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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芳华不与云水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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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离开屋子后,虽还是挂念着屋内的莫雨,但心情却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打定主意,待离开骊山后,一定要拉着莫雨去寻五毒教的人,若他之前真的身中忘情蛊,那么此番蛊毒突然失效,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在其中。

若忘情蛊真的被化解自是最好,怕就怕是莫雨身上的咒印突然恶化,才会导致蛊毒被解,这是淼最不愿意见到的后果之一。

对于莫雨所中的毒咒,如启所说的一般,在莫雨的体内沉淀了太久,已经跟他自身的力量缠绕在一起,化解起来十分困难。

淼也正是怕会伤到莫雨,多年来才不敢轻易尝试为莫雨解咒,却没料到随着莫雨心性渐稳,他体内咒印扎根的也越发严重,若是强行将其化解,只怕莫雨会元气大伤,可若放着不管,莫雨便会一直为咒印所累。

虽然淼可用宁心咒暂时将莫雨身上的狂性压制,但治标不治本,凝神静心之术终不是长久之法,她现在只盼着,此时屋里那个来历神秘的白衣人,真的是位阴阳术大能者,有办法帮莫雨彻底解开毒咒,又不至于伤他真元。

微风拂过,楹花散落满地,悬挂于屋檐四角的风铃叮铃作响,纱门在淼的身后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屋内与屋外两个世界。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雕花的木纱门,却只见一片影影绰绰,其间隔着数层帷幔,屋内的状况根本看不真切。

淼轻叹一声,缓步走下台阶,看着庭院中堆砌的山石流水之景,心中有股莫名的怅然。

她抬手接住几瓣从空中落下的楹花,任由花瓣在掌心停留,又任其被微风吹走,最后看着它们飘落在庭院中的水池里,晃动翻转,或浮于水面,或沉入水底。

一切都跟千年前的一模一样。

淼还记得,在四岁以前,她是跟着母亲住在西秀岭的一处宫殿里,母亲平日里管的严,几乎不许她踏出殿门半步,直到四岁时她被父亲接到身边,才从过去的拘束中解放出来。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并不像母亲一般严格,他总是很宽容,甚至是纵容。

他从来不强求她做任何事,即便是对她有所要求,也总是以她的意愿为先,她若心中不喜,他便绝不会再提第二次——除了在学习阴阳术方面。

在教授她阴阳术时,父亲从来都很严格,一日十卷,这是父亲最初给她定下的标准。

那时她刚来到父亲身边不久,许多字都还不认得,父亲便陪她在案前,一点一点的教她认,即便进程缓慢,也从来未曾放松对她的要求。

等到她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教给她的东西便越来越多,即便她学的日渐吃力,父亲也绝不会因此削减课程。

那时候的淼还小,只要做到了父亲对她的要求,便不会多想其他,但现在想来,父亲那时的态度其实很有问题。

他似乎一直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以至于摒弃了以往认真的态度,只一心要求她读书,哪怕是囫囵吞枣,也要把每日规定的书简读完。

难不成那时候的父亲早已知道,她会在八岁之时离开他身边,所以才尽可能的教给她更多的东西,以免她来到大唐后难过?

可她若是八岁便转世成渺渺,那梦里那个在秦国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和梦里的那个人,她们人生中的前八年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在第九年,她成了稻香村村民口中的“阿淼”,而梦里的那人却得到了自己的本名,成为了阴阳家的妘姬。

淼现在疑惑的是,她和梦里的姜妘,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若是同一个人,她为何会对姜妘的人生如此陌生,可若不是同一个人,她们又为何会拥有同样的过去?

还是说在千年前她魂魄离体之时,亦有一个孤魂借她的身体复活,从此取代了她的身份,作为姜妘代替她活着……

淼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跳,她失神的望着院中的池塘,只觉一股冷意袭来,让她身上有些发冷。

她晃了晃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

先不说夺舍之事有多困难,单说凭父亲当时的本事,若她被人夺舍了,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淼微微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定是精神过于紧绷了,才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擦擦额头上被自己吓出的冷汗,抬眼四处打量了下,这时候才发现,庭院四周未免过于安静了,除了她自己,竟不见半个人影。

而烟,刚才应该一直守在屋外才对……

淼快步穿过周围的回廊,只见轻纱制成的帷幔随风舞动,重重掩映下却不见一人踪迹。

她撩开帷幔,沿着庭院内的石板路一直往前走,直到来到屋后不远处的一处温泉旁,才在水雾缭绕的池边,发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云鬓轻挽,广袖罗衫,此刻正背对着她,静立水边,不知在看些什么,却并非是她此时正在寻找的烟。

淼站在原地迟疑了下,终是慢步走上前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却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是以还不待来到近前,水边的人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人收回望向水面的目光,转过身来,正好与来到近前的淼四目相接,一见之下,却让淼露出些意外之色。

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的妙龄女子,但她鬓间生出的几缕华发和整个人显露出来的沉稳从容,却让人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肤如白玉,沉静如水,即便轻纱遮住了她的双目,使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依然得承认,这是个一眼之下温柔的让人提不起丝毫防备之心的女人。

