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番外【浮生若梦】五（1 / 1）
方家后院里，两个披华戴月的神祗相对而坐，简单的石桌石凳，弯月高挂，月光下树影婆娑。
百里屠苏的封印就要破开，焚寂剑被夺，红玉让陵越回天墉城禀报，自己守在方家，她站在院子角落看着他们，对面的房门忽然一响，欧阳少恭先走出来，往旁边一让，后面的巽芳也跟出来，端着酒壶酒杯，看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指着院里那个穿白衣裙的男子，对巽芳温柔道:“他算是我的兄弟，看他有正事与朋友商讨，我不便过去，你给他们送些酒。”
“夫君的朋友，巽芳自然会好好招待。”巽芳又痴痴瞧他一眼。
巽芳端着酒走过去，她未见过这两人，那白衣的背对着她，走近了先看清折颜，那模样俊雅，有种风流味道，看见她时抿嘴一笑，多情温柔。
“二位公子，我是少恭的妻子巽芳，夫君遣我送些酒来，望二位尽兴。”巽芳把酒摆到石桌上，笑吟吟地招待，白衣的男子扭过头来看她，见到男子的脸，她的手腕一抖，酒杯从她手里脱落，瓷杯摔碎的声音很清晰。
“巽……芳？”欧阳少恭定定打量女子，把她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竟还是不能确定，“你……是巽芳？”
只要是他无界眼所能见的世界，他可以看透每个人的命途，可是他现在竟然看不到，连一个凡人女子的命运都看不到，他当真是不能抱一丝的侥幸，上天留给他的只会是最坏的可能，他只看见了这里太子长琴的过去，原来是因为看不到未来。
欧阳少恭闭上眼睛，一道血泪从他的右眼流下，此起吓人来，更让人感到悲痛欲绝。
折颜失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巽芳不像是那个气度不凡的蓬莱公主，吓得已经转身跑开，但欧阳少恭却能确定，这个女人不是巽芳了，一个公主，总不会是这个样子。
欧阳少恭对折颜摆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你知道，我的无界眼毁了一只，就有很多地方看不到了，看不到的地方，本是去不了的。”
折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反问他:“我们既然来了，不正是因为你看得到？”
“是，的确是。”欧阳少恭睁开眼睛，用洁白的袖子将血泪沾去，倒了一杯酒，清凉的酒进了口，他才说，“我是想将你永久锁在此界，上天入地也无回路的，就将你送来我眼睛所见的边缘，没想到你能将我一同扯过来，我的眼睛无法看全此界，我们是，回不去了。”
折颜忽地站起来:“回不去？回不去你还这么悠闲地喝酒？你的眼睛不疼吗？还是这酒比你那剑仙情人还有吸引力？”
“我在人间过了一千年，当然也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欧阳少恭仰头喝完杯里的酒，又倒满一杯，拿在手里晃，“到了绝望的境地，无路可走，无处可退，又能做什么，难不成爬在地上哭，还是跳起来撒泼？”
“你……你……”折颜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这个品味比情趣更优雅的神，一甩手笑了，“你是气我拿走了你的影梭么，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用火灵珠塑成的身体，但你魂魄元神俱在，又是灵体，就一定有办法恢复，这六界之中，还能有我治不好的，你的眼睛我来给你治。”
欧阳少恭淡淡点头，淡淡喝酒:“好，好，只望你不要后悔，老祖宗。”
折颜最听不得人说他老，笑骂道:“你唤谁老祖宗，你别忘了，你姓西皇，到底不是我们凤族的。”
这话又将关系说远了，折颜也不在意，从欧阳少恭的话听得出来，他知道怎么治自己的眼睛，恐怕是折颜很难接受的法子，然而是不能不治，白真可还等着，折颜绝不能留在这里。
那剑灵红玉一直在院里听着，听得似懂非懂，她看折颜样貌与紫胤无二，神情说话却是天差地别，感觉很奇妙。两个人说话完全不避讳她，她却知道这二人说的话只真不假。
红玉一直观察着折颜，叫折颜觉得自己脸上有花，欧阳少恭道:“她的主人与你相似些罢了，不用在意她。”
折颜的眼珠子斜了下，靠近问:“如果回不去，你是否就要将这里的剑仙，变成你的情人？”
“哼！”欧阳少恭突然发怒，起身拂袖，“慕容便是慕容，三千界里，也只有一个。”
只有他的慕容，陪伴了他五百多年，从未放弃过他。
次日清晨开始，折颜就在屋里给欧阳少恭瞧眼睛，欧阳少恭也不说什么，配合地由着他。从早上看到晚上，折颜早就看出了结果，却到了太阳落山，才摸着鼻子说出来。
“蕴万物生机，有万象化身，要瞬间恢复你的无界眼，除非……地母女娲的心头血。”
欧阳少恭推开折颜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揉揉自己发酸的眼睛:“这岂非比登天还难。”
