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1 / 1)
气氛有些诡异,我思忖了一番,还是从榻上奔下急急去开门。推开门,迎门而立。外面一片黑暗,夜色凄迷。刚才还大作的狂风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我一向耳力极好,定会认为自己刚才只是幻听。静,静得让人窒息。
“碧尤?”我颤声问着,心里突然有几分害怕。
突然,衣袂飘风冲耳传来,划破了黑暗中的沉寂。
我的心头大震,抬头望去。但见一条人影轻飘飘从空中落到了我的院子里。我心中无端一凛。
这人一身黑衣黑巾,在黑暗里看不大清面貌,但只觉轮廓陌生,从未闻见——咦?早些时候天上不是还有月亮,现下却怎么黑得如此彻底?这人的脸虽看不清,却周身散发着拢不住的邪气,与黑暗融为一体,让人觉得很不安宁。
这显然不是碧尤,更不是仙家。他,是谁呢?
我暗中打量着这个黑衣人,越打量心中越涌出不安。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不说话,只站在院子里静静对着我。
我见他不言语也不动,便当先一抱拳:“请问阁下是谁,所为何来?”
那人依旧不说话,身形一晃就来到了我近前。我看他来者不善,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捏诀丢了个仙法过去。
那人没有用仙法还击,只是将我的法术化解掉。却伸出胳膊向我劈来,这一劈,携着啸风之声,刚猛异常。
待我看清这只向我挥来的手臂时,着实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人的手臂呀,这只手臂焦黑异常,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藤蔓一样的疤痕,丑陋之极。我再抬头去看那人的脸,离的如此近竟然也黑洞洞的看不分明,只看到两只绿色的灯笼一样的眼睛。
我吓得张嘴想叫人,竟发现这人不知暗地里使了什么法术,让我失了声。在被打晕的前一瞬,我很后悔,我想,我该与碧尤先私奔了再从长计议的。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那个黑衣人早已不见了去向。
我坐起身来,打算走出去看看,刚走到地当中,外面挑帘走进了一个小仙娥。看见我,弯眉弯眼地一笑:“仙子,您醒了?”
我听到她的这一声,先自愣了一愣,一般别人都直接称我赤烛,到了九重天,大约人人都称我一声公主,这“仙子”一词,倒是没人用过,看来,这小仙娥不知道我是谁。
我看看她,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九百岁后,被惊吓了不少回,吓着吓着倒养成了些我处变不惊的性子。
她又对我甜甜笑笑:“您先坐着,奴婢去找天帝爷。”我说嘛,这么好看的仙婢,怎么可能是妖魔两界的。只是,天帝?我又想起了那夜劫持我的黑衣人,不禁有些哆嗦。
我又返身坐到床上,浑身不自在起来,我想了无数种可能,这却是最糟糕的一种。
不多时,瑞气腾腾的天帝爷就瑞气千条地降临了我容身的小屋。早先出现的小仙娥张罗好茶座就退了出去。
待小仙娥走了出去之后,天帝爷端着茶盏一下一下抹着浮起来的茶沫子,慢悠悠浅笑开口:“公主一定奇怪,本君怎么又将您请了回来。”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回过味儿来了呗。此时,我最该做的,就是以无声胜有声。我拿出稳重的派头,低着头,既不看这位大贵人,也不喝茶,硬是将他刚刻意弄出的几分轻快的氛围,硬生生又调转得肃穆无比。
他若有若无地瞄了我一眼,檐角含了一抹冷笑,道:“公主走后,我方想起来一件事儿来,十多万年前,微允和碧尤倒是有过些交情。”我的心里一阵战抖,哎,也不知微允现下怎样了。依天帝的这做派,他恐怕凶多吉少啊。
他顿了顿,又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况,无论这胎是谁的,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都想留公主在我身边心方会踏实。”
我用手撑腮细想一想,我被那一掌劈得有些脑子不清明了,所以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便也不再想了,只抬头问他:“我这腹中的若是你的亲侄儿,您也不管?您自是和他爹没什么仇怨,那……您是与我爹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
静默看我的天帝爷扑哧一笑,清清淡淡开口:“我的侄儿?呵,我只是……不大想有侄儿而已。”
这话说的轻快,我却听得胆战心惊。这其中的端倪我委实不太晓得,倒也不太愿意晓得,便拖出长长的一声“哦”。
“哦”完了又觉得这一声单声似是敷衍了些,脸上又扯出个万分疼痛的微笑出来,对着天帝说:“这天家的秘辛,小仙就不造次着细细打听了。”
天帝又露出那样的阴笑了,他一这么笑我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肉疼。
他冷哼一声,说:“什么秘辛不秘辛的,说与公主听听倒也无妨。”
他那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十万年前,父君只我一个皇儿,我是理所应当的太子。那时候,我被人宠、被人爱,我想要什么,只会得的多,不会得的少。我父君经常将我置于他膝上去和臣子谈天上地下的大事,有时候还会逗笑着问我,若是我,会怎么办。直到祈映出世,他弗一临世,天有异动,彩凤绕宇不去,祥云冲天如柱。父君一下子就对他另眼相看。从此,我再没有了原来的地位,时时日日有了一个与我比较的对象。”
我一听这话,心就咯噔一下,这……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是不想放我出去了呀这是!
