道:“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只不过是希望你们二人之间能够回到过去,希望你不要再犯杀孽,不要彻底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恶人。”

莫雨轻笑一声,道:“那在你眼里,我是个恶人吗?”

淼认真的看他一眼,道:“你眼中的恶人是什么样子的?若奸/淫掳掠为恶,打抱不平为善,那么你不发疯的时候,倒可以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莫雨一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又忍不住逗她道:“照你这么说,我狂性大发的时候,是否做了那强抢良家妇女之事?”

他在某些字上发音略重,眼睛又一直朝着淼看去,惹得淼怒瞪他一眼,哼道:“还有心情戏弄我,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看着淼气鼓鼓的样子,莫雨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惹得淼四处闪躲,一时间倒也忘了生气。

“好啦,不闹了……”

淼回头一把抓住莫雨的手,却被他顺势拉进怀里,待扶着他站稳后,这才出声道:“刚才被你一打断,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若是方法行得通,说不定能成功让尸人恢复原状。”

“是什么?”莫雨微微皱起眉,有些担心淼是想到了什么风险很大的禁术。

所幸,淼想到的并非是什么禁术,而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曾经与莫雨有过几分纠葛的人,正是阴阳宫现任掌门姜槐序。

莫雨道:“这与她有何关系,难不成她知晓将毒尸变为常人之法?”

淼点头肯定了莫雨的猜测,道:“你可知道一个叫慕容追风的人,还有他那位彻底变成尸人的夫人卓婉清?”

莫雨当然听过慕容追风之名,只是不太明白,慕容追风和姜槐序的关系。

淼解释道:“慕容追风和姜槐序本来没什么关系,但慕容追风曾经帮过姜槐序的忙,作为报答,姜槐序答应了慕容追风,会帮他把夫人卓婉清从混沌中唤醒。”

莫雨看样子有些意外,不由追问道:“那最后慕容追风的夫人,可有醒来?”

淼再次点了点头,道:“不仅醒了过来,慕容夫人的音容相貌,身体状况,也全都恢复的如常人一般,尸毒被全部清除,看上去与变成尸人之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莫雨听到这里,才真正有些惊讶了,“若真的有将毒人变回常人的方法,那天一教炼制的那些尸人……”

“如果是尸体,那定然是救不回来的,只有那些活着时被炼制成毒人的人,才有机会挽回。”

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而且,这件事也是我在闲暇之时无意中听钟梨提起的,那时姜槐序为了救醒慕容夫人,元气大伤,只是她自己不曾提起,旁人也不知她用了何法能够将尸人变回原状。”

莫雨皱眉道:“元气大伤,那也就是说,此法并不稳妥……阿淼,这件事到此为止,姜槐序其人,心机难测,你莫要在她身上费什么功夫。”

“她之所以元气大伤,并非是施展咒术之时出了岔子,而是为了救我……”淼轻叹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姜槐序为了救她独闯荻花宫的事,那时她与阿萨辛有一战,虽然最后全身而退,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些内伤,估计这就是她救了慕容夫人后,为何会元气大伤的原因。

淼看了看莫雨,忍不住道:“其实姜槐序,非常有才华,一些已经失传很久的阴阳术,都是靠她修补才得以重现人间,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我刚到骊山的那一年,她甚至经常找我讨论修炼阴阳术的诀窍,只不过后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淼虽然曾经怀疑姜槐序遭人控制变成了傀儡人,可后来细细想来,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姜槐序对她的善意,尤其是刚到骊山的那一年,并不似虚情假意,可后来慢慢地,对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虽然有傀儡术的痕迹,可是从对方的行为举止来看,又不像单纯的被控制。

淼心中不解,面上便显出了些沉思之色,误让莫雨以为她还在考虑如何救治莫蕾的事,不由得伸手一弹她的额头,开口吸引她的注意,“那些费神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我先送你回去,等天色稍晚一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果不其然,淼一听莫雨这么说,顿时忘了刚才思索的事,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让你开心的地方。”

“不能提前告诉我?”

