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1 / 1)
燕京的秋日要更冷一些,只不过修习内功的人大多不畏寒凉,如冯连云,在殿阁中不生火盆,只着一件外袍,坐了一上午,也不觉得冷。
快到午膳时,他放下手里的文书,有小太监跑进来报信,说是国主寝殿那边传来消息,冯恪他,又微服出宫去了。
冯连云没太放在心上,他和他这个亲爹,没仇没怨,感情却也不深厚。冯恪梦想着过诗酒天下的生活,成天价没事就跑出去玩,反正他待在宫里也只会吟诗作画,对国事毫无助益,还不如放出去玩的省心,身为国主,日子却过得像个闲散王爷,称得上是燕国逍遥第一人。
冯连云揉了揉额角,道:“不用管国主了,叫丞相来一趟,午膳推后一会儿。”
小太监领命退下,白日里丞相都在燕国王宫内处理政务,来一趟也方便得紧,不过片刻便到了。
与年轻聪颖的太尉不同,丞相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为人沉稳和蔼,时常令人捉摸不透,冯连云平时很少召见他,只在遇见疑难之时才会请他过来问一两句话。
“陆翎舟未死,这已不是什么新鲜秘密了,只是孤没想到,她竟能把江玄引来。”冯连云看了一上午文书,头有些痛,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端起茶杯灌了口凉茶,“从前孤未将江玄放在眼里,谁想到他也是个能挑大梁的,江觉卧床不起,他独立支撑,竟也将昆朝整治得极好,让孤无从下手。”
他眼光瞥在丞相的身上,“孤想趁此机会,抓了江玄,作为人质,你看可好?”
丞相抖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开口笑道:“好是好,可当年陆翎舟何尝不是个极好的人质,殿下又为何赐她鸩酒?”
冯连云手中把玩着空茶杯,“她骗了孤,裁雪堂背叛,险些害死了孤,这口气孤可咽不下去。再者说,她差点阻挠了孤刺杀江觉的大计,这样危险的人物,还是杀了干净。”
“殿下说的也有道理。”丞相叹了口气,“听说晋王与昆帝感情深厚,若能捉住晋王,于我们应有益处,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昆帝也不是傻子,陆华言尚且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当年没有立马答应帮助殿下断绝昆军粮草,如今昆帝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晋王,就让殿下占去多大的便宜。”
冯连云满意地点点头,“孤正是为此事犹疑,若这个人质没用,到时候又要怎么办?放回去肯定不行,难道又要杀了?”
“正如殿下所说,危险的人物,还是杀了干净。”丞相笑了笑,“杀了自然比放了好。”
冯连云看着他,“那孤这就命人去捉拿江玄一行了。”
“如此大好机会,放过可惜。”丞相叹道,“不过殿下,容老臣再啰嗦几句,治国不可无杀伐决断,但也不能过于苛刻狠辣了,即便是对于敌国,也要留一两分情面的好。我燕国国土兵力均不如昆朝,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一时之间难以逆转,若把昆朝得罪得狠了,也不是什么美事。”
“丞相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了么?”冯连云挑眉,“是你说杀了比放了好。”
“是是是,老臣糊涂。”丞相咯咯咯笑了几声,“争天下时,自然不能留情的,怀柔是守成之策。只是,殿下不妨掂量掂量,即便用尽心机手段,十几年几十年内,我们真能争得过昆朝么?”
