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历劫转世(1 / 1)
转眼我就要去历劫了,我娘叫我爹把秋狄请回家里来,给我写点儿好的命格。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秋狄早就从凡间回来了。
这可奇怪了,那个老家伙,从来都是个呆不住的,没事儿在青丘和天界之间往返总是家常便饭,来找我找的,直到把我烦得受不了才肯罢休。这次,却是怎么了?
这日,我正在屋子里画乌龟,秋狄却进来了。屁股往我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我想他是等着我问他呢。我却偏不问。我受了伤也不来看我,真真不够朋友。
见我不说话,他斜着眼问我:“要历劫了?”
我“嗯”了一声。我手里的笔都没停,我专注的神情把自己感动了,我觉得这哪是在画乌龟呀,分明是山水人物花鸟的大作呀。
他见我不和他说话,美目一挑:“你也不问问我这么久都去哪儿了?”
我用笔把乌龟的眼睛一点,捋着袖子把我爹的狼嚎笔扔在了桌上的六合砚上,也挑眉问他:“那你也不问问我伤哪儿了,躺了多久,怎么好的?”
他自知理亏,说:“前程子我忙着下凡,你的事儿我真不知道,等我知道了,你已醒了,祈映说你活蹦乱跳跟个没事儿人儿似的了,我还来招惹你干嘛?”
“下凡下了一百年?”要知道,仙界一日,人间十年。这么算来,他这是,骗谁呀?
“那倒不是。下了几轮,在天界闭关了百年。”他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样子。闭关?秋狄也会闭关?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他,倒觉得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虽是没什么变化,那顾盼间的风流样子却是少了不少?
“怎么呢,您遇到了个更风流的,搞不掂了?”我打趣着他,这是我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可能中比较不靠谱的可能。
“想听?”他直勾勾地看我,我又不是个美娇娘,他这么看我干嘛?这厮这次来,眼睛就没以前那么活泛了。
“不想!”我觉得他一提议,我就同意,似乎不太有面子。
秋狄听我这么说,竟是站起来,又摸摸鼻子,走了。这家伙,以往那些婉转的弯弯绕肠子都跑哪儿去了?
我看着他走很是神伤,其实我就是跟他摆摆架子,倒把他摆走了。
晚上,我爹竟然没叫我们几个去作陪,单他和秋狄两个人喝酒。我实在坐不住了,一个人去打探消息。
只听得后花园的亭子里传来秋狄断断续续酒醉的喃喃声:“碧海,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凡人的命数那么短?为什么明知道仙凡不能恋,却要我遇到她呢?为什么下一世我去找她,她丁点儿都不识得我了呢?为什么我要看着她世世轮回呢?”
我听着听着很是入迷——有段子啊,正想走上去,就听我爹喝得也有些懵懂的声音说:“秋狄,你先把小七的命格写了,再感怀你的境遇。”只有我爹和秋狄两个人的声音,看来我娘又给支出去了。
“好好好”,只听醉得不成样子的秋狄连声的说:“祈映前几日不是也自己非去历的什么劫吗?让小七跟着祈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之后只听刷刷刷一阵笔墨声。待得秋狄停下来,我站将起来,想去看看自己的命格,却只见秋狄一扬手,“啪嗒”一声,将刚写完的命格簿子扔进了身后的湖里,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去看我爹,眼睛直直、嘴里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只好晃着我的小狐步回转我的听风阁去。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段,都恨秋狄恨得牙根痒痒。妈的,大叔,您也不想想这历的是什么劫,你就让他照顾我?从此以后,我好好的人生——狐生,就让这只醉鬼给生生扭曲了!
