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青荇（1 / 1）
她是这青包山里的一只鹤，可她这一身白白的羽毛，还能变化作人类滑腻的肌肤。所以，她是妖，一只让人们谈之色变的女鹤妖。
青荇的姐姐名叫红芍，只是她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红芍爱上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一个姓曹的男人，化作人形，做了他的妻子——哦不，是妾。她听了那曹生的甜言蜜语，嫁进了那富丽堂皇的宅院，才知道自己是个妾室。红芍想一把掐死这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却又因为腹中的胎儿，迟迟下不了决心，直到有一天，曹生的妻子在她的粥饭里下了□□，她没有死，但那还未成形的胎儿未能撑住，变作了一滩模糊的血肉，从她的身体里逃离了。
红芍从此陷入了疯魔，她对整个曹家的人许下恶毒的诅咒，将他们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活死人。而她，将尚未被法术附身的爱人囚禁在两人曾经的婚房里，每天早晨给他熬汤做饭，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女人。晚上，便穿着一身嫁衣，同他讲话到月落西山。甜言蜜语讲尽了？不要紧，她还可以慢慢折磨他的那几个妻子，还有孩子，把他们的惨状一一说与他听……
这个疯掉了女妖，现在不知是死了，还是仍旧行尸走肉般苟活着。痴情的女人，总是这样，容易动心容易失心，为了爱情可以做任何傻事。
青荇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树枝，火光跳跃着，山洞里先是暗了暗，再变得更亮。躺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哼叫，青荇忙转过身，一张柔白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红，像是红色的晚霞，均匀涂抹在薄薄的一层霜雪上。男人的肢体也开始动了，青荇咬了咬下唇，才捞起了广袖，伸手去触摸那张清俊却有些脏的脸。
还好，不烫也不凉，她没有让他生病。
徐子善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橙红色……难道他这是到了十八次地狱，要被牛头马面扔进油锅里煎炸一番？可凑近他面前来看他的着一张脸，却是眉若远山，眸若星辰，嘴唇更是小巧可爱，像是初春被雨水打湿的花瓣。她好像正伸手抚着他的脸，声音轻柔娇软：“徐公子，你还好么？”
他想要回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痒，根本发不出声音来。那陌生的美丽女子一眼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安抚了一句：“你且等等，我去接点儿雨水来。”便站起身，向洞口走去，雪白的衣袂翩跹摇摆，带起阵阵香风。徐子善这才慢慢地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先是雷声，再是大雨，然后，他随着那一块山崖，跌落进了深谷里……可这会儿，他好像还是活着的，喉咙干哑，身体也有些酸痛，甚至还隐约能听见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之前的经历，并不是梦。
“徐公子，我扶你起来喝一些吧？”那女子拿一片大树叶接了一捧雨水过来，刚要伸手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自己咬牙撑着身下坚硬的石地，坐了起来。接过女子手里的树叶，徐子善缓慢地将那些水喝了个干净。他放下树叶，刚要擦擦脸，女子已经掏出了一张手绢，为他仔细擦拭起来，徐子善从未和陌生女子这样紧贴在一块儿过，即使现在身处山野石洞，也仍旧觉得不妥。他想了想，才尽量礼貌地抬起手，将那女子的手格开，咳嗽了两声，他才开口问：“姑娘，请问你是……”
“我是青荇，‘青包山’的青，‘参差荇菜’的荇。”青荇的两只大眼睛忽闪着，嘴角一勾，翘起一个无害的笑。徐子善莫名觉得脸红，伸手又摸了摸嘴和下巴，青荇却毫不觉得害羞，继续问：“徐公子，你饿吗？我洗几个野果给你吃吧？”
“不……不麻烦青荇姑娘了。”现在徐子善最在意的，倒不是饥饱的问题，而是和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妙龄女子在一块儿，他觉得……害怕。
他想起之前徐子珍说的曹家女鬼的事情，还有小时候听那些老人说的，青包山里有那些活了百年，可以化作人形的动物。比如狐狸精，它们会勾引过路的樵夫，把他们骗进狐狸窝里，再吸干他们的阳气，把他们的骨骼拿来筑巢——想到这里，他更觉得寒毛倒竖，打量青荇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青荇却十分坦然，她长着一身媚骨，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清澈，因此更让徐子善觉得可疑。能把清纯和妩媚糅合在一起的，这还是女人吗？她必然是个女妖！
青荇和姐姐红芍一样，有过深爱的男人。那个男人和曹生不一样，他没有甜言蜜语，却对她忠诚，一心一意，就好像他手下的将士们对他一样。他的军帐之中没有女人，他的将军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无论别人如何为他说媒，他都不屑一顾。他没有说过爱她，可是她知道，因为他帮她梳过头发，为她画过眉，他还带着她去草原上骑马、看日落。他们在野外点起了篝火，她第一次听见他唱歌，虽然是粗犷的军歌，她也能托着腮，听得如痴如醉。
玩得累了，两人牵着手，躺倒在草地上，看着天穹里璀璨的星河。她故意弯起食指，去搔他宽厚的掌心，结果被他一把搂进怀里，重重地在颊上亲了一口。
他说：“荇儿，如果你没有救我，我不会有今天。”闻言，她笑，却忍不住鼻酸。
他唤她“荇儿”的时候，那种语气，足以让她怀念一辈子。
是呀，怀念……因为他死了。为了守护一国百姓，他与敌军鏖战三天两夜，胸口被利剑穿透，左臂几乎被整个砍断，但他还是咬着满嘴的血，斩下了敌将的首级，一直拼杀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国家赢了，而他死了，所以他成了英雄，而她，成了英雄的遗孀。
她是修炼了五百年才得道成人的鹤妖，她可以御风飞行，也会施法伤人或是治人，若是以折损阳寿为代价，她甚至可以掌控天气，更改时空。可她没有办法救活自己已经死了的爱人，就好像可怜的红芍，没法让一个不忠的男人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她多想再见他一次，所以她拖着这残破的身躯，回到了十年之前的青包山。
就算，做完这一件蠢事，她的肉身与灵魂都要灰飞烟灭，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