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迟到15年的忏悔(1 / 1)
御剑惺忪的睁开眼睛。下一秒,视线焦距还未完全对上,与其说是醒来更不如说是被吓的强制清醒了。他用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但攀升的心跳却迟迟无法下降。这真是对心脏超级不好。
“老师您这是干什么!”他吓的根本不知所措,“请您先起来!”
一骨碌的跳下床去扶狩魔,却发现他手臂冰冷。
“好冷!”他赶忙拽了一条被子给他盖上,“您这样究竟多少个小时了!请不要这样折腾自己!您生病的话冥会抽死我的!”
虽然没当父亲的经验,但好在平时对付突发情况能力还不弱,他赶忙将暖气完全打足让房间快速回暖。但无论如何死拉硬拽,狩魔就是没起身的意思。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自己老师的脾气,一旦倔起来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折腾了好一会狩魔依旧纹丝不动,倒是御剑自己累得全身发软坐在了地上。他埋怨自己怎么如此疏于锻炼,记得儿时还玩摇滚时力气可是很大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这样我怎么受的起。”
狩魔将拳头握的紧紧的:“吾只是……只是……汝的杀父仇人罢了。不仅毫无悔意,更欲至汝于死地。实不配……”
“可我终究是您一手养大的,检举能力也是您手把手教的。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他瞄了一眼那鞭子和那下面的纸后立刻移开视线。那张纸对狩魔来说恐怕也是极度耻辱的东西。
“我又怎能伤害您?您可知,18岁那年,当我终于可以继承父亲遗产,却发现那遗产其实少的可怜时的心悸?本就不充裕的遗产都用来维持事务所的运转了,到我真正得到时已经几近赤字。毫不夸张的说,这些遗产连个最普通的墓地都买不起,更恍谈大学学费?但当时要不是您当作完全忘了这回事我又怎么可能同时就读早稻田和东大?一年300万日元的学费可不是开玩笑的?加上各类生活费,年度账单出来后我自己都吓一跳,我一年居然能花掉上千万日元。而当上检事后您也不是立刻劝我买跑车了吗?2000万的跑车,我能一年就还清也是因为工资全用来还车贷,不仅没交钱您还如以前一样给我零花钱不是吗?”
既然老师脾气如此倔强,他也只能试图用嘴皮子来劝。但却殊不知越是说到细节其实狩魔就越是尴尬。若狠狠的挨一通鞭子也就罢了,但现在却要以如此羞辱的姿势细细数落出自己的条条罪状,试问哪怕是罪大恶极的连环杀人犯又有谁如此难堪的认罪?更无语的是身边的人居然以为那是在给自己面子劝自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不能发作尴尬到极点的窘境。养他15年,还真是15年如一日的笨拙,说话也好,道歉也罢,总是找不着窍门越道歉越生气。若是平时该严厉呵斥的吧?但现在他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五味俱全。若是说作为连环杀人犯也没人如此难堪道歉过的话,仅仅一场败诉就让他如此难堪的自己又是什么呢?因为弟子败诉了,或者说因为儿子败诉了,触犯了红线,自己便对他大肆羞辱。当时御剑跪了4小时,只有1小时不到是在分析案情的,换句话说他被狠狠抽了3小时,抽的体无完肤,抽的全身上下皮开肉绽,抽的他哭到最后声音沙哑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吾曾说过,悉心培养汝只为复仇。汝忘了不成?”
“我没忘。”他站了起来,“但我更记得您在最后的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您完全可以明正典刑将我处决,也可以任由我被头发活活噎死。但您不仅救了我,最后甚至还要求复核,等同于毁掉已经到手的胜诉。最后的最后您还是回心转意了。老师,已经够了。真的够了。对过去的那一切,我已经看开了。一点都不恨您。我只恨我自己为何丢枪。若没那样,也许一切都可避免了。也许您只是和父亲互相看不顺眼,见到就怒目而视罢了。这只是您一时冲动犯下的罪罢了。”
“罢了?”狩魔反诘,“汝可曾记得,初任检事之事,吾所交代之事。”
他右手抱着左手手臂,半晌才挤出个“是”字来。
“吾如何交代汝?”
