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日轮山城解前缘(1 / 1)
当淼搭上去往日轮山城的船时已是临近傍晚,整座寇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霞光中,随着日头的西落,海风反而和缓不少。
船夫是个经验老道的渔翁。小船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速度不慢,船体却很稳,淼几乎感觉不到明显的晃动。
不多时,天色越来越暗,远方一处为礁石围住的海上山城,伴着若隐若现的灯火,破开了重重海雾,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淼的视线中。
但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举目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几道惊雷划破云层,在遥远的天际轰隆作响,似乎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过不多久,突然一阵狂风大作,本来平静的海面开始变得躁动不已。淼谢绝了船夫喊她进船舱的好意,只是站在船头望着雷光闪动的夜空,任凭海风吹乱衣角。
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一阵剧烈的狂风之后,笼罩在天际的乌云似乎有消散的迹象,云层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一缕银光洒下,藏在云层后的明月终于破开了云雾,重新高悬于天际之上。
渔夫见风停了,伸手扶了扶被风吹歪的斗笠,小声嘀咕道:“老天爷的脸,孩儿的面,真是说变就变呐……”
淼静静地收回视线,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手中似有一抹月色闪过,却随着她的动作很快消失在垂下的袖中。
月色之下,幻梦之中,高悬天际的明月朦胧如旧,却已不复往昔的清冷,变得空灵缥缈,似梦,似幻,又蕴含着一种让人一眼便沦陷其中的妖异,危险而致命。
而这一切,此刻生活在这片海域上的生灵,还没有一人发现。
远处的山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看似离得很远,船顺风而下却很快来到了东部的山脚下。
船夫因畏惧偌大山城透出来的阴森之感,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淼对此没有强求,冯夷也不甚在意,给了船夫预先说好的酬劳后,便让船夫在山城外的一处海岸等候。
日轮山城早期本是东瀛用来与大唐进行贸易中转的岛城,后来为国内主战分子所控制,将其改建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军事堡垒,并意图以此为据点,深入蚕食中原武林。
可惜因缘际会之下,多方势力曾在此处汇聚,争斗之中山城两次被毁,这座昔日也曾热闹辉煌过的海上山城,在失去了所能利用的价值后,最终为东瀛国内所放弃,只余一地断壁残垣,满目荒凉。
淼进入日轮山城时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她和冯夷顺着东部码头一路往前,很快就穿过了山城的外大门,除了偶尔会遇到些零散的机关外,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一点阻力,这日轮山城果真如传闻一般,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冯夷本走在淼的前方开路,他右手聚气成刃,一路将面前挡住去路的障碍尽数除去,待路过一处布满杂草的房舍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出声示意道:“阿淼,你看那里。”
淼顺着他的指示抬眼望去,待看清草丛里一团黑色的灰烬后,若有所思道:“曾有人在此处生火,且距离现在不超过两个时辰,那就代表着……”
冯夷道:“你想找的人,应该近在眼前了。”
淼和冯夷对视一眼,扒开屋后一片有半人高的杂草,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排浅浅的脚印,顺着隐蔽的小路一直通往屋后的悬崖下。
冯夷见此似乎有所疑虑,淼却毫不犹豫的举步向前,顺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往下走,冯夷见状有些无奈,叹息一声也只得跟了上去。
小路很长,亦很窄,一直绵延着往悬崖下方而去,路边的围栏多数已经被破坏,若有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葬身于悬崖下方的礁石之上。
淼走得很小心,跟在她身后的冯夷亦是谨慎的观察着周围,此时四周十分安静,连风声都很小,平静的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一阵腥味伴着海风拂面而来,淼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却不料过了许久,空气中的腥味不减反增,一阵恶心感袭来,终于令她忍受不住,捂着嘴在路边干呕起来,直到又一阵海风吹过,空气中的味道有所消散,她这才觉得胸腔中那股恶心感减轻了许多。
淼呼出一口气,刚想问冯夷关于刚才那阵恶臭的事,一抬头却发现对方正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看。
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淼略有些不满的道:“你在看什么?”
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眼神所代表的意义,可她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且对方目光如此露骨的盯着她看,眼神又是说不出的古怪,这让她心里立刻就不自在了起来。
可出乎淼的意料,冯夷脸色虽古怪的紧,人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反而一脸的惋惜和怅然若失。
他低声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乱来……”
淼一脸不解:“什么乱来……?”