莫雨不为所动的一笑,道:“这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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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很快来临,莫雨本想等着天再黑一点出门,可禁不住淼的催促,早早的便带着她出了门。

其实说是出门,可莫雨还是耍了个心眼。

就在两人刚步出房门之时,莫雨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布条,趁着淼没有防备之际将她的眼睛遮了个严实。

虽然淼表示过抗议,但莫雨却说这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于是信了莫雨所言的淼,便不再挣扎,任由莫雨抱着她出门。

淼窝在莫雨的怀里,双手环在他的颈间,虽然眼睛被遮住看不到东西,可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莫雨踩踏砖瓦的脚步声,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莫雨此时大概用上了轻功,正在一些屋顶上快速穿梭。

淼不知道莫雨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只乖乖的缩在他怀中,而令她心中有些奇怪的是,此刻天应该已经黑了,可街上却似乎仍旧有很多人在走动,还有一些商贩的吆喝声,人来人往的声音显得很是热闹。

莫雨的脚程很快,他轻轻放下怀里的淼,扶着人慢慢站好,这才动手解下了遮住她眼睛的黑色布条。

淼有些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却被眼前乍然之下突然出现的璀璨灯火弄得有些晕眩,她身形一晃,不稳之下差些要歪倒在房顶上,被身后的莫雨一把扶住。

“这是……”

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火光,如水的眸中有些微微的失神。

只见前方目所能及之处,是一条长长的散发着五颜六色光晕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街道两旁还悬挂着数不清的花灯,各色各样,应有尽有,照在朱雀大街光滑的地砖上,映起一片微光。

街上有很多贩卖花灯的商贩,摊位上的花灯都已经尽皆燃起,结合路边被人放飞的不断上升的花灯和祈福灯,一时间整条朱雀大街变成了一片璀璨的灯海,只见其中火树银花,五光十色,看上去繁华而热闹。

一束烟花突然窜上高空,在空中炸开一片绚烂,将长安城上方的夜空照的亮如白昼,也让待在朱雀大街城楼顶端的淼,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何,喜欢吗?”莫雨从淼的身后搂住她,防止她一个不小心跌下屋顶。他看了眼远处耀目的灯火,低头轻吻了怀中人的耳朵一下,而这次对方没有推开他,甚至还主动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淼此刻窝在莫雨怀里,远远地看着街上的灯火,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城里这样热闹,晚上的宵禁也被取消了?”

莫雨道:“今日是上元节,这些花灯其实早已经开始准备,只是这些天你不曾出门,故而才不知道罢了。”

“上元节?”

淼一愣,扳着手指数了数,不由讶然道:“已经过年了呀,怪不得前些天街上的行人那么少。可往年哪怕是在恶人谷过年,谷内都会张灯结彩装饰一新,这天子脚下的年夜,怎么反而这般冷清?”

按照日子算,淼跟莫雨从骊山回来不久后就是年节,可那时候淼走在长安内城的街市上,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过年的氛围,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百姓也大都足不出户,受此影响,她倒忘了有年节这回事。

莫雨一弹淼的手指,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这皇城的主人,已经换了姓名,以狼牙军的残暴,长安百姓一向敢怒不敢言,又岂会在过年之时大肆庆祝……就连这次的上元灯会,都是安禄山为了伪装□□气象,才特意令手下装饰起来的。”

淼有些迟疑道:“那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出来,会不会节外生枝?”

莫雨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不必担心,此刻那些暗鬼都散落在街市周围,暂时还注意不到我们,即便注意到了,也得他们有那个本事爬上来。”

淼点头道:“我们就待在这里吧,远远地看着这些花灯,也是蛮漂亮的。”

“好,都依你。”

淼拽着莫雨在屋顶上坐下来,随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一歪靠在了莫雨的肩上。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璀璨的灯火,小声道:“你不会走吧?”

莫雨一愣,侧头问道:“什么?”

淼道:“你今晚要一直陪着我啊,不能走。”

莫雨虽不明白淼为何突然这么说,但却不妨碍他答应下来,“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说着,莫雨侧头看了淼一眼,却发现她脸上的兴奋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法掩盖的疲惫。他紧了紧搂在淼肩膀处的手,轻声道:“懒猫,你让我陪着你,那你自己可不许睡着,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对你做什么。”

“你能对我做什么……”淼被养肥了胆子,一点也不怕莫雨,她甚至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眯起了眼睛,好像真的打算就地小憩一番,惹得莫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愣是把她从自己怀里给挖了出来。

淼坐直身子,眼巴巴的看了莫雨一眼。莫雨起初侧过头去并不理她,但最后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般的又把人揽进怀里,任由对方把他的肩膀当枕头。

这次淼却没有闭上眼,而是窝在莫雨怀里,十分清醒的看着远处的灯海,轻声问道:“小雨,其实关于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嗯。”

“会不会觉得很匪夷所思?”