折颜摊开手笑道:“我也后不了悔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似乎没那么难，哦对了，登天对我们来说不是很容易的么。”
欧阳少恭拿过桌上的铜镜，照着镜子查看自己的右眼，这只无界眼毁了，在这个看不全的世界，总是隐隐作痛，眼睛里又泛出血丝来。
敲门声在房里响起，欧阳少恭还是瞧着自己的眼睛，对折颜挥了下手，折颜去把门打开，又看到了杏色衣衫的欧阳少恭。
这欧阳少恭向折颜有礼地点点头，朝屋里拱手道:“欧阳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嗯？这时候了，你还顾着什么？”
屋里的人一直对着铜镜，欧阳少恭也还是挂着微笑道:“在下的发妻被雷严拿了去，这边我不想走开，公子可愿走一趟？”
“你明知那不是巽芳，还费什么力气。”
欧阳少恭道:“我与巽芳，本是恩爱眷侣，千年来，唯有巽芳待我不同，如今蓬莱早已不复存在，我只能留下这张脸了罢。”
“你我到了人间，竟都是个多情的仙人，皆是留恋人间的亲情温暖，有一人肯抛却身份，一生相随，就记在了心里，然仙神有了情，受的苦总比人要多，想做回无情之神，却为时晚矣。”
欧阳少恭点点头，又摇摇头:“自欺也，欺人也。”
喃喃着这句话，欧阳少恭转身走了，折颜关上门。
红玉一开始就不信欧阳少恭，现在更是不信，去救巽芳时，红玉还是留下了。两个欧阳少恭一看就是友非敌，一个实力深不可测，乖张狠毒，一个只是略有修为的大夫，温和谦恭，虽然称呼上“先生”、“公子”的很客套，却相处得很自然，像是认识多年，彼此非常了解。依方兰生所言，那个欧阳公子打伤了百里屠苏，说欧阳少恭早有杀百里屠苏之意，怂恿欧阳少恭取百里屠苏魂魄，还出手就给了完整的玉衡，欧阳少恭反应奇怪，他的身份一下神秘起来，恐怕也不是善类。
方兰生对来历不明的两个人很害怕，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欧阳少恭轻易支走，跟着去救巽芳。
此行去始皇陵，出了琴川欧阳少恭才画出符鸟，唤尹千觞来。他对这个朋友到底用了真心，灭了幽都，就再不能与这朋友畅快对饮，说尽天下趣事，他知道尹千觞活着，也只能做陌路人，如今见见也好，别人就算了。
看符鸟飞走，方兰生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不是只有少恭才会吗！”
“小兰，想必他告诉你，我对你并无恶意。”欧阳少恭叹口气，对方兰生表现出十足的耐心来，“这也难以解释，你不必防备我，那日太过唐突，但我是帮着先生的。”
方兰生信不信都是点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少恭说此人不是恶人，只是脾气不好，实力又出众，就显得凶恶，一言不合还胡说八道，如果不是百里屠苏插手此人与折颜的恩怨，也不会出手，总之是不会伤他。
天色还早，现在阳光灼人，树林里却透着凉气，欧阳少恭心情不错，对折颜道:“折颜随我这厢来，此处有山水，可堪一看。”
折颜点头跟欧阳少恭去了，走过方兰生身旁时，还抬手拍了他的肩膀。
琴川方家，百里屠苏在床榻上躺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欧阳少恭背对着他坐在榻边，双手撑着膝盖，坐得很端正，沉着脸一动不动。
百里屠苏又一次醒了，他知道欧阳少恭在他身边，不知为什么，煞气发作时，只要欧阳少恭在他身旁，就比以往好上许多。
欧阳少恭还是动也未动，也知道他醒了:“屠苏，是否梦中难过？”
百里屠苏不愿他担心，只道:“我没事。”
欧阳少恭才回头看他，见他满头都是汗珠，也不理会:“屠苏可喜欢这尘世？可是想在这世上活得长长久久？”
百里屠苏道:“人活着，自有万般苦难，烦恼也如影随形，可既然活着，就该好好活着。”
“可如果不能好好活着，这天命不叫人好好活着，又该如何？我面前的路，哪一条不是绝路！”欧阳少恭站起，抬手指着前方，他面前只有桌椅墙壁，却像指着自己的仇人。
“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变成桑田，只有我，被留在时间的罅隙里，永无归途。”
欧阳少恭放下手，慢慢转过身来:“屠苏，我只想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百里屠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欧阳少恭也不会废话解释，拿出玉衡用灵力开启，玉衡悬在床榻前，灵力笼罩了百里屠苏整个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开始撕扯魂魄。
自窗外突然打进锐不可当的剑气，要破了玉衡，欧阳少恭将剑气拂散，收回玉衡往外看，又是那个碍事的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