冯夷无奈道:“先前我察觉你的功力似乎在退步,本以为是我多心了,没想到你现在的情况……竟然是真的……”
淼心中一凛,抬头去看冯夷,却发现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惋惜和不忍,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情。
她心里有些打鼓,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努力绷住声音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冯夷见淼似乎有些警惕的样子,尽量放轻声音道:“你之前被抓去上阳宫之事,我曾怀疑这是你将计就计之策,可后来我才发现,你对此事是真的毫无防备,可你多年前明明就已修得占星律,按说不该对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劫难一无所觉……”
“加之我先前见你施展阴阳术,威力虽大,根基却出现了不稳之象,这对阴阳术大成者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我心中虽有一二猜测,却始终不敢断言,可如今看来,你的功力真的在退步……”
对于冯夷的话,淼没有作出任何反驳,只因对方所言,正是她近日来心中烦恼的心结所在。
自她的意识在大唐苏醒后,这些年她就一直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里生活着一个人,一个与她的过去很相似的人,她们有着相同的模样,相同的身份,甚至是相同的能力和灵魂。
可在此同时,她们两人身上又有着许多不同,她们生活的朝代不同,拥有的名字不同,所走的道路也完全不一样。
而她们仅有的相同点,大概就是对于阴阳术的记忆。
若说梦里的那人是她的前世,可她对前世的记忆,明明不过到八岁而止,其后的许多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她前世的记忆有所缺失,还是梦里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这全部的一切都如同一个谜,她猜不到,也看不破。
渐渐地,对于自己身上这种现象的迷茫,也成了她心里一个无法与人言说的心结,她对此讳莫如深,不愿跟身边的人提起,自己却又无法找到答案,便只能粉饰太平,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心结已生,即便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无法真的不在意。
而修炼阴阳术者,最是忌讳心神紊乱,一旦走上了歧路,就很可能走火入魔,轻则功力散去,重则身死道消。
父亲曾提醒过她,阴阳术有千般莫测,万般变化,修行之时一定要谨慎而为,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她此生学习阴阳术的过程太过顺风顺水,既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和考验,俗世的生活更是让她很快遗忘了父亲昔日的教诲,以为修炼至阴阳术的最高心法便可以高枕无忧。
却不料,她很快就尝到了自己大意之下产生的苦果——修为停滞并开始呈现衰败之象,这一现象自她数月前离开恶人谷时就出现了,接下来越是靠近中原地带,她的功力消退速度就越是加快,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
她本以为是自己心神杂乱之下,又受了内伤,功力才有所消减,可是近些日子,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有些不足,整个人时常会觉得疲惫,精神也提不起劲。
这种现象,已经不是功力消退这么简单了,简直就像是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潜伏在她体内,正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可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不是中毒,也不是中了诅咒,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却一直在逐渐的衰败下去。
若是父亲还在,他见多识广,兴许会对她的情况有所决断,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对此根本毫无头绪,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无奈之下,她只得答应姜槐序前往秦陵一探,一来是想着也许可以在秦陵中找到解决她身体问题的方法,二来也是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若是前往秦陵,说不定便可以找到那些奇怪梦境的答案。
只是秦陵一行,毕竟牵扯太多,她亦无把握全身而退,所以才会在前往秦陵之前,特意来到日轮山城寻人。
有些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她就算是死,恐怕也不会安心……
见淼的神色不太好的样子,冯夷有些犹疑道:“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中难免会有些害怕,不过你不要担心,只要好好休养,很快……身体就会没事的。”
淼淡淡的摇了摇头,道:“太极两仪,阴阳轮转,强弱无恒数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只是现下我在意的却非修为退步之事,而是另有苦恼之因,这却不便麻烦他人了……多谢先生关心,我没事。”
也许淼看上去是真的有些无精打采,冯夷前后一联系,顿时觉得自己似乎真相了,当下细声安慰道:“你莫要心焦,还是保重身体为上,我观莫公子不像不负责任之人,只要他心中仍有昔人旧影,即便是忘情又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你现在又……总之,他不会不认的。”
淼闻言皱了皱眉头,再顾不上刚才烦乱的心事。
她总觉得冯夷话里有所指,且听上去怪怪的,着实有些不对劲,可她心中细细过了几遍,也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点头谢道:“承你吉言——”