我这么想着,脸上大概表露了出来,他看着我一脸悲催的样子,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公主放心,你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忧。你怀了魔头碧尤的麟儿。”看我皱眉想要否认,他一摆手:“我已着人探过了,你不必再行抵赖。哈,你和那碧尤牵扯不清,又是我皇弟心尖尖儿上的人,挟住了你,一举能挟住两个人,我怎么舍得你有事呢?”
他又那么阴阴一笑,这厮若不是天帝,我若不是功法与他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早一个诀捏得他灰飞烟灭了!
我这厢恨得牙根痒痒,他那厢却尤自笑得欢愉,虽是笑着的,眉宇间却笼着股戾气:“他博闻强记,文治武功相得益彰。人生得比我漂亮,口头上也会哄人。自从有了他,九重天上从上至下,从上神到仙童,没有不喜欢他的。自从有了他,仿佛他就成了理所应当承位的正当太子,而我这个比他大了十几万岁、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却给众人忘却了。”
“好!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那我就不跟他争抢,将彩头通通给了他,跟着一起唱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我知道,再无缺的人,也不是真正无缺。哼,我早晚能找到他的弱处!我就是要他高高飘在天上,飘得忘乎所以,这样我才能一举而成,将他踩得死死的、碎碎的,击得片瓦不存!”
他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死寂,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能,我真想遁了去,倒不全因为我知道了天帝心底里最阴最暗的地方,必是没什么好下场了。也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像条条毒蛇,围在四周对我吐着信子。
他的语气越说越凄厉、越说越阴狠:“后来,他又找到了天庭的第一美人,自然,这在大家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他不找个美人儿才稀奇呢!呵呵,把他狂的,那么美的人放在他面前,他整日里理都懒得理。搞得美人镇日里为他伤心劳心落泪。呵呵,我终是找到机会了!”
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声“素纨”。
他说:“正是,正是那个贱人!哼,我父皇竟是那么倚重他,竟将盘古斧交由他保管了,这就意味着已经属意他承位了。好在,老天开眼,让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话。那段时日,我对素纨那个美人儿还是上了些心思的,一是她长得美,二是,他所有的东西,我都想得到!”
我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我自己的手,听着这个以往在我心目中光芒万丈的人说这些我想都不敢想的话。
“嗯,那个贱人,对他倒是死心塌地,可越是死心塌地,越是好拿捏。因为我早已发现,他并不是多喜欢这个美人儿。我挑拨离间,撺掇她日日注意他的心思,她终于知道,在祈映心里,她实际上一丁点儿位置都没有!多可笑,哈哈哈哈!”
“最后,我将这贱人弄到了手,哼,他日日和她那么拖着,竟是都没跟她双修过!呵呵,美人儿的滋味儿,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这美人儿,最后终于恨她入骨了,也终想与他做个了断,鱼死网破了。我将好不容易搞来的霁雾草交给她,嘱她将盘古斧给我偷出来,她倒是偷出来了,却自己带着盘古斧逃了,这个贱人!呵呵,不过这样也不错了,祈映从此六神无主。最后终于向父皇请辞,再不理天庭事务,一心一意去寻盘古斧。后来,父皇去了,他因自己有大过,再无心帝位,便将帝位让与了我。”
说完,他重重出了口气,微微笑着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面前,又是那一个俊秀不凡、处变不惊的天帝了。我心里却万分惧怕,一动都不敢动。我在心里对着我腹中的孩儿说:“魔宝儿啊,你看看,这就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啊!你可看清了,若将来你做了这样的人,我就是将你摁回肚子里也不让你这么给娘丢人现眼!”
天帝本是激动地边说话边在地上转圈的,这时候却一下子贴着我坐了下来,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这些事情在我的肚子里已闷了许多年,闷得我的心都长了草了,从来找不到人可以诉说诉说,今日真好,能跟你说说——你这注定是个死人的人,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