她静立在水边的花树下,姿容温婉而美好,转过身的一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忧愁,似是心事重重。

淼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心底涌现出的莫名熟悉感,让她忽然想起了许多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来到大唐,父亲和母亲都还陪在她的身边,两位长者之间的关系也还没有如日后那般冷硬。

她虽然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睁不开眼也看不清许多东西,但却能感受到母亲那时待她的细致和温柔,与日后冷厉严肃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在淼的心里,母亲虽然不苟言笑,不像父亲一般待她宠爱有加,但她却仍是把母亲放在与父亲同等的位置上,敬爱她,亲近她。

即便母亲对她从来都是冷颜相对,她也只是归根于自己没有达到母亲的期望,才会令母亲失望。

在母亲身边时,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盼着母亲待她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能够和父亲一样,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自她一睁眼来到了大唐,以往所有的期盼都成了泡影。

渐渐地,她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以往的执念也慢慢放下了许多,直到此刻见到眼前这个女人,那熟悉的温柔气息,才又令她想起了母亲从前的样子。

一阵脚步声响起,令淼从记忆中回神,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刚才还静立水边的女人,此时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此刻不过相距几尺,淼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极为清淡的沉水香气,如眼前这个女人带给人的感觉,沉静而内敛,静默中给予人安心之感。

这个女人名叫子翾,位列阴阳家左长老,在门内的地位只居于掌门之下。

而淼还记得她。

论起和子翾的相识,淼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所有细节,因为对她而言,遇见子翾的那天着实是个尴尬的日子。

淼自认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若论个人能力,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笨,但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女性长辈在身边的女孩子而言,有些事情,却不是单靠着聪明便能够解决的,比如——癸水初潮。

淼曾经读过很多医书,虽不能算得上医术高超,但对于人体的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晓的,知道生为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必定会面对癸水之事。

可心里知道,却并不代表她对此会有多了解,毕竟父亲之前从未跟她提过此事,稻香村的王婆婆她们也因她年纪尚小,还没来得及与她分说,而她自己从书上看到的不过一知半解,等着真的遇到了,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淼还记得,那日她离开星辰宫,独自一人前往密林之中练习阴阳术,虽然当时身体有些许不适,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心提升功力,可以离开骊山去寻莫雨和毛毛。

所以,当她运功到一半发现自己身体有些异样时,经血已经逐渐染红了她的裙摆。

她在惊吓之中不知该作何反应,虽随即明白过来,她可能是遇到了癸水初潮,却不知该怎么解决,还有小腹中传来的一阵阵胀痛,也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子翾出现了,那时她正好路过密林,无意间闻到一股血腥之气,这才沿着气味一路寻了过来,却碰到了为癸水之事困扰的淼。

她把淼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不仅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还帮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并把癸水期间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都告诉了她。

淼那时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之所以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未尝不是惊慌失措之下没有一点办法,等着问题解决了,她的理智也慢慢回笼了。

她不喜欢跟阴阳宫的人接触太多,但因对方帮了她的忙,她也不可能随便一走了之,是以那天她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又郑重的谢过对方,这才回去了星辰宫。

也正因这次事件,淼知道了阴阳宫有一位左长老,名唤子翾,容颜数十年如一日,却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淼也没有见过,但她对此却并不怎么在意。事实上,她与子翾的相见,也仅仅只有初遇那一次而已,之后她便离开了骊山,两人之间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所以此次的突然相见,着实令淼感到意外,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因过去的事而对眼前的人放松警惕。

毕竟烟现在下落不明,对方又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个周遭布满幻阵的庭院中,虽不知动机为何,却不得不让她心生戒备。

淼面上不动声色,并未露出丝毫不对,子翾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稍稍与淼拉开了距离,微微颔首道:“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她的面上十分温柔,语气也很和缓,对待淼的态度更是矜持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令淼心生不解,又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些莫名的好感。

淼有些迟疑的点头,道:“您好。”

看着淼乖巧的模样,子翾似乎有些愣神,她静静地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几眼,还未分清自己此时的感觉,心便已经软和下来。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瓷瓶,声音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我受人之托,把这个给你带来……进入这庭院之法,亦是那人告知于我。”

淼接过瓷瓶嗅了嗅,只闻一股清香从中飘散而出,却是与之前那白衣人熬制的汤药是同一种味道,顿时有些意外道:“这是……”

子翾点点头,示意性的朝着屋子的方向看去,解释道:“正是那位前辈,先前言道你身上有内伤,怕一剂药下去不能根治,便嘱托我配些治疗内伤的药丸过来,给你带在身上,以免伤情恶化。”

淼闻言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意外。

她实在是不明白,那个白衣人与她素昧平生,为何会待她这般好,是有所图谋,还是真的与她有着某种渊源?

更甚至,他会不会就是千年前的父亲本人……淼心中一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想起那个白衣人言行举止间带给她的熟悉感,不禁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是,千年前的父亲,真的会出现在千年之后吗,如果是转世,那他还会记得她吗?