她话音未落,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比方才还要浓重的腥味。
淼被这味道弄得头昏脑胀,直到碎石翻滚的声音来到近前,她才发现前方的地面竟裂开了一条几米宽的地缝,且那裂痕此刻还有加大的趋势,还是一旁的冯夷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才让她不至于掉进地缝之中。
两人见状飞速撤离了原地,只见一瞬间乱石翻飞,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地面已全然被毁掉,一根粗粗的触手正从地底试图爬上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周围飞涌的碎石便越来越来,爬上地面的触手也越来越多,终于在地面经过一阵剧烈的晃动后,一个庞然大物蓦地从地底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淼和冯夷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只见数道红光一闪而过,一团巨大的影子便从地底出现在了地面上,却是数条身形庞大的巨蛇,每一条都足有十几米高。
不过与普通蛇类不同的是,出现在悬崖边的这几条巨蛇,仔细一看竟是一整只身子长在一起的怪物,这怪物除了身子连在一起外,其他部分倒都是分开的,一共有八个脑袋和八条尾巴,而那八颗巨大的脑袋上,又各有一对闪着红光的竖瞳。
这怪物许是刚从地底爬上岸,还没有适应周围的环境,此刻只是把自己缠在一起,睁着猩红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不过没过多久,它就彻底适应了岸上的环境,并且有几颗脑袋在无聊之下,已经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
它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八颗脑袋也都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脑袋甚至有些躁动的冲着那边的方向吐着信子,似乎想要冲过去,却无奈于身体并非自己控制,无法脱离身体单独行动。
而这时别的蛇头见这颗蛇头躁动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满,几颗离得远的蛇头已经伸了过来狠狠砸在了这颗躁动的蛇头上,其他剩下的蛇头竟也有样学样,开始砸起自己临近的脑袋。
淼有些纠结的道:“这些蛇似乎……在打架?是起内讧了吗?”
冯夷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神色凝重的打量着眼前的怪物,蹙眉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八岐大蛇,为何会在此处现身……”
淼奇道:“八岐大蛇,那不就是倭国传说中的怪物,原来长这个样子……”她话还没说完,一阵恶臭突然袭来,她只得赶紧闭上嘴,努力将胸口处的恶心感压下去,面上十分痛苦。
冯夷终于注意到了淼的不对劲,侧头问道:“你怎么了?”
淼皱着眉头道:“你没有闻见空气中那股腥臭味吗?”
“腥臭味?”
冯夷愣了一下,仔细闻了闻,却发现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腥味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味道,但他还来不及问一声淼是不是闻错了,就见不远处有些躁动的八岐大蛇突然动了起来,整个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带起一阵飞沙走石,吐着信子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淼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八岐大蛇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就已结印召出一片绿藤,快速缠上了大蛇的数条尾巴,与此同时,地上被大蛇压住的一大片枯草,也在点点绿意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恢复了生机,并开始疯狂地生长,迅速攀着绿藤爬满了大蛇的躯干,将其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本来因着靠近海岸,空气中十分潮湿,在此施展木系术法,水木相生可谓事半功倍,可令淼没想到的是,随着八岐大蛇的靠近,空气中那股令她难受不已的腥臭味竟也越来越浓,仔细一辨认,这气味竟是从大蛇身上带来的。
受此影响之下,淼结印的手一松,枯木逢春之术就此被打断,八岐大蛇失去了束缚,变得比之前更加狂暴,扫起周身的石块便要撕咬过来。
冯夷在半空张开一道水屏,减缓了大蛇的汹汹来势,本来握于右手的折扇一个翻转,竟在一片水汽之中化为一柄嵌着水玉的长剑,寒光闪动之际,剑已然出鞘。
只听一阵血肉撕裂声响起,几颗断掉的巨大蛇头在空中洒下一串鲜血,顺着一道抛物线掉向了一旁的枯草从里,在地上挣扎的滚了几圈后才消停下来,再看已是失去了生机。
八岐大蛇被砍了数颗脑袋,受此重创之下狂暴的更加厉害,可还不待它有所动作,它被砍掉的脑袋断口处就突然冒起一阵蓝光。
在这蓝光的作用下,大蛇的伤口开始加深,鲜血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流,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蛇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就已染红了地面,最后再也撑不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庞大的身躯瘫倒在地上显得十分虚弱。
而这一边见大蛇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冯夷右手运气弹开了剑身上的血珠,并顺势停止了咒术,手腕一转归剑入鞘。
淼有些愣愣的盯着冯夷手中之剑,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是,避水剑?”
