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90 为你而生(1 / 1)
之后在床上的那一段,无缺的记忆已完全变得含混不清,辨不清真伪了。他只记得那夜邀月的兴致很高,时而暴戾如罗刹,时而又柔情似水,只听到她时而笑得很疯狂,时而又哭得很伤心。被她摆弄得生不如死,无缺虽不是第一次,但以此种方式,生平却还真是第一次。
摆弄过后,邀月心满意足的睡了。无缺解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不解的看着枕边人紧蹙眉头的睡脸。一滴泪,从邀月的眼中划落,她在思念着谁么?无缺想伸手过去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就在此时,她在梦中深情的喊出了江枫的名字,而接下来,无缺听到了他今生都不应该听到的秘密。
“师父把我当作什么”,这从小就困扰着无缺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无缺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了邀月对他身上常年施加的“严格训练”,是为了什么,知道了她亲手责罚他时那眼中迸发出的怒火,是源自于谁,她不允许任何一个接近他的宫女生存,是要防着谁,她偶尔为他绽放出的纯真笑颜,是把他当成了谁,她难得的些许温柔又是对谁,她有时命令他私下唤她的小名“月儿”,又是想听到谁的声音……
什么成大事苦其心志,什么严师高徒,什么期望很高,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此时此刻,无缺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勤学苦练,如何恪守本分,如何委曲求全,如何乖巧体贴,如何逢迎讨好,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从生到死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的对象,像一个被摆弄的木偶,供人消遣发泄,供人设计情节和对白而成为英雄或者死掉,最终被玩厌之后被随意丢弃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这个木偶被教会了冰心诀,任人怎么折磨得不成人形,那副皮囊总是会回复完好如初的状态,不会变得有任何的瑕疵,有碍观瞻罢了。
这些年来,他抱着一线希望承受一切“考验”,总以最善良的好意去理解师父的一切言行,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会做得足够好,能够被师父所承认。但这一切努力最终得到的,却只可能是这一种结果?
够了,我受够了!随着这一线希望的消失,无缺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让她报复江枫而解气么?她教给自己骄傲,却仅仅是为了以各种方式践踏?教给自己武艺,却仅仅是为了用它来杀自己的兄弟?教给自己守孝悌,却只为让自己背上弑兄的罪孽?他要永远重复着被砸烂、被修补、被梳洗干净、被摆在一个她希望自己出现的地方,等着下次再被她砸烂的过程么?直到他杀掉兄弟之后变得终生痛苦的那一刻为止?自己为何又要让她称心如意?
不会让你再把我砸烂了!我要把自己砸烂!让你无论如何修补,都补不好!无缺陷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似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寝宫门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到青云峰的崖边上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小兰,自己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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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云峰月色的映衬之下,小花回头看到铁心兰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
这姑娘……她叫住了我,劝我别想不开,她想帮忙……她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她笑了,她居然敢笑。好美,这个姑娘笑起来真的好美。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光彩照人,小花从未想到,这移花宫之外的女子,居然是这样一种生机勃勃的存在。她的每个神态都是如此的鲜活动人,似能让人忘记世间一切的烦恼,就好像刚从池中钓上来的一尾锦鲤,而相形之下,那些宫女却像是已被开肠破肚炸好、被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炸鱼,就和自己一样。
她讲了一个很符合小花此刻处境的笑话。她逗他笑了,她还说他笑得很好看,她透亮的眸子告诉小花,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掺一点假。她把他暂时从刚才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关怀一个她素不相识的人,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此生……竟从未被如此关怀过。小花甚至有些怀疑:她偏偏在此时出现,会是上天派来给自己的么?如果上天,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话……
她叫……铁心兰,很巧,与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宫女重名,本来要送给兰心的簪子,自己还带在身上,留着也是伤心,送给她吧。她脸红了……原来女孩子脸红起来,这么好看。她爬这么高,就是要采草药给她爹治病?好孝顺的女儿……
坠崖!铁姑娘坠崖了?!小花未能赶得及救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为什么会把她留在那个悬崖上?为什么不找个更周全的地方先让她躲起来?又是一条人命,这宫里女人的生生死死,其实小花见得多了,但这一次,令他格外的痛惜。
遣走了那些宫女,小花继续站在悬崖边,眺望着小兰跌落的方向,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仍在犹豫:要随那位铁姑娘一起下去么?她救了我一命,却又被我克死了?果然,稍稍对我好一点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有过好下场,我留在这世上,完全是一个祸害。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对于此刻的小花而言,仍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诱惑,只要飞身一跃而下,一切烦恼和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不!经过邂逅小兰的这一节,小花已基本冷静了下来。他认为此刻就自尽,是非常不智的:这世间……也不见得是完全的无聊,自己还未曾出过移花宫,移花宫外面的世界,自己还从未见过,比如刚才的那位铁姑娘。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很有趣吧,每夜的梦中之人,虽然辨不清面目,但料想便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看他也似刚才的铁姑娘一般,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不由得很想见他。况且,自己若是就此死了,邀月会怎么对付他呢?是会派人去恶人谷杀了他?还是把他捉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继续整日折磨他出气?不知道,都有可能……这个真相,只要自己佯装不知,邀月暂时应该是不会动他的,他起码还可以在恶人谷开开心心的再活上五年吧……也许,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己凭一时之气一死了之,便要在此时就断送掉他的一生么?做人岂可如此自私?
邀月,每天还必须要面对她……铁姑娘骂得不错,任她在人前飞扬跋扈又如何?呵,在我花无缺的心里,我只当自己娶了一只母猪罢了!
还有五年。小花对着那满月,暗暗的思量:不算短,也不算太长,等待固然令人煎熬,却总比没有可等之事,要强上百倍了。
从那天开始,小花便只剩下一个生存目标,活下去,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活下去,起码要活到能见到他的那一天。要学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强,不动声色的找到对付邀月的方法。
在这困境之中,一件更不利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小花渐渐察觉到许多怪事,自己的记忆经常会残缺不全:起初,他只是在接受“训练”的时候经常仅仅记着前半段,转眼便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的床上,当时还只当自己是晕了过去,并没有在意。过了几日,自己某夜被师父传诏去侍寝,进了寝宫之后便完全不记得当晚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就不能用晕过去来解释了。后来事情越发蹊跷,连续几次,他会猛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时候是兵营,有时候是妓院,有时候是山寨,周围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满地鲜血,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这些人又是谁杀的?完全摸不清头脑。种种怪状,究竟是为何?师父那边是不能问的,也许可以找几个宫女问问?虽然她们大多也是惊恐的摇头,但总会有两个心软好说话的,愿意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少主一个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