如果这个白衣人真的是父亲,并且记得她是谁,那么又为何会不认她……淼想到这里,不由得又迟疑起来,她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想,若那个白衣人真的是父亲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淼心中纠结,面上难免陷入了沉思,直到一声轻柔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她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子翾正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淼疑惑的眨了下眼睛,有些看不懂子翾此时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心情的复杂,也许还夹杂着一股令人难以理解的期盼。

“淼……姑娘……”子翾轻轻唤了一声,那双为薄纱掩映住的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慈爱,“你在外面的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淼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个,她迟疑了下,方点头道:“我很好。”

子翾微微抿起唇,面上有些复杂,又有些宽慰,“现在的你看上去,确实比以前要快乐许多……”她似是有些感慨,却话锋一转道:“你喜欢骊山吗?”

淼想了想,不动声色的道:“不讨厌。”

子翾柔声道:“那若要你留在骊山,成为阴阳家下一任主人,你……可愿意?”

淼闻言皱起了眉头,细细观察了下子翾的表情,却发现她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她摇头拒绝道:“阴阳家的掌门,我做不来的……况且,小雨身在恶人谷,我自然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虽说莫雨是她留在恶人谷的原因,但她此番拒绝的理由,也确实是出于自知之明。

淼自身的斤两,她自己清楚的很,她虽然喜欢钻研阴阳术,但在为人处世方面,经验却实在困乏的很,仅凭自身力量的强弱,根本掌管不了偌大的阴阳家。

便如恶人谷谷主王遗风,能统率号称天下万恶聚集之地的恶人谷,也不只是徒有力量,这跟他对人心的把握和对大局的前瞻谋划,亦有很大的关系。

且阴阳家现任的掌门是姜槐序,子翾身为阴阳家的长老,却私底下问她一个“外人”有关掌门继承之事,难保不是有什么谋算在其中,而淼现在只想平安度过这次的劫难,帮助莫雨祛除身上的毒咒,对于阴阳宫内部的勾心斗角,她并不想掺和其中。

对于淼的拒绝,子翾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突然变得有些恍惚,“人生在世,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一旦踏上了,便很难回头,个中滋味,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想来只要自己不后悔,旁的人,谁又能一意说你是错的……”

“您……”淼总觉得子翾话里有所指,可对方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却让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幸好,子翾的反常并没有维持很久,她拢了拢袖口,面上恢复了常态,道:“方才提起之事,完全是子翾出于私心,并没有其他意思,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莫公子出来后,我便亲自送你们离开骊山。”

……私心?

淼愣了一下,还不待明白子翾话里的意思,空气中蔓延而来的一股血腥味,不禁让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子翾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她仔细嗅了嗅,待发现血腥味似是从楹花林外传来的时候,面上变得有些凝重。

她微微侧头向淼望去,直言道:“不知姑娘此行的同伴中,是否有一位乔装成本门弟子模样的公子?”

淼迟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烟,于是点头道:“您知道他在哪?”

子翾道:“我在来这里的路上,曾在最外围的八卦林中远远的见过他一眼,我观他行止之间颇有章法,不似迷路的样子,此刻想必已经从幻阵的另一个入口离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这血腥之气传来的方向,与那位公子离开时的方向,似乎恰好吻合,不知道……”

子翾的话没有说完,淼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皱眉看了眼血腥气传来的方向,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莫雨所在的屋子,沉吟片刻,终是做出了决定。

子翾道:“你打算出去一探?”

淼道:“若真的是烟,在这骊山之中,我不能让他出事。”

淼在恶人谷的那几年,一直住在内谷烈风集之中,与谷内的许多恶人交集并不多。

即便是与莫雨同为十大恶人的其他恶人,莫雨也是禁止她与他们来往,可以说她在恶人谷中,除了莫雨和丁丁,唯一算得上熟悉的,也只剩下那位见不了几次面的谷主王遗风。

而烟的存在,于她而言又不一样。

“不灭烟”此人,总管恶人谷中所有的情报往来,在谷中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她与他其实说不上有多熟悉。可正是这个与她接触不多的烟,曾在谷中莫雨看不到的地方,三番两次的帮了她的忙,暗中更是对她颇为照顾。

她不明白烟这么做的理由,却不妨碍记下了烟曾经对她的帮助,如今若是烟真的遇上了什么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她现在只希望,在她赶到之前,烟不要真的出什么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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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恶人谷的不灭烟当然不可能出什么事。

虽然此前飘散在楹花林中的那股血腥气确实与他有关,但受伤的却不是他,而是一群突兀出现在竹林外的红衣女人。

此时,在楹花林外的一片翠绿竹海中,正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说是屠杀有些太过,只不过因一方的力量太强,而另一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挡,即便己方人多势众,也仍旧阻止不了颓败之势。

只见烟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鬼魅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尔后又于一片竹影之中突然现身,干脆利落的割断了最后一个红衣女人的喉咙。

他甩了甩刃上的血迹,目不斜视的穿过地上众多红衣女人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朝着竹林中一个略显疲惫的身影走去。

那是个身材十分纤细的女子,此刻正捂着一只受伤的手臂半跪在地,她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很深,鲜血不断透过她的指缝渗出,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竹叶铺满的地上。