冯夷持剑的手一顿,摇头道:“此剑名为指水,本为阴阳家上任左长老的藏品。当年我受过左长老颇多指点,出师之际,他便以此剑相赠。”
淼闻言有些迟疑的扫过剑身,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柄剑真的与自己知道的有些不同,剑身变得窄了些,剑柄之中更是多了一块光华流转的水玉,美虽美矣,却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淼有些不甘心的道:“真的不是避水剑?”
冯夷见淼面上似悲似喜,不禁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指水’虽非‘避水’,但若要追根究底的话,其实这两把剑倒真有颇深的渊源,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冯夷对指水剑的过往本来并不太关心,也没有兴趣跟旁人说三道四,可现下淼似乎对此很是在意的模样,他心中虽不解,却也不在意与她道明其中缘由。
“不瞒你说,避水剑其实就是‘指水’的前身。”
冯夷一边索性将长剑横于身前让淼看个明白,一边缓缓解释道:“避水剑相传为上古神器,本为大禹治水所用,后来一直流传到先秦之时,为当时阴阳家的一位先贤所有,后来这位先贤身死,避水剑也在意外中断裂。直至后来大汉一统天下,避水剑的剑身为谋圣张良所寻获,张良找来当时最有名的铸剑师,花费了大力气将避水剑的碎片重铸,‘指水’由此而生。”
淼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干涩道:“那你知不知道,持有避水剑的那位阴阳家先人,是怎么死的?”
冯夷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年代太过久远,那个时候的许多文献现在都已经找不到了,就连‘指水’的来历,都是当初左长老无意中提起,我才知道的。”
他稍微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当初听长老提过,‘指水’本是张良传给幼子张辟疆之物,后来张辟疆失踪,‘指水’也曾一度下落不明,直至汉朝光武皇帝在位期间,才重现于天师张道陵之手,后来也一直在天师道门下相传。唐永徽年间,阴阳家上任左长老之父与那一代的张天师本为忘年之交,在左长老出生之时,张天师更是以‘指水’相赠,所以此后本藏于龙虎山天师府中的‘指水’,便就此转移到了骊山阴阳宫中。”
冯夷所言之事,本为阴阳家不外传的秘闻,世人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可淼此刻听罢,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反而带着些失望之色。
她微微张了张口,正待说些什么,却在一阵突兀的碎石声响起后,神色一凛,目光直直的看向了前方的悬崖边。
只听一阵破空声响起,一个人影飞速的攀着岩壁爬了上来。
对方一身东瀛武士的打扮,身形修长挺拔,整个右肩都裹在精致的玄甲中,面容俊美却带有一股冷傲之色,明明年纪并不显老,却是发白如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之下是带着摄人冷意的狠厉。
武士单手撑地,还未来得及站起,便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有人。他的手扶上腰后的黄泉刀,从容不迫的站起身,却还没来得及打量来人,就注意到了一旁倒在血泊中的八岐大蛇。
武士走上前去停在大蛇的身旁略看了两眼,待眼神扫过大蛇脑袋的断口处时,他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这是……阴阳术!”
他皱紧了眉头,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身后的腰刀,此时抬眼一打量对面的两个人,竟发现是身着中原服饰的一男一女,模样看上去都十分年轻。
而他只是大略扫了一眼那个容貌昳丽却身体单薄的年轻姑娘,接下来的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了一旁的白袍男子身上,待看清那男子手中所持之剑后,年轻武士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
他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冯夷片刻,朗声道:“敢问这位,可是阴阳宫的冯夷先生?”
冯夷一挑眉,心里对这年轻武士的身份已是有了猜测,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淼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出声应道:“正是在下,却不知阁下是何人?”
年轻武士闻言脸上浮现一个冷笑,道:“吾乃八重妙法村正,自东瀛而来,却不知冯先生是否还记得在下。”
冯夷客气的笑道:“‘白发夜叉’之名早已传进中原,在下虽不才,但对阁下的大名却还是有所耳闻的。”
八重妙法村正眼中闪过一丝隐怒,压抑着声音道:“那多年前吾与先生的一战之约,先生为何没有应约而来,可是觉得八重妙法不配与先生动手?”
