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叹息（1 / 1）

徐子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青荇的四肢弯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手肘，膝弯，所有的关节都反了过来，她含着满嘴的鲜血，不住地尖叫嘶吼着。他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眼珠在眼眶里打着颤，喉咙更是紧得像是被谁的双手扼住了，连呼吸都困难。

“徐子善！徐子善！”青荇模糊地叫着他的名字，整个人趴在地上，四肢扭曲，而脊背却是高高地隆起，她的长发散乱，遮住了原本清若芙蕖的面容——她的整个下颌上都是黑红的血污，脸颊的皮肤下像是有虫子在蠕动着，不规则的凸起正剧烈地颤动着。青荇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可反折过去的小臂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的痛叫声因此变得更加凄厉……这一切看在徐子善眼里，简直与地狱的景象没有两样。

“青荇……青荇姑娘……你……”他终于拼凑起勇气，膝行向前，想要触摸青荇正承受着剧痛的身体，她却尖叫着躲开，黑发下的一张脸上满是惊惧。徐子善被她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动作一停，但很快，又伸出了双臂，要去拥抱她，她的眼睛里流下了暗红色的眼泪，呜呜的哭声从喉咙里发出来，像是一只掉进了陷阱，却又不甘心面对死亡的飞鸟。正当徐子善的的手要抚上她的背时，青荇忽然矮下了身体，缩成了一团，徐子善见她背上的衣料一下被什么东西从里向外刺破了，吓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定睛一看，她的背上，居然长出了几根白色的羽毛！

这样的场景太过震撼，徐子善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耳边除了青荇痛苦的喊叫声，便是一阵阵铜钟被敲响的震鸣，他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个想法，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一片绝望的空白。未等他思考出下一步该如何举动，青荇又大喊了一声，这一次，她浑身的衣服都被撕裂，徐子善更清楚地看清了那诡异的白色羽毛——它们遍布了青荇的身体，从脖子一直生长到大腿上，弯折的膝盖和一截纤瘦优美的小腿没有被侵及，却渐渐显出了红色，原本光滑的皮肤也在渐渐变皱。她这样……像是一只略具人形的……鹤。

“不要看我！”青荇在地上翻滚着，抬起已经化作翅膀的“手臂”遮住了脸，语气里是尖锐却又无助的哀求：“求求你！不要看我！”忽地，她的双腿猛地一挣，彻底变成了红色的鹤足，一双鸟类才有的爪子正拼命地抓挠着地面……她一直知道，自己命数不长了，却没想到要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变成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手脚并用，青荇狼狈地向洞口爬去，那黎明的一线阳光照在她雪白的翅膀上，居然让她感到钻心的灼痛。

这个石洞的出口离地面也有将近一人高，徐子善见青荇几乎要摔了出去，什么也来不及想，狼狈地向前一跃便将她搂在了怀里。那一层羽毛下是反常高热的体温，足以说明青荇正在承受的疼痛有多么剧烈，徐子善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块儿被撕裂了，双臂的力量也愈来愈重，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嘴正在一张一合，却一时半会听不清楚自己在说的是什么，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自己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不要伤到自己。”

他真是疯了，他怎么会和一个白鹤妖精走到这样的境地？可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力再去想那些世俗常理，只想安抚住已经陷入疯狂的青荇……不，她已经完全变作了一只白鹤，此刻正拼命扑棱着雪白的翅膀，想要摆脱他的拥抱。可她越是挣扎，他便越不放手，直到他听见她发出了两声鸟类的尖啸，才极模糊含混地说：“放开我吧！放开我吧！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也许她说的不是这些，因为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开手！

青荇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心知自己已经不能再待下去，终于下了狠心，扭过长长的脖颈，抬高了锋利的鸟喙，对着徐子善的手臂便是狠狠的一扎。这几乎要揉碎她血骨的桎梏才终于稍稍松懈了些，她趁机一挣，甩脱了他的双手，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振翅，向微微泛着红色的天空飞冲而去。徐子善仍然不死心，伸手想要捉住她的腿脚，却一个不稳，从洞口摔落了下去。

清晨的风微冷，刮过这片茂密又神秘的森林，寂寥广阔的空气里，独留下一声鹤唳，像是为一个灵魂烙刻上了血红色的句号。

徐子善回到徐家村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正心不在焉地坐在灶台前，对着柴禾发呆。屋外有人大声叫她：“子珍啊！你弟弟回来啦！”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呆愣了半天，才从矮凳上跳了起来，小跑着出了家门。一看村外的小道上，村里的几个男人正扶着另一个男人，向这边走来，她抹掉眼睛里的泪水，仔细一看，果然，被扶着的那人是她唯一的弟弟徐子善。

无论如何，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徐子珍这样想着，又有了做饭干活的力气。找了一套干净衣衫交到弟弟手里，她搓了搓他脏兮兮的脸，带着哭腔笑道：“赶紧去洗个澡，姐姐这就去做饭，洗完了咱们就吃饭，成不成？”徐子善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卧房。徐子珍以为他是昨晚在山上受了惊吓，还未回过神来，只叹了一口气，就收拾好了心情，大步走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切肉。

没人知道徐子善那晚在青包山的野林里经历了什么，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自己都无法确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有发生过……青荇，青荇，那样一个由鹤化身的妖女，她究竟是真的来过，还是只是存在于他的臆想里？徐子善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记住了那一天的清晨。他躺倒在山洞下那布满了枝叶花草的土地上，仰面看着淡红色的天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只想躺在原地，一生一世，不再动弹。他的耳边似乎还有青荇说的那些话，还有她离去时的那一声哭泣一般的鸣叫……朝阳金色的光芒占领了整个天穹，徐子善觉得眼睛有些痛，一眨，便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然闲云孤鹤……何天而不可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