烟收起匕首,来到这女子身前,利落的点了她手臂周围的几处穴道,又十分顺手的抽走女子腰间的手帕,撕成两段开始为女子包扎手臂上的伤。

这女子因烟的动作,导致伤口被牵动,额上已经疼的冒出冷汗,人却强忍着没有出声,直到烟包扎完毕,她才缓了一口气,道:“得亏姑娘相救,唐清灵在此谢过,以后若有机会,必报姑娘大恩。”

这女子正是数日前尾随唐无绝潜入骊山,却反被阴阳宫掌门姜槐序所伤的唐清灵。

她之前为阴阳宫的长老姬旬所救,一直待在云屏水榭养伤,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碰上了江湖人士合力攻打骊山。

她因姜槐序的毒咒元气大伤,自知帮不了姬旬他们什么忙,便一直乖乖的待在水榭之中,不随便外出给他们添麻烦。

可令唐清灵没想到的是,就在云屏水榭中的阴阳宫弟子都去往外山支援的时候,竟让一群红衣教徒闯了进来。

这些红衣教徒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仅走出了骊山内的幻术屏障,还一直穿过密林来到了阴阳宫内部,正巧被云屏湖畔的唐清灵远远撞见。

唐清灵一直因生母之事对红衣教恨之入骨,此番见了这些鬼祟的红衣教徒自然怒上心头,她顾忌到云屏水榭中此时守卫正薄弱,怕这群红衣教徒趁虚而入会损毁水榭,而念及姬旬对她有恩,她便不顾自身伤势,主动现身引开了这些红衣教徒的注意。

本来以唐清灵的轻功,甩开一帮武功在她之下的红衣弟子并不是难事,可坏就坏在,她此时身上的伤没有好利索,对骊山的地形又不是很熟悉,于是很快就在重重幻阵中迷了路,并阴差阳错下来到了八卦林附近。

唐清灵慢慢站起身,对着烟再一拱手道:“这些红衣教徒似是有备而来,此刻她们必定还有同伴在这附近,姑娘若是阴阳宫门下弟子,还请回去告知门内多加防范,这群女人一向狡诈多端,千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从云屏水榭一路来到八卦林的途中,唐清灵虽不懂得奇门五行之术,但却能感觉到骊山内布有许多变化莫测的阵法。

对于这些阵法,她虽然听唐无绝提起过,可仍是迷失其中辨不清方向,但追在她身后的这些红衣弟子,却像是对此地十分熟悉的模样,竟一直紧紧的追在她身后,没有丝毫迷失方向的迹象,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那边的唐清灵心中正思索红衣教有何阴谋,这边的烟却似乎一直在神游天外。

他起初对于唐清灵的客气和感谢还有些呆愣,但随即想起自己此时的样子,不禁对着唐清灵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却并不开口说话。

直到唐清灵提醒他红衣教徒之事,他才摆出一张标准的笑脸应道:“唐姑娘有心了,回头我便禀报掌门,想来骊山内机关重重,这些红衣女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这次说话用的却不是自己本来的声音,而是恢复了属于女子的温婉,加上他不同于钟梨的风流姿态,乍然看去,还真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妙龄女郎。

烟的易容术十分高超,哪怕放眼全江湖,能及得上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唐清灵当然没有识破他的伪装,她只是觉得眼前这绯衣女子的笑容,似乎有点怪怪的感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一切正常。

唐清灵摇摇头,不再乱想,只看着烟问道:“敢问姑娘,可知道离开此地的办法,我对幻术阵法一窍不通,若想离开此地,少不得还要劳烦姑娘一次。”

烟又笑了一下,毫不掩饰的道:“不瞒你说,我对这里也不熟,若要我带着你乱走,估计我们俩都要迷路。”

唐清灵惊愕了,随即有些苦恼道:“那……现在怎么办?”

烟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唐清灵发间的霜花朱钗,看着上面的宝石在阳光的映照下带起一片细碎的微光。他似乎笑的更开心了,细声道:“我出不去,自然有人能出去,若我料想的不错,此刻能带着我们离开这里的人,应该就要出现了。”

唐清灵疑惑道:“姑娘指的是?”

烟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这次恶人谷亦有人潜入这里,据我所知,恶人谷的莫公子,此刻就在这片竹林的正中,而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姜姑娘……”

烟没有把话说完,却足够唐清灵反应过来,只听她惊喜道:“你是说,阿淼在这里?!”