冯夷面不改色道:“阁下想是有所误会,昔日在下并未应下阁下的挑战,又何来失约之说,更不要提什么配与不配的问题,只是我们中原人一向以和为贵,冯某不喜争斗,故此才推掉了阁下的挑战。虽不知何故令阁下认为冯某已应战,但可见其中定然是产生了什么误会,昔日有所失礼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冯夷此人,面对外人时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当年八重妙法村正的名帖送到他手中之时,他分明因心情不好便直接扔在了火盆里,对约战之事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可现在碰到了当事人,当年的事在他嘴里倒成了一场误会,客套话更是不吝啬的往外冒,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果然,八重妙法村正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稍微好了些,想起当年无疾而终的挑战,他内心的战意又冒了出来,完全把此行来日轮山城的目的给抛到了一边,向冯夷约战道:“虽然中原人信奉君子之道,不会轻易与人动手,可武士之间的战斗,在吾看来并不妨碍什么,现下难得有机会,可否请先生赐教一二,也让八重妙法见识一下,你们中原人的阴阳术!”
冯夷见八重妙法村正战意浓烈的样子,心里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虽不惧这场战斗,也不在意输赢,可多年来的性子使然,他懒得与人动手,打架的活计更是能躲则躲,这一点曾令与他相熟的李倓十分看不上眼,可他一直我行我素,没见有一点改变。
冯夷皱巴着脸,悄声对着身侧的淼问道:“阿淼,这位就是八重妙法村正,你此行找他不是还有事?现下时机正好,我不欲与他动手,你赶紧拉开话题,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岂料,淼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反而故意道:“对方战意正盛,先生何不答应与他比试,切记不要手下留情,正好削减他的战力,想来等下我动起手来,要擒获他也容易一些。”
八重妙法村正的耳力一向不错,淼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故此她的话已经一字不落的进了八重妙法村正的耳中,引得他皱起了眉头。
听见有人毫不避讳的说要擒获他,八重妙法村正的注意力便移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这个姑娘身上,他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年轻姑娘几眼,在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后,这才开口道:“敢问这位姑娘,吾与你可是有何仇怨?”
“无仇无怨。”
淼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八重妙法村正心里疑惑更盛,但她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记响雷,蓦地在他耳边炸开。
“你可还记得,当年蜀中天府钱庄的大小姐——胡琳?”
八重妙法村正听见“胡琳”这个名字时,整个人已是僵在了原地,他右手死死地握住腰后的黄泉刀柄,左手成拳捏的咯咯作响,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淼,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昔日之人的一丝音容,以此来证明两人是否有所联系。
可令他失望的是,眼前的姑娘容貌虽美,可与他记忆中那个巧笑嫣然的人,却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微微松了松握着刀柄的手,声音略有些阴沉的问道:“你为何会问起胡琳,你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见八重妙法村正的反应这么大,淼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我与胡琳并没有任何关系,可她却是我一位朋友的母亲。我的朋友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母亲身死的真相,而我调查到你与胡琳当年有所联系,所以想通过找到你,来了解一些当年发生的事。”
淼说的隐晦,八重妙法村正却瞬间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微微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跟在莫家小子身边的姑娘,你叫姜淼?既然你出身阴阳宫,那么想必你这次来找我,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当年胡琳之死的真相吧,怎么……你想为莫家小子报仇?”
淼听他这样说,神色也冷了下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莫雨身上的阴阳咒印,是不是你下的手?”
八重妙法村正冷哼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即便没有那个咒印,莫家小子也像极了他那个六亲不认的父亲,满身罪孽,只是可惜了那个爱他如命的蠢女人。”
淼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反而蹙眉道:“这么说来,小雨的母亲和莫家的其他人也是你杀的?”
听了淼的质问,八重妙法村正像是被触到了逆鳞般,整个人杀气四溢,眼神暴虐的犹如杀神临世,让冯夷警惕之下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指水剑。
但出人意料的是,八重妙法村正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收敛了周身的暴虐之气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并不见有多少欢喜之色,反而充满了凄厉悲凉。
他渐渐地止住了笑,声音冷酷道:“关于我的事,是莫家小子告诉你的?也是他跟你说,是我杀了他母亲?”
