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番外【浮生若梦】十一（1 / 1）
有一个深爱的人，是在漫长无尽的痛苦里遇到，在以为活在这世上，只剩折磨与挣扎时，这个人来到身边，从此知道，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美好。那是最快乐的时光，而当这段时光逝去，当深爱的人死去，这世界刹那间凋零，万念俱灰。
巽芳死了，她恢复绝美的容颜，如同昙花绽放，一现而落，枯萎在欧阳少恭的怀里。
失而复得，再复失去，彻彻底底失去，那是什么感觉。紫胤明白，他经历过，就算他知道了，他爱的人会死，就算他想好了，那个人死去之后，自己独行于天地，游离于六界，可当他看着最爱的人离开他，死去，消亡，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爱的人活着，要活，要活……
紫胤知道，欧阳少恭一定在尝试复活之术，而且不光如此，他还在疯狂杀人，只为杀人。这般滥杀人命，天墉城怎能不管。
天墉城派弟子往琴川，那里已没了欧阳少恭的影子，整个琴川，几乎所有人都成了焦冥，欧阳少恭让幸存的人给天墉城弟子传话，叫百里屠苏在三日内去蓬莱找他，否则迟一日，他就屠一城。
琴川已是死地，别说其他地的人敢不敢进来，琴川的人出去，非要被打死不可，怕染了琴川出来的病。陵越带师弟们来到这里时，正是晚上，只见满街走着活死人，月光惨森森的，焦冥走路的声音嗤啦嗤啦，冷风在街道上呼呼，偶尔看到活人像老鼠一般，窜在黑暗的影子里。
陵越让师弟们先去安顿活人，百里屠苏看到这样情景，只想快些去赴约，方家二姐没了，方兰生也没了，他们被欧阳少恭带去了蓬莱，他们死了，可风晴雪还活着，也被带去了蓬莱。
一个百里屠苏，解了封印，或许还能杀了欧阳少恭，可一个百里屠苏，再怎么样也杀不了两个欧阳少恭，况且，可能还要加上一个紫胤真人。
陵越让百里屠苏去帮忙收拾地方，百里屠苏去了方家宅子，那里已经一个活人也没了，天墉弟子们护着虚弱的人进去，百里屠苏只跟在后面，也不敢近前。进了院，才看到竟有灯亮着，弟子们都不敢动了，一下没人出声，这时候能坐到屋里的，不是鬼魅只能是欧阳少恭了，百里屠苏大步过去推开门，看到的竟然是红玉。
红玉在，她的主人也在，屋里的是紫胤，竟然正在泡茶喝，百里屠苏想来想去，欧阳少恭文雅沉静，但能在尸山血海上煮茶的，除了欧阳少恭，他想不出第二个人，可这个人，这个紫胤，太像欧阳少恭了。
百里屠苏自然不把紫胤当成师尊，问:“你来这里，是为了谁？”
“我当然是等他回来，他回来，事情才能继续下去。”紫胤放下茶具，转过身正对着百里屠苏，以一种很礼貌的姿态和他说话，“然后去蓬莱，我们也该走了。”
百里屠苏问:“你不帮他吗？”
紫胤摇头道:“你说的他，又是谁？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不是你们认为该做的事，毕竟，我对于这里来说，并不是那个紫胤真人。”
“你当然不是。”百里屠苏心中愤怒，可他对着紫胤，发不出火，“死了这么多人，你真的毫不动容吗？”
“若论感情，或许我比你的师尊还多些，但来到一个看似熟悉的陌生世界，一时间也很难提起什么感情，我们总归要走，你根本无须在意，我们走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来过，你明白吗？”
百里屠苏听得明白，却也不明白，这的确像一场梦，梦见温柔善良的先生，和出尘绝俗的师尊，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变成了一对情人，到时候梦醒了，就真的什么都忘了。
紫胤道:“你回去吧，好好做你的事，你放心，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会和以前一样。”
百里屠苏只能走，他和这个紫胤也的确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欧阳少恭就回来了，他回来正和天墉城的弟子们对上，白天焦冥几乎都散去了，琴川倒显得干净，大街上一个贵公子，被一群修道者团团围住，手里的剑，都对着他这个众矢之的。
欧阳少恭不想理他们，只往方家走，他要去找紫胤，天墉城的弟子们不仅没拦他，还给他让出条路来。陵越绝不会下动手的命令，他不会让师弟们去送死，而且，杀人的也不是这个欧阳少恭。
任方家门口的人怎么叫欧阳少恭的名字，怎么骂他，欧阳少恭都作不闻，他一推开大门，就有一个人影闪到他面前，这个人在门后面等他，门一开，一把短刀就刺到他的腹里，贯穿了他的身体。这个人不过是个不大的女孩子，她身体里的仇恨，让人几步之外都感觉得到，一个想为亲友报仇的女孩罢了。
女孩乍看到这样的装扮，以为杀错了人，可又很快认出了欧阳少恭，手里的刀更狠地扎下去，将他的身体刺穿了。
