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1 / 1)
来人听到男子的呼唤,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大衣兜帽下,红色围巾遮住他半张脸,也没戴往常那副无框眼镜,可除菏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
男子正要步入饭店内,但两个年轻人却像扎了根一般,楔在门口不动弹,不过,除家的孩子是噙着不明所以的笑,自家孩子当午却是刚刚知悉,今天要聚餐的对象是谁。
李方端又走下台阶,来到除菏身旁,“你们这是?”当午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李方端条件反射地侧身挡在二人之间,除菏却绕过他,向当午走近一步。
“这是什么情况,嗯?”除菏还在狰狞地笑着,扯着当午的围巾把他拉向自己。
一段时间没见,当午苍白的脸还是那么瘦削,除菏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都觉得硌手。
李方端看出不对了,先把除家孩子往后拉开,和步出店外的殷唯一道,把人围在中间。当午离了束缚,呆立了一会儿,又猛然惊醒,飞速转身,逃进了饭店旁的小巷里。
除菏被李方端制着,担心大力挣脱会把人掀地上,也不挣扎,只朝当午的背影喊道:“你跑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得给你抓回来!”
殷唯用涂着蔻丹的尖利指甲,捏面团似地掐住除菏的脸,“你行啊,当着我面欺负我儿子?!”
除菏几欲吐血,那我还是您亲儿子呢。但这点不满,马上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如果不是手腕还被李方端钳在手里,除菏也许会掩着面笑出声来。
殷唯还在念叨:“你看看你,好好的聚一场,又犯什么混,除非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还笑!”说到气头上,还像拍皮球一样猛拍除菏的脑门,把李方端都吓着了,赶忙松了手,上前拦住气得两颊发红的殷唯,好不容易劝住了,可再回头时,除菏已经没了踪影。
除菏自然是追着李当午,跑进了狭窄的小巷。
除菏的手有些抖。他迫切地想追上当午,解决许多悬而未决的疑问,说上许多自言自语时想说给另一人听的话,直到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成为阻碍。
最重要的是,他要告诉当午,他错了。
他将诚恳地请求他的原谅。
雪停了。午后的阳光破开云层,虽不能驱散寒冷,却为前行的路蒙上了一层令人眩晕的金色光芒。
那次,在走廊上的奔跑,也像今天一样,笼罩在曝光过度的夏日阳光中。除菏牵着脸都记不清的高三学长,沿着长且嘈杂的走廊,跑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处的终点。
学长用另一只手遮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带着抽噎的哭泣声,冲击着除菏的耳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除菏及时避开教导主任伸直的手臂,把他那句“不准在走廊里乱跑”的咆哮抛在脑后,还不忘回头安慰道:“你有什么错啊,孟思鸠就是一混蛋,摔死最好。别怕。”
“除菏,我喜欢你。”
除菏脚下一趔趄,差点带着学长从楼梯上滚下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头也有些晕,“哦!我,我知知知知道了……”
学长勉强挣开除菏的手,捂着脸,只露出泛红的湿润双眼,闷闷地说:“我马上要毕业了,好不容易说了出来,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以后,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我先走了。”
除菏的脸红得发烫,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跑下楼梯,最后被终于追上来的班主任扑倒在地。
“诶,让让,麻烦让让————”
除菏瞬间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一时没看路,他差点被一群横冲直撞,尖声叫着的小孩绊倒,小孩的家长无奈地跟在后面,道一声“对不住”,追在孩子身后,拐上了另一条道。
小巷的尽头,是三条小巷。李当午大概是不知道,他慌乱中躲进的,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迷魂阵。数不尽的低矮民居之间,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狭窄巷道,见头不见尾,若不是此地的住户,十分容易走进死胡同。
除菏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红色灯笼,落到了不远处红色围巾扬起的一角。他知道,这场持续多年的奔跑,终于要结束了。
稀疏的雪花落地,很快便化成了水,反射着漏进巷中的日光。当午却无暇顾及脚下,不时踩入大大小小的水洼,不一会儿便湿了裤脚。
当午虽然想拐上街道,但每从一个略宽巷口走进,却总会从另一个逼仄的巷口走出,而所有的巷口似乎都聚集着几只三花猫,沉默地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跑过。
鬼打墙?当午急得想抓住一只猫,求她把自己带出这场噩梦。
而这场噩梦的开端就是,爸妈从没提过,今天要见的人是除菏。完了,我们彻底完了……
终于,当他发现,在一排滴着水的屋檐下,安静坐着的不再是猫,而是一位倚在门边打瞌睡的老太太时,他才慌不择路地拐进了这条陌生的小巷。他并没有发现,除菏也缓缓踱进了积水的巷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除菏刻意把脚步声放轻,门边的老人却仍被吵醒,睁开了眼。“里面没路了,往回走吧。”
除菏笑了,“谢谢您嘞,没事,我知道里头是死胡同。”
老太太不高兴了,“大过年的说什么呢。菩萨保佑,百无禁忌。”
除菏从不信这些,但站在潮湿的巷口,望着在漏下一线天光的巷中奔跑的当午,除菏又觉得,说不定真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中安排这一切看似杂乱却又指向明确的阴差阳错。
他甚至被赋予了三次机会,而他从未把握。
不过这一次,一定会和之前有所不同。
除菏跨过了积水坑,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