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温暖的鬼域（1 / 1）
没有日月精华，我只能自己慢慢调理了。我出来并不能很快地修复这一点，我却从来没有告诉那主仆二人，一是那两个从来都是没有口德的家伙，被她们知道了，定会阴阳怪气地奚落我一番；二是，我还是很想去外面呆一呆的，虽然外面没有什么风光可言，但是至少比这巴掌大的地方却挤着三副棺材两个恶鬼要好上一些。
我躺在甲板上，吹着阴风，听着水中恶灵们的呼号，倒也能让脑子清醒下，想想为我受伤的朋友，和失去了联系的我的爱人。
来此地之后，我已经想方设法与碧尤联系了几次，他却没有一点回应，看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从青丘跑路，我的血引之术，大概只限在我的血源之地青丘，到了别处，却没有半点用处。
没事的时候醒醒脑子，和那对阴阳怪气的鬼主仆拌拌嘴，也挺好，总好过一个人。
这日，她们将我放在了甲板上，没有离开我，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了起来。
“你说在这里能恢复，我怎么没见你好得快些？”津努儿用手戳着我生疼的大腿说。
“想是我受伤太重了吧，单只一种法子收效不大。”我含糊地糊弄着她。
“我看你也不像一个敢作奸犯科的人，怎么被别人修理得这么惨？”津努儿和我一样躺在甲板上向上看着。上面一片漆黑，连个星子也没有。
津努儿现在跟我说话虽也算得上和气，但还是有些淫威的，我在心中编排了一个不说感动，但也能将这些女子忽悠得有些感伤的段子，缓缓说了出来：
“我本是天庭上司命星君家的仙婢，与星君下凡办事的时候，偶遇魔界的护法梦姬座下的一名魔使阿尤，我们两个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他说会带我去他的家乡看大漠炊烟，我本应了他为他生儿育女，看尽斗转星移。”
扯谎扯到这里，我看了看那两个小鬼，他们的眼睛闪着星星。嗯，没有谈情说爱过的少女最好骗了，说什么信什么。
我接着扯了下去：“哪知道，待我回去想跟司命星君自请离去时，最后一次帮星君接待来客，却被那日的来客——青丘狐王白碧海看中了。这狐王几万岁的年纪却想娶我做侧室，我本已有了尤郎，怎么能同意呢？便宁死不从。生生被他们折磨了五天五夜，我才从天庭的偏门逃将出来。哎，没想到刚到偏门就给他们撵上了，一顿毒打翻落了云头。”
我一番信口开河、天马行空的说辞下来，两个鬼界的小鬼儿都被我说得泪眼婆娑。我心想：看这两位的眼神，我以后的日子怕是能好过点儿了。
于是，侧过脸去对着津努儿绽出了我自认为最美的一个微笑，柔声细语地说：“事情就是这样了，后面的事，我被打昏了，全不记得了。”
津努儿点点头对着边儿上的耶赤奇说：“你看，我早说吧，生在天庭，人长的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祸害。女人长得美，就是祸害。红颜祸水这句你听过没？像咱们长这样，顶天人家撇撇嘴走了。像红红这样的，是个男的都往上叮，活的一点儿不自由。”
这……是幸灾乐祸的调调啊。
耶赤奇唏嘘着点点头说：“可不是，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最是没什么用。你看，在咱这儿做这暗渡生意的，还不是缠在情情爱爱里的才子佳人们最多。那碗孟婆汤就那么难喝？我虽是干这个的，却也知道，不喝那孟婆汤顶顶不好。你想，别人都重活了一世，单单他生下来就担了前一世的牵念，他念着的人却早忘了他，这不是活活让自己这一世也活得不痛快吗？想不通啊想不通……”耶赤奇有些像打鸣儿的高呼了两声，唏嘘着钻进船舱里去干活。
津努儿则一直陪我仰躺在甲板上，她说：“红红啊，你放心，以后你到了我这儿，就是我的人了，我罩着你！”
她说我是她的人时，我吓了一大跳，以前我们家的丫鬟婆子们就说过，有些女人，因为长得太强悍，没有男人要，就把自己当做男人，转而喜欢女人了。这津努儿不会……
津努儿又对着黑黑的天空叹了口气说：“谁没有个喜欢的人呢？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这多好。我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呢。”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眸子深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你们仙界，事儿就是多，知道你与个魔暗通款曲，你怕就不成了吧？”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原来是我的经历哪里正好碰触了这个鬼的某个神经啊。我对着她点点头。
她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甲板说：“你先帮我做事，等有合适的机会，我帮你逃出鬼域。”
我有些难以置信起来，感激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宝宝啊，你看，不是身在鬼族，长得其貌不扬，就一定是坏人的。这些人，虽然说话恶毒，行事怪异，心里却是热的，比那个道貌岸然的天帝真是强多了。
我很诚心实意地转过脸去看着津努儿说：“津努儿，你，其实是个好鬼呢。”
津努儿听了，没说话，大笑了几声，这笑声在空旷幽暗的忘川上飘得极远，极飘忽。