陵越他们怕欧阳少恭杀了这女孩，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绝望的女孩罢了，欧阳少恭握住刀刃，把刀从自己身体中一点点推出去，别说是伤口，一滴血，就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
女孩坐到地上，人都傻了，欧阳少恭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瞎子，可他微笑起来还是很温柔，很美丽，不在意地挥手道:“走吧走吧，我也不会跟你计较，凡间东西碰着灵神之体，连痛都不会有。”
他说完背着手往里面走，院子里的活人见了他都是退避三舍，抢着往外跑，紫胤从里面迎出来，先看到他蒙着的红绫:“殿下，你的眼睛？”
欧阳少恭停了下来，他和紫胤了解彼此，所以话不多，也坦然，可对情人不能一直这样，这样不会伤他们的感情，却会让感情的味道淡下去，不再激烈，不那么诱人，会抵不过时间，欧阳少恭比紫胤更知此道。
“这几日是看不见了。”欧阳少恭烦恼地皱眉，紫胤看不见他那被红绫遮住的秀眉，却能看到他眉心皱出来的痕迹。
紫胤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环住了他，小心慢步地往里走，紧张地看着那红绫:“那，不急，我照顾着你。”
欧阳少恭遇见的事，好的也会变成坏的，坏的只会更坏，紫胤怕这红绫一个差错，就摘不下来了。他一直不如欧阳少恭强，可欧阳少恭遭遇的苦难，绝非他能承受，那些劫数哪怕是落到他身上一次，他也要形神俱灭了，在他眼里，后来的欧阳少恭总有些脆弱，他心疼，他看到欧阳少恭受到一点点伤害和危险，就会担心得发慌。
他们旁若无人，以亲昵非常的姿态走进屋子，却连门也不关，他们根本不关心门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即便有认识的人，即便有另一个自己，即便真实，可他们真的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感情吗，站在门口的红玉心里明白，他们和自己一样，并没有，他们为了这里的人可以做很多事，但他们根本不在乎。紫胤并不认为他认识这里的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也没有把这里的紫胤看重几分。
紫胤扶着欧阳少恭坐下，伸手想去碰碰他的眼睛，又不敢，倒了茶放到他手上，说:“你的脾气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这样对身体也好，只是，你不疼吗？”
他轻轻一拍欧阳少恭的腹部，那是刚才被刀刺的地方，他看到那个女孩用刀去杀欧阳少恭，没有和天墉的弟子一样，第一个担心欧阳少恭会不会杀了女孩，而是觉得欧阳少恭会疼。
欧阳少恭又笑了:“我说了，不疼。”
紫胤也知道他不疼，只是忍不住关心，问:“你为什么不避开？”
欧阳少恭喝下一口茶水，才惬意地说:“杀一个人，却没能杀死他，和杀一个人，明明杀了他，这个人却还是活生生站在面前，谈笑说话，哪个，会更可怕呢？”
“唉。”紫胤大大叹了口气，“殿下就是殿下，果然……还是不会变的。”
这一刀要是没刺中，或许连那女孩都吓不住，可这一刀刺中，整个院里的活人，一下都跑光了。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没有断过，走了活人，又来了活人，天墉城的人围在门外，他们不敢动手，也不愿退离，一边咄咄逼人，一边还怯战。
欧阳少恭不是没做过瞎子，他装起瞎子来，神仙都不会认为他能看见。他伸手慢慢往前探，一顿，手指的方向一转，准确地指向门外的陵越:“你是天墉城的大弟子，执剑长老的徒弟。”
他站起来朝着陵越拱手施礼:“劳阁下带话，少恭与令师尊素有善缘，此间相遇非少恭之意，许是少恭有未竟之愿，才有此奇遇，只有了结因果，少恭才能放心离去，故，少恭请天墉城执剑长老往蓬莱一叙，有些话，少恭只能与他一人说，请阁下相信，这绝非玄虚，少恭，确有肺腑之言。”
欧阳少恭态度之真诚，言语之恳切，姿态之谦卑，让谁都不能拒绝他。陵越知道，欧阳少恭善于伪装，可不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伪装，现在，却是没有选择。
陵越悲哀地闭上眼睛，抱拳道:“望公子耐心，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紫胤紧紧抿着嘴，面色有些冷，欧阳少恭的话里仿佛含了许多难说的情意，无论这情意代表什么，他听了也会不舒服。
等欧阳少恭坐下来，紫胤就伸手揽他，生怕他摔了似的，把他抱到怀里。欧阳少恭推也推不开，说也说不动，只得乖乖依靠着，遂了紫胤的意，当那些天墉城的人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