“那个……那个……”
他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自己必须亲口将敬爱的老师治罪。作为绕在他手里的被告获得无罪判决毁了他一生的完美已经够让自己难受了,更何况还要揭老师的伤?若非心中极度悔恨,高傲如他又怎肯低下头颅?膝盖又怎肯弯曲半分?
“可是要吾代汝说?”
他抿了抿嘴:“您曾说过……若被告所犯之罪乃无法弥补之罪,应最重量刑。因为,无论自首也好,忏悔试图补过也罢,因为所犯之罪本身不可逆转,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您还说……若检事不对罪犯凶残,那又还有谁能抚慰被害人呢?”
“DL-6,吾所犯之罪可逆转否?”
御剑大可以装糊涂拿15年的养育之恩来搪塞,但他也深知这招对狩魔豪不会起丝毫作用,反而会将事情弄的更僵。他只好摇摇头:“不可……逆转。”
“吾唆使灰根杀害生仓雪夫可逆转否?”
他还是摇了摇头。
“汝作为检事,该如何量刑?”
他右手狠狠捏了捏左手手臂,最终极其艰难的说出了句“老师……得罪了。”
一切已成定局,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肉体会受到何种惩罚,狩魔却仍保持着贵族姿态:“汝做好该做之事便是。”
左手拿起地上的鞭子,右手拿起那叠纸。字迹工整刚劲如往常,真不知道他是用何种心情写下自己条条重罪的。但凡心有悔意之人都会通过越来越清晰认识到自己所犯之罪严重而为罪恶感所包围,更何况他一直都认为对人对己,对工作对生活都力求完美的老师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察觉到错误而不悔改的,他只会比旁人更严厉的鞭策自己改正错误。
“老师……可否问一句,您为何会回心转意?”
“吾只是……见汝抱膝而坐,身体无法抑制颤抖时忽然回忆起了乃父葬礼之日。”
御剑睁大了眼睛愣了半天。真没想到全天下居然真有人能冲开自己的黑色心锁。再想想自己的黑色心锁,他自认为没那能力冲开,更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老师知道这件事。这个心锁恐怕要伴着自己入土然后再由糸锯挑明了,如果那时他还活着的话。
“汝……念出来罢。”
念出来了便等同于对老师的宣判,但当下这种情况好像也没任何办法回避。而握着那份起诉书,或者说和起诉书别无二样的表格,真的让他有种在法庭宣判的感觉。里面罪行已经完全写好了,照着念就可以了,但这种压迫感,完全不亚于好似初次读宣判的紧张感。
“被告:狩魔豪。职业:检事。所犯罪行:2001年12月28日,因上午IS-7庭审不满辩方律师御剑信揭露其不正当审讯,当日下午籍由地震将其枪杀并嫁祸灰根高太郎。随后,唆使灰根高太郎于2016年12月24日杀害DL-6案件辩护律师生仓雪夫,并嫁祸御剑信独子御剑怜侍,以责任检事身份落下有罪判决并申请成为执行官企图斩草除根。”
后面并没有写,但他知道老师是故意不写的。双方同为检事,同样熟读六法全书,自然都知道该适用于何种刑法。御剑将纸拿在手里,背诵该套用的法律条款,并无遗漏。直到说出“以上。责任检事:御剑怜侍。”时狩魔才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才是最最应该呈现出的公正判决。他应当由御剑来揭发,量刑。
“汝……动手罢。”
御剑一声不响掀去了狩魔身上的被子,过了一会便狠狠抽了一鞭子。鞭子所及之处皮开肉绽,狩魔疼的拳头握的紧紧的,狠狠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才一鞭就如此生疼,更何况这孩子当时被自己抽了狠狠三小时!如今亲身体会才知自己所干之事有多残忍!真是当真没将他当作自己孩子看,若换作冥恐怕哄还来不及,哪又会下的了这般狠手。当时若真失手打死了,他去天堂向父亲哭诉,他父亲不定心疼到什么份上。而自己却没半点心疼,真可谓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没半分心疼。有爹的孩子是个宝,没爹的孩子就只好任人打骂,如根草。
御剑抿了抿嘴,脸上像刮了层浆糊,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自己对老师敬若神明并不是因为怕,更是因为无论他如何待自己,自己都将他当作父亲来看待,来孝顺。这一鞭子抽在他身就宛如疼在自己身上,好似抽的是他的血肉。
“怎不继续?”