据说，天庭的天将们拿着我的画像来鬼域盘查过几次，都没有找到什么——那时候我还行动不能自如，每日呆在棺材里养伤呢。津努儿一边吃着白骨花的花苞（他们鬼族都爱吃这个，大概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可吃的）一边说：“看来那个仙人老头子还真对你念念不忘呢。”我心想，玉帝那个老匹夫，看来知道我没死，一直想着将我找出去做饵或是镇宅呢！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伤渐渐好起来了，便加入了津努儿和耶赤奇的生意中，做了个暗渡的鬼娘，津努儿还是有些法子的，他用忘川河岸的狗栀草榨成汁液涂在我的周身，果然我的仙气就此拢去，在别人眼中成了不折不扣的一抹香魂了。
我每日里帮助那两位鬼主仆招揽生意。耶赤奇还特意叮嘱过我，定要离那孟婆远些，她特别讨厌我们这样的人。她就是不说，我也不会去那儿生事的。那孟婆，本就是识得我的，修为又比我强，我怎么敢靠过去？被她识出来告知了天帝，我可就抓瞎了。
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在天庭呆着的时候，什么都很不舒服，想来是天界灵力太盛，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些受不住——看来，他是随了他的爹爹，是个魔呢。鬼域这么阴暗，他却呆得十分舒服，有些时候，我都感不到他的存在，更多时候，我甚至能感到他在吸取周围的气泽。这让我，有些许不安。
这日，津努儿去外面和她的朋友们喝酒。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说：“红红啊，你以后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你的仇家，有人替你收拾了。”
“我的仇家？”我正跟耶赤奇数着当日赚的钱，很有些暴发户的感觉。
暗渡这个行当，赚的可不比别的，因为临死之人，家里总会给备下丰富的殉葬品，而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什么陪葬都没什么用了，所以，那些想暗渡的生魂，宁可卸下全部身家也要换一个全身而过，我们每日里赚的黄的白的、珍珠翡翠，数不胜数。
“是啊，就是那个几万岁的老头子白碧海呀！”津努儿打着酒嗝剔着牙说。
一串珠链从我的指缝中掉了出去，耶赤奇瞥了我一眼，嗔道：“红红你也不当心点儿，磕了碰了成色可就不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道着歉问津努儿：“快说说，那白碧海，他怎么了？”
“我还是听我的一个表兄弟说的，说以前他在冥界见过这位大人物的，当时是他的几公主转世投胎，说是那气势风度，还是很气派的——咦，红红，你的阿尤真有那么好？好得你连这样的大人物都可以不跟？非顶着仙魔不联姻的金科玉律顶风作案？”
“你，你别往岔了说呀，快说说，白碧海到底怎么了？”我急的什么似的，只想知道我爹的近况。
津努儿一点儿都没在意到我急急的神情和微微抖动的指尖儿，继续欢快地说着：
“听说狐王的也不知道哪个女儿给他闯了祸——这狐王女儿忒多，你看我说过的吧，红颜祸水吧，这狐王因为这个女儿已给天帝召去天庭禁锢了起来，这白老头儿家里的家眷们已经急得团团转，救他们的主家儿都应接不暇，哪还有时间捉拿你呢？还有，如今，魔界已经公然与天界为敌了，白碧海的大儿子，听说给天帝派去了凡间镇压魔众，你放心吧，我看啊，风头已经过了，等个合适的时候，你就去找你那小魔兵跑路去吧。”
我的身子已抖得很厉害，狠狠抓着船舷的手关节惨白，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千算万算不想白家阖族与我趟这次浑水，却还是没能幸免。我爹爹、我哥哥，都因为我，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耶赤奇看我哭得泪人似的，拿个破抹布给我擦着眼泪：“你看看，这红红的仇人落了难，高兴得哭成了这样，啧啧，真好啊，真好。”
我的眉头深锁，抬起头来看着津努儿：“津努儿，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送我出去，你想个法子将我送出鬼域吧，我想去凡间！”
津努儿摇头叹气说：“你就是想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如今，身子骨儿还没大好，就是逃跑，也是需要些气力的呀。你的情郎见了你这副样子，也不会放心啊！”
我含泪道：“津努儿，我没有时间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必须出去，我……再晚，我怕有更多的人要受我的牵连了。”
津努儿和耶赤奇听不懂我的话，却看得懂我急得冒火的表情。
她俩对看了一眼，都深锁着眉头。半晌，耶赤奇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七月十四，鬼门大开，到时候我们都有些机会可以去尘世间寻些香火，看看牵惦之人，直到七月末鬼门才合上。你虽不是生魂，且跟着我们两个，大概也能混出去。但，需有个身份文牒才行。”之后，看着津努儿。
津努儿退了一步，面色十分难看，口里骂骂吵吵地说：“又是老娘，总要老娘去摆平！一个两个都是赔钱货！养了那么久都是白养，还得搭了钱亲手送出去！好好好，老娘就遂了你们的意，帮你去弄！你们都走吧，就留我在忘川上孤老吧！”她脸红眼热地骂着去睡了。留下我和耶赤奇相对坐着。
我淡淡笑着对耶赤奇说：“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在她落了难后也跟着她在这做这不太顺当的生意了。”
耶赤奇摸了摸头上的扫帚辫儿，赧赧道：“她这人，嘴儿破，心好着呢。”
这个夜晚，在鬼域，忘川，阴冷的鬼风中，我觉得，有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