淼摇头道:“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次来找你,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因为我想找到那个在他身上施下阴阳术的人。”
八重妙法村正嗤笑道:“找到之后呢,你想杀了我?”
淼淡淡道:“如果杀了你可以解除他的痛苦,那么我不会犹豫。”
“呵,你待他倒是很好。”
八重妙法村正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走吧,我不计较你先前的无礼,只是奉劝你一句,不要与莫家小子靠的太近,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若你执意不改,那么你的下场,恐怕不见得会比胡琳好多少。”
淼不满道:“你这话是何意?”
八重妙法村正冷笑道:“莫家小子难不成是得了失忆症,当年自己动手灭了自家满门,现在还使人跑来问吾当年的真相,难道他没告诉你,他的母亲胡琳,正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可惜了他母亲对他不离不弃的照顾与陪伴,没想到最后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淼心中一惊,质问道:“你这话当真?”
回应她的,是八重妙法村正的一声冷哼,他的眼中暴虐与仇恨交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悔恨,却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淼的心里已是凉透了一半,她知道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所以心里才越加的不安。
她一直都知道莫雨心里有一个心结,便是当初他被正道武林污蔑为是灭莫家满门的凶手,是以多年来他才一直寻找当年灭门的真相,企图找出杀害家人的凶手。而这些年她对莫雨的话从不置疑,他要寻灭莫家满门的凶手,她便一直陪着他去找,却从来没有想过,莫雨在毒咒的影响下记忆也许会出错。
她现在无法想象,若是一直致力于找到真凶的莫雨知道了真相,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淼稳了稳心神,复又问道:“你在小雨身上施下的到底是什么咒印,当年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何以下此狠手,令他痛苦这么多年!”
八重妙法村正闭了闭眼,许是往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如今再次提起倒也还算平静,只是他脸上一直带着嘲讽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他话里的人,又似乎是在嘲笑他自己,“当年吾与他的母亲胡琳有仇,又与他的父亲莫天蓝看不过眼,你说吾该不该报复在他们视若生命的独子身上?”
爱恨情仇……爱字当先,情在仇前,没有爱,就没有恨。
当年的八重妙法村正风度翩翩,身为天皇近前左大臣之子,年轻之时也曾代表家族来到大唐游历,却在因缘际会之下对那个自小长于天府之国的蕙质女子一见倾心,也许真的是天赐良缘,在他鼓起勇气结识了那个令他爱慕的女子后,那女子对他也透露出了些好感,并未因他异国人的身份而有所排斥。
那女子名叫胡琳,乃是天府钱庄胡家的女儿,他们二人相遇在长安的街头,定情在成都上元节的璀璨灯火下,他曾信誓坦坦的对她许诺,今生非卿不娶,定不相负。
可惜的是,他们的感情持续到了第二年,却因胡琳的执念而出现了问题。
胡琳不满他动用心机城府去争权夺势,一直在劝他回头,可他对此只是一笑置之,开始还会试图取得心爱之人的谅解,但后来见她不为所动,他干脆便不再劝了,只是行事之时越发小心,不令胡琳发现。
他相信总有一天,胡琳会谅解他,也会明白他被卷入家族争斗的无奈之处。
而在此之前,他只能尽量不与胡琳发生冲突,事事顺着她。在又一次胡琳劝他回头他没有理会之后,胡琳负气离开了他,他却没有当真,且那时因国内各方势力的争斗,他被父亲大人勒令回国,因走的匆忙便没有来得及与胡琳道别,他心中暗自决定,等他再次回到大唐,就向胡琳求亲。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料理完东瀛的事再次回到大唐,昔日心爱之人却已嫁作他人妇,他于胡琳新婚之日上门质问,但她只是闭门不见,说他们缘分已尽,让他好自为之,而他心神大乱之下,只留下报复的话便匆匆离去。
