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身在忘川（1 / 1）
我好累，浑身酸疼，怎么想睁开眼皮也是白搭。
我心里想着，难道我近日里又做了什么不消停的事惹怒了白碧海，让他拿鞭子抽了，他那鞭子当真了得，饶是你修为了得，被捆仙绳一捆，什么法力都没了，护理的仙力消得干干净净，就那么实打实打下去，着实让人难受。可是，这次也忒难受了些吧？我们家的白老爷子是将我的皮了现在重塑呢？怎地这么抽痛？
我睁不开眼睛，只听身下有哗哗的波涛奔流之声。这是哪里？是英水？是雾谷？怎么我被施了刑后给扔在这里了呢？这次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的头忒痛，昏昏沉沉想不明白。
我正暗自思忖，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小姐，我看，这次咱们是做了赔本的买卖了。这么久了，她还不醒，我们是不是直接将她丢进忘川里算了？”
另外一个声音较之刚才那个粗宽一些，简直不辨雌雄：“丢了？丢了才是真赔了。去，弄点儿凉水再浇上她一遍！若是不醒，再做打算。”
早前那个声音似乎有些不大满意，嘟嘟囔囔地渐渐远了：“又浇，您都浇了多少遍了，醒了吗？您以为那是朵曼珠沙华呢，浇浇水总能开出花？”
粗宽的声音一声怒喝：“耶赤奇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让你浇你就浇！如今你我都是被逐之人，你能敞开脸面去做买卖还是我能？上天白白给咱们送来这么一位再不好好用，我们就是连木脑子鬼都不如！”
那个被叫做耶赤奇的依旧嘟嘟囔囔地顶撞着：“小姐，你这主意也未必是个好的！这是个什么主儿啊！虽然中了极重的伤，却是个周身仙气儿的！你我怎么能惹得？她又不是个游魂，随便我们搓圆捏扁……”
被叫小姐的倒真有几分气血，混横地说：“我管她是仙是鬼，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
之后，半晌无声。我正想竖着耳朵再去听听，突然，一瓢凉水当头浇了我个透心凉。原来，他们说的水，是给我准备的。
我缓缓张开眼睛。刚才那两个人，刚刚听上去不像什么好人，醒来一看，嗯，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准确点儿说，她们不是人，而是两个飘悠悠的生魂。
我动了动我的狐狸头，万分疼痛，于是我就转着眼珠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快打量了一下我自己所处的形势。
这里黑压压的，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床仓的舱底，这里有三具棺材，并放在一处。我躺的棺材——如果我刚才挣扎着看的那一眼没看错的话——是三具棺材里最简单、料最薄最糟的一具。
刚才听到身下有水声，大抵是因为这是一叶孤舟的缘故，这叶孤舟，正行在水上。
面前的两个鬼魂，看见我醒了，似乎都有讶异，齐齐向后一跳，跳得轻飘飘两张纸的韵味。
“我告诉你！这里不能用仙法！你要动用了仙法，被冥王逮去，你就完了！你是没有文牒随便闯进来的，定得不到个好结果！”原来先前那个小丫鬟是这个人，不，是这个鬼。个头不高，凡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了个杂草般的扫把头，干瘦枯黄，眼窝深陷，薄嘴塌腮，哎，这个小姑娘，我若不知道她是鬼，定以为她是个扫帚精呢。
“我告诉你，是我们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得给我做事！你不用想跑，我很厉害的，想跑你也跑不了！”这个粗声大气地跟我说话的就是刚才的小姐。这小姐全没有一点儿我以为的小姐的样子。
自然，她也是个生魂。穿得破衣啰嗦，长得人高马大，一张蓝瓦瓦的银盆大脸，鼻宽口阔，膀大腰圆，她的头发根根油黑，是的很油很油，打着缕披在肩膀上。她的眼睛有些像我早前在青丘的听风阁前的缸里养过的几尾金鱼，大而无神，齐齐向外凸凸着，这么硬看下来，还真有些吓人。这一位，我要是不知道她是鬼，定以为她是水族的精怪呢。
我蹙了蹙眉，我蹙眉是为了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可是，我发现，自己连蹙眉都很费力很费力、很疼很疼。我暗地里想，我是挂掉了吗？从没听说神仙羽化了也要走轮回呀？我这是怎么了？怎么面前都是一干小鬼？
