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89 十五弱冠(1 / 1)
小花脑中嗡嗡作响,他呆立在那,木然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低垂下来,再也不敢抬头。他只看到树下的地上扔着的一把带血的铁扇子。
不要再骗自己了,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就算眼睛瞎了也依然能感觉得到,那确实是小鱼儿。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小花想单足点地,飞身掠起,把那尸体从树上放下来,却觉浑身除了颤抖之外已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向前栽倒在雪地上,脚似千斤重,连挣扎着重新站起身,都做不到。
“你再醒来的时候,一定还能再见到我。”自己昏倒前小鱼儿才刚说过的,他的声音似还回荡在耳边,这便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么?“再见”,便是以如此的方式再见么?!“信我你便不会死”,所以,死的人便是他么?
两行清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是梦,一定是梦!小花仍抱有一丝幻想。
五脏六腑的一阵绞痛随之而来,好疼,如此之疼,我居然还是没有醒?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小花悲愤的刚想开口问天,却被一阵胸口的钝痛和腹部的绞痛完全击倒了。痛彻心扉,肠子都要被搅出来了,他浑身痉挛,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用力捂住口,跪在雪地上缩成了一团。
一阵干呕,鲜血从那捂住口的指缝之间流了出来,而眼泪也随之喷涌而出。
他用力提了两口气,想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动,却又是一阵干呕,新喷出的血顺着指缝从手腕一直流到了袖口里。眼泪,根本止不住,泪水流到了他的手背上,已和鲜血溶成了一片。
他牙根咬碎,嘴唇咬破,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痛苦的趴在了这冷冰冰的雪地上,却还要拽住地上的荒草,努力挣扎着想爬到挂小鱼儿的那棵树下,却抖得连爬,都快爬不动了,只能在这无声的痛苦中徒劳的挣扎。
一串轻盈的足音,袅然而至,一阵兰花的幽香,沁人心脾。恍惚间,小花感觉到一双轻柔的手,将自己扶了起来,揽入了她的温柔乡之中。
小兰?小花无助的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朦胧之中,那永远都惹人怜爱的清澈眼波里,已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只剩下心如刀绞的伤怀。
“怎么了?你要不要紧?”小兰的声音是如此的空灵,如此的体贴,如此温暖,但此刻却只会令小花更感内疚,内疚得想死。
“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哭出声来会好些。”空灵的声音见他不答,再次安慰道,仿佛一位宽恕罪人的女神。
小花胸中的悲愤之情早已超出了极限,他听到这一句,仅剩下的一丝坚强也已被彻底击垮,他再没力气压抑自己的感情,一把扑到了这温暖的怀中,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哭,不再顾忌任何人的耻笑、疑心或怪罪,丝毫不再掩饰内心情感的嚎啕大哭。小花记事以来,第一次毫不避讳的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深夜山谷中的鸟儿都被这哭声惊走了几只。那温柔女人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这呕血哭泣的男人浑身震颤,几次几欲气绝昏倒,却又勉强支持着自己的神智,不给自己任何一个昏倒的机会。小兰只觉得小花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的肩膀,捏得是如此之疼。
已经迟了,不可以再等了。小花的声已嘶哑,泪水已哭干,那红肿的眼睛之中竟冒出了几分杀气。他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用纯黑的双眸自责的望了一眼面前的铁心兰,牙一咬,猛然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碧血照丹青!
剑……呢?小花还未来得及用此剑做任何事情,却感觉手中一空,小兰……她把剑夺走了么?她还是不想让我死?我已经迟钝到连小兰都可以夺走我的剑了么?
女神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你这是做什么?!”话语中透着些慌乱和焦急。
听这声音如此问,小花痴痴的抬头,去望那高树上的尸首,红着眼眶哽咽道:“他死了。我答应过他的,若死的人是他,我必替他报仇……”说完又已泣不成声。
“替他报仇?你看见他被杀了?你知道那仇家是谁?”那声音试探着问。
小花眼中带着杀意,忿忿道:“是谁?除了那个丧心病狂的我,还能有谁?!猪狗不如的禽兽!为了痴心妄想的跟着那个邀月,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而且手段还如此残忍!”说着又扫视了下四周,怒道:“这里……明明不似比武之地,决斗之期还没有到?难道,他连等到比武之时再杀自己的兄弟,都等不及么!!!”
“亲兄弟?小鱼儿是你的亲兄弟?”那声音吃惊的问。
小花见亲人已逝,万事皆休,泪珠又滑落了下来,心碎的坦言道:“是……我和小鱼儿是双胞的兄弟,当年娘亲生的是双生子。邀月留下了小鱼儿,但是却带走了我。她定下毒计,想让我们成人之后骨肉相残,终生痛苦。她,她终于得逞了……”
“天哪!原来如此!”那飘渺的声音似是大惊。只这短短的一句,一切一切的疑团,都似乎解开了,这千头万绪,似乎都连接了起来。
“你确定么?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飘渺的声音却还是想知道这消息的确切性。
小花痴痴答:“我……我听邀月说梦话的时候讲的,人越是想隐藏秘密,心里却越是有说出来的冲动,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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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事到如今,仍只用“说梦话讲的”一句带过,而不详述,是因为有些事情,他非常不想让小兰知道。这些事情,他不希望这世上的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兰和小鱼儿。他希望小兰和小鱼儿,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面对他们时的样子,也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虽然那仅仅是自己很少有的表情。铁心兰和小鱼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移花宫里的花无缺,是个什么模样。花无缺得知自己身世秘密的那一刻,又是个什么情景。
泄露天机之时,正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无缺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美好的夜晚,他不愿意回忆、却忍不住千万次回忆的夜晚:
那个月圆之夜,是小鱼儿的十五岁生日,自然也是花无缺的十五岁生日。那日午前,师父为他举行了冠礼,本应二十岁弱冠的,十五岁便行礼,似是要他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大人了。入夜之后,有宫女传令让他沐浴更衣,然后去宫主的寝宫侍寝。侍寝?无缺被惊得一愣,他之前完全没被告知会有这种安排。但,这既然是宫主的安排,便是无可商量的决定。他能做的,只是一语不发的执行。
……二更已过,无缺静静的候在寝宫的窗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邀月的驾临。邀月的决定,他从来就不能问“为什么”,置疑便是大不敬,但她越是不让问,无缺便越想知道。夜色撩人,他对着这满月,千般疑惑在心头:师父……她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呢?我尊她敬她,视她如师如母,难道,她并不仅仅把我当作她的徒儿么?不当作徒儿,而是当作一名男子?她似乎对世间一切的男子都恨之入骨,但……她为何偏偏要收我为徒?现在又为何会突然想要我呢?能看出来,她有烦恼,她有忧愁,她有痛苦。难道,她认为……我可以帮到她?我又如何能帮得了她?如果与我行房中之事,能带给她一丝慰藉的话……那即使是舍弃自己一切的骄傲,应该,也还算是值得的吧。事已至此,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我,从此就一心一意的待她便是……就当是为了报恩。
邀月,终于来了,满颊绯红,依旧美若嫦娥。移花门规,酒不沾唇,师父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为何她此刻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呢……
邀月目光游离的看着无缺,但……无缺在师父的眼睛里,却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仿佛她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在看一个她深爱的人,和两个她痛恨的人。
沉默。无缺事先并未被教化过任何相关的礼数,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只低头等着师父吩咐。
邀月没好气的问:“你……还没走么?怎么现在还赖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走之后,便再也不回来了么?!”
无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作答,邀月又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似是很扫兴,丢了一句:“去,躺下,把你自己那讨人厌的脸遮起来,别让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