御剑握了握鞭子,又是一鞭下去。鞭子撕裂可空气,发出可怖的声响。这次并不是背,而是臀部。不仅是疼痛,比疼痛更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御剑看的最清楚,自己的臀部当初也是这样的么?被败诉所打击,被逐出师门的恐惧所包围,他早已忘了那天之后自己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好的了。深而粗的伤口贯穿臀部,鲜血就像笼里的小鸟似的争先恐后涌出。御剑缓了缓,他以为是给狩魔一个喘息的机会,但其实这笔不停的抽打更过分。缓一缓的间歇会深深体会到疼痛由产生到蔓延的过程,所以力求效率的行刑从来都不是不间歇的。狩魔只感觉到背部和臀部如火烧油浇般剧痛无比,比起挨枪有过之而无不及。
御剑很体贴的没挑原有的伤口继续下手,但这种新手指不定何时挥鞭也的确是很可怕的。狩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鞭子就冷不防的上来了。该说他有惩罚人的天赋么?他就算再失去理智打御剑都是趁他做好心里准备憋气时的,但自己挨打则都是在毫无防备下。这会加剧痛感。他不顾羞耻的发出了发出了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想来真的已经忍到极限了。御剑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老师白净的背和臀部已经连青带红,不忍直视。
“老师,您起身吧。弟子实在……下不了手了……”
狩魔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汝……差些死于吾手,却还这般妇人之仁。”
“您怎么说都好。已经够了。”
“那日,吾如此鞭挞于汝。区区数鞭,汝竟认为吾已偿清?”
明显的带有诱导性的提问,作为检事的他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老师……您可是……在后悔……或认为……那日惩罚过度?”
狩魔顿了好久才回答:“是又如何?申请复核亦好,对那日惩罚心有愧疚亦罢,吾竟受汝影响亦如此妇人之仁。真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真的够了。”
“不够!”
说的斩钉截铁。
“远远不够!吾乃检事!汝当告诉过汝,检事乃法之捍卫者。现今,理当捍卫法律之检事立于对立面,成为法之破坏者。汝可曾考虑过,若不受重罚,吾有何颜面再次立于检控席!”
御剑轻轻呢喃了声“老师”便又抬起了手。
“这才是吾之学生。”
“对不起。您今天所说之话,身体力行所授之课,弟子定当铭记心中,没齿难忘。”
狩魔闭上了眼睛,紧紧握住了拳头。可怖的声响不曾停止。汗珠中混杂着泪珠,御剑却好似能看出那些是泪。那日之后老师再没为DL-6流过一滴眼泪,至少他没见到过。想来应该是觉得比起悲伤,比起表面的忏悔,养大自己更重要吧。嘴唇一片发咸,又一片发干,内里的一团火几乎要将狩魔烧尽。不知道到底被打了多少下,直到眼前一片黑,一片黄,一片花,一点温暖拥了上来,暖进了整个心窝。那是属于人体的温暖。他迷迷糊糊的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敷药的了。只感觉到自己正趴在柔软的床上,背后,臀部一阵发疼得凉。虽然很无力,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闭上眼睛,终究沉沉的睡去。睡去前,意识朦胧前,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但御剑却说了声“谢谢。”还说了声“对不起。”真是的,为何要道歉呢?难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狩魔睡去前,御剑无比清楚的听到了那句他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话:“怜侍,那日的决定,请允许吾收回。回家来罢。”
他深深鞠躬,说了“谢谢”,说了“对不起”。那是发自真心的道谢和道歉。他握紧了双手。下一次,绝对要胜诉!
门外,狩魔冥靠着墙头早已泪流满面。她从最初的惊讶,惊讶父亲竟然是杀害自己哥哥的杀父仇人,到由衷的欣慰,终于哥哥还是原谅父亲了。困扰了两人15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这个家,应该会比以前更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