第二日一大早,珠灡早早把我叫起来,将我打扮了一番,我笑着说呆会儿我就去投胎了,现在把我打扮得这么美又有何用。珠灡说,我此去冥府,是代表着青丘的脸面的,青丘的公主怎么能丢了青丘的脸。因此,即使是到得那里就速速离去,也要弄得美美的。
珠灡总有一套歪理,看在她一边打扮一边哭着叮嘱我这那的份儿上,我也懒得与她计较。哎,这个丫头,叮嘱我又有何用,我这一去人间,命运是定了的,现在的事又会一并忘记,到了那儿,我跟凡人一般无二了。
于是,我上着黄罗金飞凤织衫、下着缈裙,头上梳着朝凤髻,媚眼如丝地跟着爹爹来到了幽都冥府所在的阎浮州南二铁围山下。
放眼一望,这里与青丘极不相同,宫殿纵横六七千丈,外有七层墙壁、七道围栏、七层玲网,再外为七层菩提树,上集可观七宝。
我们到得宫门前时,冥府之主阎魔罗颉身着暗黄袍,带着一众冥神已等在那里,远远唤着“碧海”,于我爹很是热情。
这阎罗,青丘的大事小情从来没落下过,每次都送很重的礼,但从未到场,所以我从没见过他。我爹娘也从未怪他,只说他一般很少出席欢快的场合,怕扫了大家的兴,总是避嫌。
那时候我就想起夜游神来,我觉得如果这阎罗长得其丑无比,也比那夜游神强上几分,至少是个识趣的。
我之所以会认为他定是其丑无比,第一是从没见他来过,想他怕是羞于见人,第二是我家那些丫鬟婆子的描述中,他都是个凶主儿,因此,我觉得他定是一个一脸虎须、横肉丛生的蛮横人物。可今日一看,却是不然,这风度气韵,和我们青丘狐王白碧海还是可比一二的呀。
我们被迎着向里让,我眼尖地看见宫殿正门上刻着排排的朱砂大字,上书:一切众生,昔身作恶行、口作恶行,意作恶行,皆当受苦。愿尔从今舍此身而更得身。
看了这些字,我身形不住地一哆嗦。在我身侧的一位冥神看见我抖动,笑得慈眉善目,出言安慰我:“莫怕,这是写给世间作恶之人的,您是仙界公主,不会动刑受苦,是直接投胎转世的。”
一干冥神中,除了阎罗貌端,个个歪瓜裂枣,看见个眉眼和善的着实不易,他一劝我,我已放心了,就斗着胆问:“叔叔,您是哪位?”
这僧侣打扮的冥神又是一笑,朗声说:“地藏。”
“哦,原来您就是慈悲救世的地藏菩萨啊,人人都说阎罗叔叔是秉公执法的利剑,而您是黑暗地狱的希望之光呢。”
一干冥神都被我逗笑了,阎罗对我爹说:“碧海啊,你的女儿们可一个个都是貌美非常、口吐莲花啊。”我爹的脸色大好,看来我这话说的很好。其实,我说的人人,也就是我们家的丫鬟婆子,没的别人。
想来他是看过我们一大家子人的,哪个去世间历练不要经过这冥府啊,哪次他不得亲自迎上一番啊。怪不得冥神们到得这么齐,大概都是来看美人儿的吧?我们家我之前最后一个去历世的可是艳光四射的老八呢。
阎罗殿可不像我们青丘狐府,很有帝王之气。王城威严显耀,楼台府地,节次鳞比。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来投胎的,说:“阎罗叔叔,您的府邸比我们青丘狐族的气派多了。”
阎罗与我爹对视一眼,朗声一笑,慈爱地看着我说:“小七呀,我这气派,是做给人看的。世人到得我这里,若是像你家那样,我威严何在,谁又能怕我几分呢?其实我倒想住个亭台水榭,享受一下清静安乐呢。”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忧色,想,他大概在这样的环境中,已经惯了。
我又问:“叔叔,那些被斧砍锯断、火炙汤煮的鬼魂呢?”我问出了一进来就想问的问题,怎么也没有个惨叫声传来呢?
阎罗依旧和蔼地跟我解释:“我这宫殿地下有一十八层,刚被拘来的鬼魂,停在‘阴司间’中,再给带到各个层去。”
我正要再问下去,却被我爹爹阻止了,我想他是怕我问起来没完,丢了青丘的脸吧?
于是,接下来就是一干的俗套,美酒佳肴,相谈甚欢这类的。想到我马上就要转世为人了,我更是美果佳肴一个不落,谁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享受这些呢?谁知道我会投生到什么样的人家,有没有好日子过,有没有好东西吃呢?
因为我是仙人历劫,所以跟凡人的魂魄走得不是一条路,我走得乃是“天道”。这幽都冥府的六道轮回,天道是上乘之路,往日都是凡人修仙才通过这里入得天界,只有仙人历劫才能返去人间。而“人道”和“畜生道”却是有形之轮回,其余的“饿鬼道”、“阿修罗道”、“地狱道”均是无器无形的。
我来到忘川河上,看见了每每段子中提到冥府说的最多的一个人——孟婆。这孟婆如我想像中的一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笑脸盈盈。
碧尤是给我讲过她的,说她幼读儒书,壮诵佛经,在世时劝人戒杀吃素,年至八十一岁,仍是处子,人称孟婆阿奶。
后来老天帝——碧尤的爹爹,特赦令她为冥神,忘川奈何桥,采世俗药物,合成似酒非酒之汤,分为甘苦辛酸咸五味,凡将脱胎投生的鬼魂,都须饮此汤,饮后能忘前生各事。这孟婆,倒是个斩断人生生世世的罪孽之苦的仙呢。
我端着碗,这孟婆汤迟迟不想往嘴边放。那孟婆看我笑了,说:“公主,你此去历劫,回来就可位列仙班,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呀。”
我听了,心道也对,一仰头,喝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