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终拒痴心人（1 / 1）

接下来的几日，我没有回青丘。只跟着祈映去凡间走了一遭。

我们先是回了一趟昆仑，自然，我们是化作了慕名而来的两个善男信女。昆仑山还是那个老样子，外围积雪，内里翠绿。人，却早已没有那些我们熟识的人了。不进一阵唏嘘。看我有些郁郁，祈映将我的手一握说：“世间修道之人，能升仙的少之又少，修得半仙之体，活上人世间的几百年，便已很不容易了。你的师兄、师姐和小蓝辩，在昆仑史上都是有些名气的人，他们活得很精彩。”

我听他的话才心里稍安了些，我抬头问他：“那你呢？你曾经年少得志，是昆仑的掌门，可也留在了昆仑的史册上？”

祈映笑着，眸子璀亮：“我知道你想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可是，于你，我是个好师傅。于昆仑，我却不是个好掌门。一个昆仑掌门，为了自己的女弟子身中情毒，最后与弟子结成乱伦之恋，你觉得昆仑能容吗？为师的名字，早就被除得干干净净了。”

我有些赌气地说：“这帮白眼狼，当初为他们那么尽心尽力，就这么点子事，就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看昆仑，也没什么好东西！”

他朗声而笑：“赤烛啊赤烛，我们都是这天地之间的仙人，莫你他们争那一时的长短了可好？”

我也笑了，觉得自己真是小家子气，即使昆仑有那么一笔，又是如何呢？那个人，不是祈映，就像曹绯尘，不是白赤烛一样。

我磨着祈映去见我转世的家人们，祈映拗不过我，便将我带去见我哥哥，这一世他和嫂嫂仍旧是一对，嫂嫂的面貌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个大喇喇的性子，生长在一个镇子上卖香油的小贩家里，每日里家里外面都是她一个人操劳，哥哥则是同条街上的一个秀才。

我们俩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处在半恋不恋的死样子中，看着我哥不停地去打香油，再装作不经意地打量我嫂嫂的那种呆呆的小眼神儿，我很是忍俊不禁。

本想上前与他们搭讪，祈映却不允。说什么仙凡有别之类的套话。自从想起了那一段，不知怎地，心里还是有些将他当做师傅的，他说什么，总免不了低眉敛首地就依了他，这不是奴性是什么！还好，神仙的祈映比他做昆仑掌门的时候还是多了几分随性少了几分刻板的。

我以为我们这就可以打道回府，他回他的天庭，我回我的青丘了。他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想不想去看看我们的映尘居？”

我一怔，弗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我们历劫的最后那段日子所住的小屋。我点点头，去看看也好。我也很怀念那里。那是我历劫时经历过的最纠结、却也最宁静的一段时光。

这小屋在尘世里历经了多少年了啊，我推门进去却还是以往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祈映必是常来修葺。我看着这里的盆盆罐罐，用手去细细摩挲每一样东西，觉得自己昨天还用过它们。用它们煮粥做药，然后端上那个有些刻痕的木桌，两个人对坐着吃。再以后，师傅连坐都坐不了了，便每日都在榻上，我将那碗端了过去，再几乎原封未动地端出去，拿着碗默默在门边落泪。

一切一切，原来不过是大梦一场。我心里面很有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觉。

祈映看我盯着空碗发呆，说：“赤烛，我们今日再做上一顿粥饭吃可好？我倒真有几分想你的手艺了呢！”

我做后悔状地拍了拍胸脯说：“我若知道你死了之后又能这么活蹦乱跳，干嘛天天变着法儿地给你做粥熬药，为你哭得眼睛肿了消消了肿的！”

他深深看着我，将我一把拉入他的怀里，轻叹道：“赤烛，我在青丘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心地无比纯良的。我就是喜欢你这副透明得没头没脑的性子。”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您老人家就直说您喜欢我笨呗，干嘛这么拐着弯子骂我？

这顿饭做得，回味无穷，我下凡历劫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在厨艺上很有两把刷子，原来都是师傅在糊弄我呢。我这手艺，自己吃着都好意思再吹捧着自己吃下去。我讪讪放下碗说：“我说你后来怎么越吃越少呢，全因为难吃吧？”

他哈哈笑着：“那时候我倒觉得你做的粥真好吃，我真想几辈子都一直吃下去呢。这么看来，我那时可能是因为临终，味觉有些失常了。”

我将碗放下，抡着拳头去打他，屋子里瞬间有种乐融融的氛围，追着追着我被他一把将拳头攥了放在胸口上：“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没死，还能跟你再续前缘，真好。赤烛，历劫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做夫妻的，赤烛，嫁给我，可好？”