鬼？鬼？我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儿，还是有仙根的呀，仙根虽弱，但也不至于没了呀。有些慢的脑筋转了一大圈，我方想起来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原来，我是得救了，九死一生地从天帝手中逃脱出来了。
那两位不太靠谱的鬼主仆，看见我有了出气儿，很是想马上让我起来干活的，奈何将我支撑起来几次我都又软软摊入棺材里，她们才不得不承认，还需要再白养我些日子。
时间久了，我倒也适应了在这艘鬼船上的生活。
这船的船主叫津努儿，是个自小长大的鬼胎，她这样的鬼胎就像我们仙胎一样，永世生活在自己的界地里，不死不灭——哦，也不对，是死和灭的慢些而已，短则几千年，长则几十万年。
她这样的生魂与凡世间的亡魂不同，不会进入轮回之道，这样一来，在这里呆的久了，自然成了这里比较有权威的人，只不过，这津努儿虽是鬼族的鬼胎，却混得惨了些。因与一个得权的鬼差抢夺一个俊俏书生做鬼夫而一个错手将那鬼差打死了。更不巧的是，这鬼差竟是冥司书记毕陆图小老婆的弟弟——这个弟弟是断袖，这下子祸就闯大了，全族缉拿，惹得她四处躲藏。
而那个叫耶赤奇的奴婢，则是津努儿还得势时的一个随从，失了势她竟然也没离她而去，足见是个忠仆。
这个耶赤奇本是可以投胎的凡间亡魂，却因为上一世太苦太悲催而对投胎失去了念想，所以断然决定一直留在鬼域做个不太累的侍从，图个衣食无忧就好。
这主仆二人做的是忘川河上的亡魂勾当，忘川河上，每个亡魂都要饮一碗孟婆汤方能走过奈何桥。而很多世人却单单不想饮那一碗孟婆汤。这样一来，就催生了津努儿主仆俩的行当——暗渡。
忘川上的暗渡本来很多，津努儿来了硬生生便独霸了，无他，这津努儿虽是个瘦死的骆驼，但却也算个有些脉络的人。起初，准备投胎的亡魂们将自己身上的长物细软交由“暗渡”之后，由“暗渡”将他们护送至忘川河的对岸，到得对岸，是成是败，则全凭这些鬼魂的造化了。
津努儿来了却不同了。她和奈何桥边的守卫长本就相识，再加之她舍得钱打点，故而，她渡的鬼魂追的时候，守卫们都格外不卖力。一来二去，忘川对岸的鬼魂们都说，做那大盆脸娘儿们的船便顺当些。这样，她的生意，算是独霸了。虽是如此，她也不贪，一天送去一个两个便好，也不给她的老相识添多大麻烦。
近来，由于津努儿贪了命案官司，她只能让耶赤奇出面揽活儿，以躲过盘查，最不济是耶赤奇最近也犯了些不大不小的事儿，这个丫头因为揽活的时候没有避嫌，大喇喇晃到离孟婆忒近的地方去招摇，而惹恼了那位仙姑——孟婆可不是个鬼差，于是那位仙姑放出话来，只要有这个小丫头的地方，需鬼差一律抓的紧些，还画了图文榜贴在忘川的桥头。
这可难坏了这对主仆，将船化了妆，再将她们自己化了妆，再与她那守卫长熟人打过招呼才能开始一天的买卖。买卖做完了，却要离奈何桥远远地停在满是怨灵孤魂的忘川河上不敢上岸。
我这身子骨儿实在不大行事儿，就一天天听着她们两个将自己鼓捣来鼓捣去，然后去招揽生意，然后赚到银子欢呼，然后将船划得远远的，躺在棺材里，议论这一天渡的亡魂们。
时间长了，我倒觉得，这两个皮相甚是差强人意的小鬼儿，倒是有几分真性情，直来直去，不做作，挺得我的喜欢——虽然她们依然会隔那么几日便将我拎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是不是装的。
她们知道我是个神仙，当吸取日月精华才能让仙元恢复得快些，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什么可以让我吸取的。
津努儿说：“喂，你叫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将我拘了一个月了，在我醒来的半个月里，她们始终叫我“喂”。
“我叫红红。”我这么说，自然是怕天庭找到这儿，这两个见钱不要命的主儿将我卖了。
“嗯，看这名字你就是个低得不行的仙，怪不得被人欺负成这样儿，还给扔到了我们这里遭罪。”耶赤奇总是将自己想得很聪明，什么都懂，又真的有些牙尖嘴利。
“你们俩是想等我好了，让我替你们去招揽生意？”我笑着问她们。
那两人看着我齐齐点头。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们，但你们需答应我，每晚将我拖到外面去恢复修为。”
这两人又齐齐点头，只是耶赤奇很好奇地问我：“将你拖出去你就能恢复了？你怎么不早说？”
哎，我失算了。我忘了，这是冥界。我就是被拖到外面也是没有太阳月亮的，这里的天地混沌一片，没有星光也没有风景，只有阴风阵阵和忘川里恶鬼们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