“呵……”

烟轻轻一笑,双手环胸道:“没想到十年了,你对这个妹妹还是这么关心,啧……也真是难得。”说完,他似是想起自己此时的形象,环起的手臂又重新松开,改为双手交叠,又恢复成了一副端庄有礼的模样。

烟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一丝玩味令唐清灵觉得有些熟悉,她愣了愣,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见她面前的绯衣女子脸色一变,突然运起一掌重重的打向了她的身后。

两股凌厉非常的气劲在半空中相撞,引起一阵不小的气流激荡。

烟将唐清灵护在身后,眯起眼打量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他唇角一勾,脸色显得有些不善。

只见距离烟和唐清灵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穿着红衣的美貌女子。

她身材丰满婀娜,此时一袭充满异域风情的红衣裹在身上,更是衬得整个人耀目非常,明媚不可逼视。

这女子亦是红衣教中人,却并非普通的教徒,而是阿萨辛座下六圣女之一,波斯名巴提推,汉名为扶风,教中人皆称扶风圣女。

扶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像是看不见周围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一般,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带起脚腕上一串清脆的叮铃声,“梨姑娘,真是许久不见,没想到一晃十余年,我现在看着你,竟还能想起你以前在圣教中的模样。”

她在距离烟十尺处停了下来,这才打量了几眼脚边红衣弟子的尸身,声音逐渐变得冷厉道:“此次得亏光明之子安大人的福,你我二人能于狼牙军中再遇,本该携手共助安大人成就大事,却不知是何故,竟引得你在此屠杀我圣教弟子!”

扶风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烟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压着嗓子,声音已然变得与钟梨本人一模一样,“我阴阳家与狼牙军合作,不过各取所需,这却与红衣教没什么关系……圣女该不会忘了,掌门昔日灭荻花宫时所说过的话了吧。”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红衣尸体,脸上露出一个冷笑,道:“尔等竖子,既敢明目张胆的进犯阴阳家驻地,那就该做好出不去的准备。却不知阿萨辛在派你来之前,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若他的圣女回不去了,那是否该派个人过来为她收尸!”

扶风闻言大怒,握紧身后绑着锁链的长鞭就要发难,却不料刚迈出一步,脚边突然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低头看去,却是一组不知何时埋在她脚下的荆棘机关,正死死的抓着她的脚腕,有些倒刺已是穿破了她的金缕鞋,直直刺入了她的脚踝,鲜血顺着机关滑落到地上,染红了铺在上面的翠绿竹叶。

另一边的烟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反手甩出袖中的匕首,奔到扶风面前,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运起一掌就朝着扶风心口处打去,掌风之凌厉,足可见他用上了十成的力量,似乎定要将扶风毙于掌下。

扶风见状大惊失色,一掌扫开脚边的机关,柔软的身子迅速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了烟毫不留情的一掌,却不料刚脱离险境,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刺痛,便令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扶风或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唐清灵却看的清清楚楚。

她震惊的看了烟一眼,喃喃道:“这是我唐门的穿心针,你怎么……?”

方才,唐清灵站在烟的身后看得分明,虽然扶风及时躲开了烟的攻击,并没有被他的掌门扫到,可惜烟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要打扶风一掌,他真正的目的,是借着出掌的动作打出藏在手中的穿心针,是以扶风即便顺利躲开了烟的一掌,却也躲不开他暗中补上的穿心针。

对于唐清灵惊疑的眼神,烟像是没看见一样,他只是笑着看了扶风一眼,用钟梨的声音柔声问道:“这位叫不出名字的圣女,不知我这一掌,你感觉如何?”

扶风惊怒道:“你不是钟梨!”

烟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故意阴阳怪气的尖声道:“瞧你这话说的,奴家何时承认过自己是钟梨,还不是圣女你一上来就攀交情,都没给奴家澄清的机会。”

扶风闻言,突然冷笑一声,任由内息冲遍全身,随即她的身上便泛起了红色的光晕,只听她闷哼一声,三枚细长的银针竟生生被她用内力逼出了体内。

扶风一面暗自运转内力疗伤,一面神色不善的盯着烟道:“我观阁下身手不似阴阳宫之人,却不知此时假扮成钟梨的模样,到底想做什么?”

烟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周围地上的尸体,声音已然恢复了一贯的阴柔,他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扶风一眼,这才一字一句道:“当然是为了……杀人。”

“你——!”

对方明显戏弄的态度,让扶风怒火中烧。

她强行压下内心的火气,一方面警惕的注视着烟以防他突然发难,一方面眼睛却开始朝他身后看去,希望能从他身边的人身上获得一些信息,可待她看清了烟身后站着的那个女子时,一张俏脸不禁变得煞白,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

只见扶风死死地盯住唐清灵的脸,不住的呢喃道:“怎么会是……抚雾……你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烟的耳力很好,扶风的低语全被他听了个正着,可他只是眉毛一挑,细细打量了下扶风柔嫩的脸颊,手上的匕首便突然停止了转动。

他毫不犹豫的抽出刀刃朝着扶风刺去,待被反应过来的扶风持弯刀抵住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扶风的下盘,另一只闪着幽绿色毒光的手则是打向了扶风周身几处大穴。

扶风防备不及,被烟一记孔雀翎打中,整个人立时吐出一口鲜血,狠狠地摔在了一旁的石壁上,她刚要起身,却发现经脉运行之际竟受到了阻滞,她细细一想,似是明白了什么,当下恨声道:“你竟然对我下毒!到底是什么时候,刚才的银针明明没有……”

烟嗤笑一声,打断道:“银针当然没毒,可针上没毒,不代表我不能用其他办法对你下手,不然你以为我与你废话那么久,只是为了布下机关困住你?”