这样的阵仗让我很是懵懂，我睁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说：“祈映，莫逼我，让我想想。”

祈映将我的身子搂得很紧，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说：“赤烛，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逼迫你。我只是怕，我若说晚了。你被人抢了去。我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了。他堕魔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我才不晓得他是谁。他，以前在天庭，名声很好，都说他斯文有礼、风流倜傥、样样精通，我……去私下里问了几个人，越问，我越是心惊。赤烛，从我出生开始，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从没有怕过。如今，我却怕了，怕你跟着他去，留下我一个人。”

饶是我的心再粗，我也是知道，这个人真是对我动了十成十的心的。天庭上被小仙娥种神婆们交口称颂的映王爷，什么时候如此地同人说过话，什么时候如此地没有自信。在我的心里，我爹娘的嘴里，祈映说一，谁敢说二呢，祈映就没有错的时候，没有输的时候，即便那天帝的位置，也不是他输了的，而是他不愿意坐让出去的。

哎，我青丘狐小七，有何德何能，让这么一个高洁的上仙屈身如此呢？我的心里很是忐忑，张了几次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后来，我听见我自己的不太似平时般的声音轻轻说：“祈映，你容我想想。”

祈映依旧把我抱得很紧，很轻很轻地说了声“好”。

从凡间回来，我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珠灡来跟我说，外面传言说七公主得了癔症，每日里足不出户，整日闷在狐王洞里，举止古怪，神经兮兮。我问她为什么有这么一说。她笑笑说：“还不是你平日里忒活泛！日日抛头露面，一副趾高气扬的欠揍样子。不着闲地在坊间里四处游荡，跟这个打架，跟那个滋事的。这一下子有些日子没出去，青丘的人们自是觉得你出了大事呀！”

我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一径闷在房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便央了爹爹，想去天庭上住两天。好在我的姨娘是天后，随意拨出间房子也就能容下我。

爹爹如今已经对我和祈映乐见其成，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临走只嘱咐我三件事：第一，莫把天庭当青丘，不许打架滋事。第二，对以晋，若是不想嫁给人家，就莫去招惹人家，免得人家小伙子伤心伤情。第三，不许和祈映弄出些不耻的事儿来，若真弄出不耻的事儿来了，马上回青丘告知爹娘，也好在事情败露前早早把亲成了。

我本想告诉我爹，他想多了。后来怕若真说的多了，他便不让我去了。就憋了憋，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心下是这么打算的。

人心隔肚皮，我不知道祈映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的，我就在天庭呆着，离祈映越近越好，每日里总相处，我那些奸懒馋滑的个性必然会在他面前露出个十成十，这样，他看我的恶形恶状看得多了，必会知道自己当初有些选错了——其实也不是他选的，是秋狄替他选的，娶了我去那就是要吃大亏、倒大霉，他知难而退了，我也便好对我的爹娘和青丘一众倒向他的人交差，也好不伤了他的心。

我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三响，在天庭里转瞬也住了五个月有余，呆得有些想家了。祈映也没见有个什么倦怠的动静。这人，韧性，忒强。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去蟠桃园里偷了几个蟠桃，对他院子里的小仙娥挑了几次刺，他说话的时候对他心不在焉了几次，每日里不梳头不洗脸地跟在他身后。这么不体面的人，他也没嫌弃我一分，哎。

这位谜一样的王爷依然天天来找我，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天庭的一切他觉得美丽好玩儿的地方，还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若是我们成了亲，他府里某处应该换成一副什么样子……

这一日，他再次跟我说成亲之后他想如何时，我打断了他，我盯着他的眼睛说：“祈映，你说的这些真好。我这几天也一直在幻想和你一起，不管天庭的俗务，也不去青丘，只住在那个小屋里，生上一堆小狐狸，闲来带着小狐狸里漫山遍野地疯跑玩闹，也挺好。可每每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处，始终在对着我自己摇头。祈映，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既是历劫，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祈映拉着我的手一顿，之后没有我想象的愤怒或是失望，他只淡淡地对我一笑：“赤烛，我只想给自己最后争取一下。果然还是不行。今天，我就不陪你了，好吗？改日我再来找你。”

他依旧是笑着，就在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他还是笑的。可我就是知道，他很难受很难受。我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想：赤烛，你怎么那么坏。你明知他对你好，却将他伤得这样深。

我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走出他自己的院子，耐心等待那个背影从我的眼睛里一点点消失。我的心，其实，也是痛的。却跟谁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