冯连云冷笑,“争不过又怎样,难道孤就袖手不管了?像国主那样没骨气,得过且过,不是孤的作风。再说,若非江玄出乎孤的意料,昆朝可能在三年前就是孤的囊中之物了,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
“殿下有如此勇气,老臣佩服。”丞相深深一揖,“老臣年纪大了,心气儿不高,刚才的话说错了,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冯连云哼了一声,“罢了,你回去用午膳吧,以后别在孤面前说这种丧气话了。”
丞相退下后,冯连云自己斟上杯凉茶,一饮而尽,微微蹙眉。
他亦是自幼被走火入魔之症所折磨,时至今日,这暴躁的脾气、阴刻的性子,已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本性,还是走火入魔所导致的症状。有的时候他也想改,却是有心无力,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想着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忧虑的。
只是,他内功的路子不对,却不自知,走火入魔时的痛苦恐怕比陆翎舟还要糟上十倍,发作的频率也高,几乎一个月就有那么一两次,像得了什么怪病一般。从前功力进境颇快,他也就不把那些痛苦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看来,停留在第五层已经三四年了,没有一点突破,入魔的次数与痛苦却不曾稍减,平日的性情也受到影响,愈发暴戾阴毒起来,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竟令他自己也觉得害怕。
说不定只是进入第六层之前要多受些磨砺而已,毕竟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内功就登峰造极的人可不多,必然是要比常人多受些苦的,冯连云心里想起年少时师父传授自己内功的情形,强迫自己安下心来。
多想无益,门外小太监询问是否将午膳送进来,冯连云兀自叹了口气,道了声好。
——
短短三天内,江玄已经跑了小半个燕国,眼看着快到燕京了,过了燕京再赶三四天的路,就能到达燕国北境苦寒之地,那片少有人踏足的雪山之中。
他们自然是不敢堂而皇之从燕京走的,只得绕过燕京城池,走几天山路,幸而还未下雪,山路不算太难走,风餐露宿了两天,总算到了山北面的一处小镇中,一行人订了客栈住下,江玄筋疲力尽,吃了饭便倒在床上,睡到了傍晚。
赵擎苍身体硬朗,到了客栈依然忙前忙后安顿好一众侍卫随从,丝毫不觉得累。他这几天心情很明朗,过去的三年里,虽然江玄变得可靠了不少,神情中却总是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哀伤,全没了昔日的少年意气,赵擎苍看在眼里,也觉得可叹,如今是好了,这几天尽管累了些,江玄却总是神采奕奕的,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变回了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亲王,赵擎苍便也跟着开心。
太阳落山之际,江玄总算醒来,下楼到客栈天井里透透气,顺便在大堂坐下用饭。
赵擎苍赶过来坐在他对面,这小镇的客栈里依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饭菜,只一道肉饼听说还不错,两人只得要了两碗白粥两份肉饼,外加一壶酒几个小菜,打算将这顿晚饭敷衍了事。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多数人已经用完了晚饭,客栈大堂里没有几桌客人,灯烛也略显昏暗。这一路奔波劳顿,饭食也都不甚好,赵擎苍只觉得在幽暗烛光下,江玄更显得面有菜色,不禁问道:“公子……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我只要填饱肚子不让胃空着就行了,吃什么不要紧。”江玄拾起一根筷子转了转,小声道:“只是这一路上燕国的饭食,真是不敢恭维,或许大城里能好些?”