看着尚在尝试运功的扶风,烟淡淡的提醒道:“别挣扎了,你中的毒可是经过特殊研制,专门用来对付你们红衣教的真理圣炎术,你此时毒已入肺腑,虽不会要了你的命,却会封住你运功的法门,让你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废人。”

扶风的俏脸上已是寒霜一片,她忍不住骂道:“卑鄙小人!”

烟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我是小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一物降一物。”

扶风慢慢冷静下来,冷冷的盯着烟道:“你费尽心思研制出这种毒/药对付我圣教,到底想做什么?”

烟瞥她一眼道:“不管我想做什么,你都不必关心,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而死人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

说着,他手指一动,一枚淬着毒光的毒蒺藜已然出现在他的指尖,他看着扶风的眼中满是漠然之色,眼看就要下手,一个声音在这时响起,令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出声的人正是循着血腥味寻到此处的子翾,她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淼。

此时,淼也正一脸意外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位阴阳宫的左长老为何要为红衣圣女求情。

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将毒蒺藜收回,他神色颇为不善的盯着子翾,道:“想让我饶她,麻烦给个理由。”

子翾有些复杂的看了扶风一眼,垂眸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无还手能力,还请公子饶她一命。”

烟冷笑道:“听你这说话的口气,怎么,我来错了地方,其实这里是和尚庙?”

“烟……”

一旁的唐清灵眼见气氛有些紧张,当下也顾不得质问烟什么,直接就喊出了他的名字,见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她,却并没有否认自己身份的样子,这才讪讪道:“要不,我们就放了她吧,反正……”

她的潜台词是,反正烟已经在扶风身上下了毒,大不了在子翾面前放其一马,待眼前的事情解决了,事后再杀回去就是了。

却不料,烟似乎没有体会到她的意思,或许他体会到了,却仍是没有同意。

他只是冷冷的看了倒在地上的扶风一眼,便突然凑到唐清灵耳边,冷哼道:“你想清楚,她可是看到了你的脸,等她回去了红衣教,恐怕你将再无安宁之日。你是否需要我提醒你,多年来你在外一定要戴着面具的原因?”

唐清灵闻言一愣,距离她颇近亦是听到了烟这番话的子翾,更是身子一僵。

子翾脸上浮现出些许纠结之色,想了想,终是轻叹一声,道:“你们放心便是,我保证她离开骊山后,再不会想起今日之事。”

说罢,她右手突然掐起一个指决,指尖运起一团淡蓝色的光晕,随着她手上微微用力,那光晕逐渐成形被飞快的打入扶风的头部,扶风猝不及防之下只觉脑中一阵剧痛,随后便失去了知觉,一下子倒在地上。

烟虽不懂阴阳术,但见子翾的行为,多少猜出她对扶风做了什么。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放心道:“我可以不杀她,但我需要带她走,待确定她真的不会想起今日之事,才好断定她最后的生死。”

子翾有些迟疑道:“这……”

唐清灵见子翾为难的样子,心下不忍,本想再劝烟几句,却不料被对方的余光一瞪,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烟这般严肃的样子,心中也知道对方是为了她好,便干脆闭嘴不再出声。

淼歪头看看有些发怒迹象的烟,又看看明显有隐情的子翾,最后再看看左右为难的唐清灵,她想了想,难得主动建议道:“烟,你若不放心,我便再对这个人施一记咒术,保证她将今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想起任何东西,如何?”

烟闻言脸色微不可察的变好了些,他没有提会不会放过扶风的话,只是对淼轻轻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淼没有那么重的心思,见烟点头同意了,便以为他已经答应放过扶风,当下也不再犹豫,举步朝着不远处的扶风走去,心中还在思考给扶风下个什么咒最合适。

却不料,正当淼来到昏迷的扶风身边准备动手之际,一股凌厉的气劲带着烧灼之感朝着她扑面而来,与之同时,她只觉腰间一紧,便陷入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整个人被带着飞速避开了那道破空而来的气劲。

一缕黑发散落在淼的肩膀上,令她下意识伸手攥住。她有些开心的唤出声道:“小雨,你出来啦,身体怎么样了?”

莫雨搂着淼的手动了动,见她面露惊喜,唇角也不自觉的浅浅勾起,“我没事,倒是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说好在外面等。”

淼在莫雨的搀扶下站稳身体,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对方脸色还好,这才道:“我本来一直等着的,可是刚才听到这边有动静,我就过来了。”

淼和莫雨说话之际,一个红衣身影快速从暗中现身,在挡住烟正面袭来的一掌后,迅速带走了地上的扶风,朝着竹林的出口掠去。

烟正待追击,却不料被子翾一把拦住,错眼之际,那带走扶风的红衣人已是失去了踪影。烟满脸不善的看了子翾一眼,声音冷的能结出冰来:“你三番两次的维护红衣教徒,到底意欲何为,若是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管你是谁,都给我去死。”

烟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子翾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她甚至没有理会烟的冷眼,注意力只一心放在唐清灵的身上,神色间似是有些疲惫,“这件事上,是我任性而为,我很抱歉……不过你放心,扶风之事我自会处理好,绝不会让红衣教伤你分毫。”

唐清灵看着子翾愧疚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无措,她摆摆手道:“不要紧,反正纸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我不会坐以待毙,你也不必对我感到歉疚。”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露出笑模样,脸颊就被烟狠狠的扯住了,疼的她惊呼出声,一把挥开了烟的手,不满道:“你干什么?!”