“……嗯。”

“会不会觉得,我像个怪物?”

“不会!”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

“我们不会分开吧?”

“不会……”

“若是有一天分开了怎么办?”

“……”

淼的话音已经落下好久,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她有些不解的看向莫雨,却发现他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她伸手轻推了一下莫雨的胸膛,问道:“小雨,你在想什么?”

莫雨压下心中的担忧,抬手弹了一下淼的额头,面色如常的与她玩笑道:“我在想,你今晚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不想回答了……”

淼揪住莫雨的衣服下摆,急道:“可刚才是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肯回答我,我就再也不问啦。”

莫雨上下打量了淼一眼,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摩挲着她的嘴唇,颇有些无赖道:“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淼有些傻眼的瞪着他,脸上慢慢浮起了一抹红晕。

她忍不住伏在膝上装死,又揪了半天的衣角,这才终于鼓起勇气,磨磨蹭蹭的朝着莫雨靠了过去,就在她的脸距离莫雨不过一指的距离时,她突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莫雨拉进了怀里。

她听到莫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又蛊惑人心,“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要记着别走太远,我会回去找你的……”

淼情绪有些低落道:“那若是找不到呢?”

莫雨搂在淼腰间的手一紧,不容置疑道:“那你就自己走回来……哪怕是死,化为厉鬼,也必须要回来我身边,我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淼忍不住笑道:“那我可舍不得死,毕竟你活着的时候已经够凶了,若是再化为厉鬼,阎王可绝对不敢收你。”

莫雨淡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并且时不时的顺顺她肩后的长发。

一时间,身处灯火阑珊处的两人,都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中,但彼此却并不尴尬,反倒有一种静谧的氛围流转其中,让人觉得分外安适。

淼靠在莫雨肩头,只觉头部昏昏沉沉,尔后一股睡意袭来,更是让她险些撑不住睡过去。但她还是强自打起精神,细声道:“小雨,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莫雨摇头道:“我不会讲故事。”

淼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莫雨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你每次给我讲故事,都是讲到一半自己先睡过去,对于听故事的人来说,可真是种煎熬。”

淼辩解道:“那都是意外,我这次绝对不会睡着了,毕竟我们等会还要一起看日出对吧。”

莫雨应声道:“那好,你讲吧,你这次若是再睡着,我以后可绝对不会再听你讲了。”

淼点点头,努力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睡过去,她蹭了蹭莫雨的肩膀,轻声开口道:“从前骊山上住着一个小女孩,她自幼父母双亡,可因为身边有师父和养母的陪伴,她并不觉得日子辛苦。直到她及笄那年,师父的突然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曾一度萎靡不振,最终却还是在养母的鼓励下振作起来,刻苦修炼师父教给她的一切,并决定要好好照顾养母。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小女孩慢慢长大,有一天她登上了一艘名为‘蜃楼’的大船,在那艘大船上,她知道了一件令她震惊无比的事……”

“原来小女孩一直以为的那个对她照顾有加的养母,其实就是害死她生身父母的凶手,而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养母还通过她的手,害死了她一直敬重的师父……而小女孩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她神智大乱之下,失手杀死了一直敬爱有加的养母,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淼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戚,听在莫雨耳中,不由让他心中逐渐产生了些不好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淼,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试图让她清醒过来:“阿淼,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别睡过去。”

淼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在一片模糊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旧在回响,可她的意识却已经慢慢沉入了黑暗。

“她最后也死了……船上的人都死了,带着所有的秘密,尽皆沉入了海底……”

“阿淼……”

莫雨低头看着淼沉静的睡颜,不由得伸手抱紧了她。

他敛去眼中的担忧,静静地看着远处仍旧耀目的烟火,心里已是冰凉一片。

他凑到怀中人的耳边,轻轻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随后在原地静立片刻,盯着远处那片灯海看了许久,这才抱着怀里略显虚弱的人离开了城楼,并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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