赵擎苍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待菜上齐,江玄尝了一口肉饼,道:“这个还不错啊,虽然比起京城卖的差些,却也算我这几天里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赵擎苍几乎要开始抹眼泪,他家尊贵的殿下,堂堂晋王,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他也夹起一块肉饼,正要尝尝味道,还未及送到嘴边,就见一支冷箭穿透不怎么结实的窗纸直射而入,擦着江玄的后颈咻地飞了过去,“咄”一声插在了柜台上,吓得掌柜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支箭本该是直射江玄咽喉处的,只是方才他恰好探过身子去取醋瓶,居然逃过一劫。
“保护殿下!”赵擎苍一声大喊,拔刀出鞘,原本各自歇在房中的侍卫听到动静,纷纷持着刀破门而出,聚拢在江玄身侧,本就不宽敞的客栈大堂更显得拥挤,剩下的几桌客人受了惊,飞快地避去了天井之中,或回房插上门闩,掌柜的和小二颤颤巍巍躲在柜台后面,一动不敢动。
客栈大门是开着的,片刻后,一道瘦削身影步出黑暗,现身在檐下灯笼的光线中,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弩,显然便是方才射冷箭之人。
紧随在他身后步入客栈的还有五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赵擎苍微微眯起眼,他看得出这几人都是练家子,武功的路数不尽相同,衣着却是一水儿的青黑色,恐怕是燕国宫廷豢养的死士。
门口已被堵死,要向天井逃也不大来得及,赵擎苍守在江玄身侧,低声道:“殿下别离我太远。”
江玄已有许久没好好练过剑了,不敢托大,只得点了点头。
当先那瘦削之人将□□别在腰侧,拔出背上长剑直冲过来,挡在前方的两名侍卫立即迎上去缠住他,宫里的亲卫身手也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亲卫能顶十个士兵,应对起普通的敌人应是绰绰有余,可这次燕国宫廷似是下了血本,派来的死士皆武功高强。十余名侍卫与六名死士战成一团,赵擎苍仓促看了几眼,只觉得为首那人武功竟似在自己之上,剩下的几人虽不至于这么夸张,却也都要两三个侍卫联手才能对付得了。
他本不想离开江玄加入战团,可眼看这样下去,中间两名侍卫就要被那使长剑的瘦子杀死,他咬了咬牙,只得持刀过去帮手,刀剑相击过了几招,三人联手勉强压制住了这死士。
掌柜的和小二趁乱悄悄从柜台后面出来,逃入天井里面去了,也无人有暇顾及他们,赵擎苍战了片刻,只觉对方隐隐占了上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喊了一声“撑住”,回身拉起江玄就往天井中跑,天井有通向街道的出口,实在不行还可使轻功飞身逃走,总比在这逼仄之地等死要强。
可他们二人还没能出那扇门,瘦削死士便忽然发力,一剑横扫逼退了挡路的两名侍卫,一个纵身跃到他们面前,恰好挡在门口,也不多做停顿,眼中折射出锋锐光芒,剑尖直指江玄脖颈。
江玄侧身躲过,同时拔出腰间长剑,赵擎苍的宽刀已迎了上去,与死士战在一处,那死士始终挡在门口不进不退,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过去,这样拖延下去,江玄等人终究还是瓮中之鳖。
另一边的侍卫渐渐不支,片刻间倒了三人,一个使双刀的壮汉寻着空隙攻到了江玄身侧,赵擎苍实在分身乏术,还好江玄武功底子不错,耽搁了两三年,再拿起剑来仍旧能在危局中自保,最开始十几招还有些生疏,险象环生,越到后来却越熟练起来,壮汉动作不如他敏捷,反而拿他没有办法。
可如此下去依然不妙,赵擎苍渐渐支撑不住,众侍卫也不知还能挡多久,他真是后悔当初没有请江玄多带些护卫过来。
江玄却以为,护卫带得再多也无用,他既然身在人家地盘上,只要被发现了行踪,势必难以脱身,若冯连云狠下心派来一支军队抓他,他又能如何?此前赌的不过是行踪隐秘,赶路迅速,在被追踪到之前便能深入燕北雪山藏身,如今既被逮住,逃走的可能性就不大。
或许他是该乖乖等在京城,可他实在是怕,怕陆翎舟走火入魔再出什么事,怕她从雪山赶往昆京的途中再被冯连云所害,他一刻都不能多等,执意冒险深入燕国腹地,如今遭遇了最坏的结果,也只得拼死一搏。
江玄眼神微冷,剑招愈发凌厉,那壮汉有几分吃惊,渐渐被他逼得难以还手,这时侧前方传来两声痛呼,又是两名侍卫被打倒在地,手持长鞭的死士冲过来相助,江玄顿时又落了下风。
下面叮叮咣咣的动静太大,若说楼上没有听见那一定是假的,可是都打了这么久,二楼转角处才慢悠悠现出一个身影,蹙眉往下看了片刻,思索了片刻,终于做了决定似的,一撑栏杆飞身跃下,正落在江玄身侧,一身冰寒剑气震了震两名死士,令他们动作微微一顿。
江玄却觉得这股气息熟悉而令人厌恶,转头一看,大惊失色:“颜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