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我能做什么,你自己都不担心自己了,我瞎操的什么心,也不知这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怎么竟向着她说话。”

“我……”唐清灵不禁语塞,脸上有些踌躇之色,似乎有什么内情在其中,可她沉默着不说话,烟一气之下便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一旁的淼站在莫雨身边,此前一直乖乖的不说话,直到烟和唐清灵闹起了不愉快,她才往莫雨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小雨,清灵姐姐跟烟,是认识的吗?”

莫雨侧头看了淼一眼,对她也没有什么避讳,点头道:“烟来恶人谷之前便是出身唐门,从年龄上看,他与唐清灵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起方才的一幕,又道:“刚才救走红衣圣女的那个人,也是红衣教的?可为何那一掌给人的感觉,却与红衣教的武功不太像……”

“那是红衣教六圣女之一的阿德尔,人称安雨圣女,武功高深莫测,远在扶风之上。”说这话的人却是烟,只见他一脸认真的解释,仿佛已经不介意方才的事,但是仔细一听,却仍旧能从他的声音里发现一丝气闷。

莫雨有些意外的看了烟一眼,又用余光扫过正低头沉默的唐清灵,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心中难得有了些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他并没有无聊到去追根究底,只是握紧了淼的手,开口对烟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离开骊山,其他的稍后再说吧。”

烟点头同意,随后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唐清灵,却发现对方正一脸呆愣的看着子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他瞬间气急,一把拽过唐清灵的手臂拉着她就往外走。

唐清灵被烟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可因手腕被锁的紧紧的,她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一个劲被拉着往前走的同时,一边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头看。

对于烟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淼呆呆的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莫雨不关心烟和唐清灵之间的恩怨纠葛,却关心淼是否有被吓到。他摸了摸淼的头,顺手牵起她的手道:“不用管他们,出不了事,我们也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天就要黑了。”

淼点点头,拉着莫雨的手刚要离开,却被一旁沉默良久的子翾唤住。

子翾看着淼的目光仍是那么温柔,却又夹杂着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忧伤,她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一丝殷切,“淼,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子翾曾问过淼一次,现在对方又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这让淼心中感到奇怪,却因对方带给她的莫名亲近感,让她不忍心漠视对方。

淼抓着莫雨的手,认真而郑重的道:“您放心吧,这些年来,我很好。”

“是吗……那就好……”看着淼眉眼带笑的样子,子翾突然觉得眼睛一酸,她赶紧闭上双眼,待压下眼中的酸意后,才缓缓露出一个轻笑。

淼见子翾的样子,不解道:“您怎么了?”

子翾摇头道:“无妨,风沙迷了眼而已。”

淼最终还是跟着莫雨离开了,徒留子翾一人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至一阵咳嗽声响起,这才引得子翾回神。

来人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是阴阳宫上任左长老姬旬,今年正好一百零五岁,身子却还康健的很,面色红润,脚步轻快的像个老神仙。

此刻老神仙踱步到子翾的身边,看了一眼淼离开的方向,捋着胡子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这两个丫头都长大啦,最小的那个也有二十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子翾神情尚有些恍惚,喃喃道:“我来到骊山,也已经快有二十年了。”

“什么二十年,我看你是又糊涂了!”

老神仙半眯着眼,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严厉之色,“我的徒儿子翾,自担任阴阳家左长老以来,已经历经了四十余年寒暑,她为人公正,处事妥帖,整个阴阳家上下哪个不对她服气……我看你最近一定是累了,正好趁这次危机过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是舅舅……”子翾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颤抖,“那几个孩子,本应是我的……”

“阿翾!”姬旬突然喝止住了子翾的话,也把她从低沉的情绪中惊醒。

看着面露茫然的子翾,老神仙叹息一声,眼中透出些不忍,却还是直言道:“翾儿,你记住,自多年前你母亲以命换命救下你的那一刻起,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只能是作为子翾活着,子翾就是你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存在。”

子翾痛苦的闭上了眼,声音中满是挣扎,“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我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我……”

姬旬打断道:“当初你母亲施展禁术救你性命,为的就是要给予你一次重生。她在临终之前曾告诉我,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才会导致她流落江湖,最后不得善终。”

“抚雾已经成为过去,你既然作为子翾重生在这个世间,已经忘却前尘,便不该再为抚雾的人生所累,你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不应再执着于那个虚无缥缈的过去。”

子翾沉默良久,面上慢慢恢复了初时的平静,她望着天边的晚霞,似乎透过这些霞光,能够想起什么人来,但细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记起。

“人不乱,心却乱……”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毕竟血浓于水……”

*

在离开骊山的林间小路上,烟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唐清灵则是神情恍惚的落后他一步。

突然,走在前面的烟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让来不及停住的唐清灵一下子狠狠撞在了他的背上。