八重妙法村正为情所伤,对胡琳既放不下,又无法释怀,便一心苦练刀法和阴阳术,脾气也变得越加冷傲,又因情伤所致头发日渐变白,渐渐地被人称作“白发夜叉”。
自胡琳成亲后的许多年,八重妙法村正没有再对谁动过情,可最后终究因心中放不下,他瞒着所有人又回去了大唐,却发现了胡琳的夫君莫天蓝身上的疯病。
他暗中观察着,发现莫天蓝身上的疯病竟然是遗传性的,他毫不怀疑这种病已经遗传到了胡琳的幼子莫雨身上,而胡琳又和莫雨形影不离,若长此以往下去……
八重妙法村正那时候见胡琳婚后幸福的样子,心中本已压下去的不甘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鬼使神差之下,他趁着莫家人不注意的空档,对不过幼齿之龄的莫雨下了一种阴阳咒印,一方面报胡琳当年对他的离弃之仇,一方面却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对胡琳的保护……
可八重妙法村正没想到的是,在他对莫雨下手的那一刻,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的本意是想将这个孩子控制在手中,对其施下的阴阳术自然不会是什么邪恶的死咒,只是控制着孩子的潜意识和行动罢了,可在他施下了咒印之后,莫雨的情形却跟他预料的一点也不一样。
莫雨不仅不受他的控制,反而在咒印的催动下变得狂性大发,而更糟糕的是,莫雨体内的力量不知为何被激发出来,竟使他在稚龄之年就爆发出许多成年人都难以抵挡的力量。
八重妙法村正对此十分意外,他不由得猜测或许是阴阳术跟莫雨体内的毒性产生了反应,这才导致了没有料想到的后果发生。
在施下阴阳咒后,八重妙法村正回到了东瀛,他对莫雨身上的咒印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可一方面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无法为莫雨解开咒印,而另一方方面,莫雨是胡琳为莫天蓝生的儿子,他无法心无芥蒂的去救他,便只好任其自生自灭。
可令八重妙法村正没有料到的是,对莫雨下咒事件过去还不到两年,他接到了莫家堡满门被灭的消息,胡琳也没有幸免……
那一刻八重妙法村正心中复杂万分,他是恨极了胡琳没错,却从没想过要让她死,哪怕他动过要杀了莫天蓝的念头,也从未想过伤害胡琳一分一毫。
只能说造化弄人,也许他们两个人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见八重妙法村正和淼齐齐陷入了沉默,冯夷不得不开口提醒道:“阿淼,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淼回过神,神色冷淡的看了八重妙法村正一眼,冷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对小雨施下的到底是什么咒术,可有解法?”
八重妙法村正道:“即便你知道了解法又如何,潜伏在那小子体内的阴阳咒已经和他身上的毒掺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平衡,无论你妄图解开哪一种,他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淼没有生气,只淡淡道:“你不懂。”
她说的认真,却是话里有话,而其中的意思八重妙法村正懂了,也怒了,但他还是忍着怒气道:“我从不为难女人,但并不代表会一味容忍你的放肆,你最好速速离去,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不会误伤你性命。”
淼突然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不巧,你不想为难我,我却想为难你。”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夜空便突然昏暗下来,只余一轮淡月仍悬挂于天上,此刻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八重妙法村正直觉不妙,可还不待他有所反应,被他踩在脚下的枯草便发生了变化,只见地下的枯草在一片绿意的流转围绕下,已尽皆恢复了生机,并疯狂地生长着,由下而上飞速的缠上了他的身躯,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周身竟没有一丝力气,当下不由大惊。
八重妙法村正挣脱未果,索性不再挣扎,只惊怒道:“你做了什么?”
淼淡淡的提醒道:“你抬头看看呀。”
八重妙法村正经淼一提醒,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一轮已经完全变成蓝色的月亮,周围的夜空变得一片漆黑,星星都像一瞬间消失了般。他凝神打量了一眼周围,敏锐的发现四周的景色都呈现出一种朦胧之意,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神色难看的道:“我竟不知,你是何时布下了这般强大的幻阵,偏偏我还毫无所觉,罢了……我奉劝你,最好趁着我无法还手之际杀了我,不然若是让我逃过此劫,今日之辱来日我定加倍奉还。”
此次日轮山城之行,本是八重妙法村正炼制“天丛云”之时出了问题,不慎之下让八岐大蛇逃脱了封印,他这才一路从东瀛追踪到此。本以为这座海城荒废已久,只要找到八岐大蛇的下落,他定可以重新将其封印,却不料大意失荆州,此刻竟栽在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子手上。
淼却摇头道:“小雨身上的咒印是你施下的,哪怕已经失控,你却依然还是施术者,在他身上的毒咒尚未清除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八重妙法村正道:“那你是打算囚禁我?小女孩,你可不要太天真了,也许你确实可以制住我一次,但我却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等我脱离你控制之日,便是你成为我刀下亡魂之时。”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囚禁你,只要你去做一件事。”
淼的脸上毫无惧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右手突然运起一道白色的微光,毫无情绪波动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八重妙法村正,一字一句道:“八重妙法村正,自此始,至汝身死之日,及见莫雨,不可以任何手段害他,昔日之往事,不可借任何方式与他提起一言,皇天之下,后土为证,若有违背,汝必每日遭万蛇穿心之苦,心中永无安宁之时。”
淼的话音刚落,她泛着白光的掌心便突然被划开一道口子,几颗血珠喷涌而出,被她运气打在了八重妙法村正的手背上。
八重妙法村正一个吃痛,只见沾了血的手背开始浮现出一个水浪形状的咒印,那咒印滚烫的似乎要刻入他的骨血中,不过片刻,那血红色的咒印便完全嵌入了血肉,红光逐渐消失,他的手背恢复了初时的平整,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八重妙法村正联系到方才淼那誓约一般的话语,顿时又惊又怒:“你竟然对我下言灵誓……”
话还没说完,他的头部一阵眩晕感传来,身上的力量顿时被抽空,瞬间就失去了意识,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冯夷看着躺倒的八重妙法村正,有些惊愕道:“阿淼,你这是?”
淼道:“放心,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以我现在的功力并不能支撑幻阵太久,趁着他还没有醒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咳……”突然,她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把一旁的冯夷吓了一跳。
她拭去嘴角的血迹,若无其事的道:“没事,只是运功过度,没想到这东瀛人修为不差,为了控制住他的心神,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冯夷看了一眼天际那轮蓝色的月亮,有些不确定的道:“这幻术是……骊山淡月?这般庞大的幻阵,你是从何时开始布置的?”
淼平复了下内息,缓缓地道:“从还没有接近日轮山城时便开始了,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此时的天气应该已经大雨倾盆了吗。”
冯夷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道:“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一直在海上,进了日轮山城后地形亦是空旷,你是以何物为媒介布下这幻阵?”
淼道:“在大海之上何须其他媒介,以水为媒,整片海域便是幻阵成形的媒介,况且……”她的声音顿了顿,右手掌心朝上,有几滴水珠正好从云层掉落下来落在她的手心中,“今日天公作美,天时地利人和,这幻阵布置的比我预想中的还有顺利。”
冯夷听罢,神色有些难看的道:“阿淼,你可清楚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骊山淡月’极其损耗施术者的心神,你明知自己身上有伤,却还要硬撑着布下这幻术,你难道不知这会令你伤上加伤?”
淼道:“伤不碍事,养一养也就好了,况且先前那东瀛人对我并无防备,身陷幻阵之时并未有所挣扎,我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身体无碍。”
冯夷道:“阿淼,你到底清不清楚你此时的处境?你现在可谓是四面楚歌,唐门的人帮不了你,莫雨也不在你身边,你现在孤军奋战,防备那些暗箭还来不及,这次来寇岛耗费大半功夫,竟只是为了调查莫家堡当年被灭门的事……你分不清目前最应该做的事,却一味地管这些细枝末节,实在是糊涂!”
对于冯夷近乎指责的话,淼沉默了一下,片刻才缓缓道:“我知道,这一路上跟踪我们的人,并不止一拨,尤其阴阳宫现在态度暧昧不明,姜槐序背后之人尚不明朗,我不该掉以轻心,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冯夷道:“你这话是何意?”
淼道:“秦陵开启之日将近,我有预感,那个藏在幕后主导一切的人,这次定会浮出水面,哪怕其中危机重重,这一趟我也非去不可。”
冯夷闻言沉默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却不打算再说什么,
豆大的雨珠从高空落下,很快就打湿了地面,淼伸手接着不断滴落的雨水,面上浮现出一抹失落和不舍。
她在雨中闭上了眼睛,慢慢握紧了掌心,任由雨水从手中滑落,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之色已经尽皆不见,只余一片坚定和让人心惊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