唐清灵吃痛的揉揉额头,纳闷道:“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烟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唐清灵,抬脚继续往前走,只留给唐清灵一个冷漠的背影。

唐清灵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快走两步跟上了烟,一边与他并肩而行,一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喂,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烟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点也没有理会唐清灵的意思。

唐清灵见状,有些纠结的皱起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她叹了口气,伸手又戳了戳烟的胳膊,道:“你到底在气什么呀,我都没生气,你怎么反倒先闹起脾气来了。”

烟眉头一挑,静静打量她片刻,方才冷哼道:“你平时不是精明的很,怎么刚才在外人面前,却露出那么一副呆傻的样子。”

唐清灵露出些茫然之色,却随即反应过来,烟这是对她之前维护子翾一事有些不满。

想到这里,唐清灵突然笑了一下,道:“我并没有故意维护她……只是她之前救了我的命,又对我颇为照顾,而且不知为何,她总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烟挑眉道:“亲切……有多亲切?”

唐清灵柔声道:“就像娘亲的感觉……”

烟闻言一愣,整个人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余光扫过唐清灵在晚霞映照下越发柔美的脸颊,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伸出手,轻轻摸上了唐清灵柔软的下颚,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然后突然使劲一扯,疼得唐清灵顿时从呆傻状态中清醒过来。

烟抚着肩上的长发,突然恣意的笑道:“本以为这些年应该有所长进了,怎么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呆,你总是这样,怪不得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唐清灵先是一愣,随后顿时就怒了,她身上的暗器所剩不多,此刻扯下袖口处充作装饰品的一枚飞镖,不管不顾的就一掌朝着烟拍了过去,却被烟侧身躲过。

唐清灵怒道:“有本事你别跑!”

已经掠出去十几尺的烟,此刻回头很无赖的道:“行啊,有本事你别追。”

烟和唐清灵冤家聚首,把林间弄得一通鸡飞狗跳,也让远远跟在后面围观了全程的淼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莫雨握着她的手似乎在微微收紧,不由得侧头看了莫雨一眼,却正好撞上莫雨望向她的视线。

两人对视了好久,淼最先撑不住,有些脸红的低下了头,过了半晌,她才又悄悄地抬起头朝着莫雨看去,却没想到再次撞上了莫雨看向她的视线。

淼偷偷摸摸的样子被莫雨抓个正着,惹得他忍不住一笑,不禁令淼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她佯装镇定,有些磕磕巴巴的问道:“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

莫雨摸了摸她的手心,一本正经的道:“与卿分开日久,心中甚为挂念,如今终于重逢,还不许我多看两眼?”

若是以往,淼必定会被莫雨闹个大红脸,可她此时却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莫雨自然发现了淼的不对劲,但他并没有问些什么,只是亲昵的抓着她的手,道:“阿淼,你喜不喜欢巴蜀的风景,若是喜欢,回头我便带着你去小住些时日,还有稻香村,似乎自你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吧?那里虽为叛军所毁,可毕竟是承载着我们共同回忆的地方,等到有空了,叫上毛毛和小月还有小白他们,一起回去看看……说起来,自从上次天策府分别,你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小雨,你怎么了?”淼望着莫雨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疑惑。

她总觉得他此时的样子怪怪的,若是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是现在,他甚至主动提起要带着她回去稻香村。

明明自稻香村被毁以来,莫雨应该并不十分想回去那里才对……

莫雨摸摸淼的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带着些回忆之色道:“说来,我也是巴蜀人氏,莫家堡距离唐门亦不远,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熊猫,这次我们去成都,我去给你捉一只回来养,只是不知道恶人谷中能不能养得活……”

莫雨神色间很是温柔,却让淼看得忧心忡忡,她下意识抓紧了莫雨的手臂,担心的样子令莫雨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伸手附上淼抓着他的手,又轻轻弹了一下淼的额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现在神志很清醒,不要用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淼顾不得揉额头,只纳闷道:“你没疯,那你说这些做什么?”

也不怪淼觉得莫雨怪怪的,毕竟他们之前在一起的那些年,虽然两人之间也很亲近,却从来跟风花雪月扯不上关系的。

他们两人平日里的行程都很枯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修炼武功,即便是独处之时,淼也是无聊了便停在一旁看莫雨练武,要不就是到了晚上,两个人一起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说些悄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她在说,莫雨只在旁静静地听着。

淼看了眼神色有些不对劲的莫雨,想了想,道:“小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那个白衣服的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莫雨停下来,双手握住淼的肩膀,神色突然变得复杂:“阿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好的,无论发生什么,两人之间都要坦诚相对。”

淼闻言点了点头,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莫雨微微低下头,抵上了淼的额头,轻声道:“阿淼,我知道你身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许一时间无法全部说清楚,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以后不论你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你的身边还有我,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离开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小雨……”淼愣在莫雨的怀中,下意识抓紧了莫雨的衣袖,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幸好,莫雨也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亲昵的蹭了蹭淼的脸,神色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声音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决绝和狠厉,“即便你回不来也不要紧,我会去找你的。谁若敢拦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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