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会恨他的(1 / 1)
的场静司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没了声息,大概是昏过去了。
花懒完全不顾还站在旁边的束樱,跑到的场静司身边把他扶起来,少年安静的闭着眼睛,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两片浅浅的阴影,像睡着了一样。
她握住他冰凉的左手,注入妖力检查了一番……虽然看上去挺吓人的,但其实伤的不重,那些血迹大都是皮外伤造成的。
仔细想想,大概是他打赢了那个妖怪后,自己也脱力了,所以才会被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妖怪拎着回来吧。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向来独来独往的外婆这次会带了妖仆,那个妖仆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当初逃出春木之里的时候,她也只有把对方绑在树上的能力而已,所以当小静被他拎着回来时,她才会那么紧张,只是万万没想到,小静竟然这么强了。
真是的……吓人一跳。
花懒很想把小鬼晃醒好好骂他一顿,但现在不是做那些的时候,一层淡绿色的光芒笼罩了少年的身体,只见他皮肤上的血迹和伤口在迅速的褪去,最终变得和最初一样光洁白皙。
没什么大碍了,她的治愈术已经足以让这些外伤短时间内愈合,小静醒来之后,只会感觉到有些虚弱而已。
做完这些后,花懒将他的身体靠在树干下,拿过他手中抱着的弓,站起来,转身面对从刚才起就没再出声的束樱。
束樱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那般志在必得的笑容,她的视线在的场静司身上停留几秒,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快又看向花懒。
“看来你的治愈术精进了不少。”束樱眯起眼睛,拢了拢耳边飘起的白发,“亲爱的外孙,为了对抗我,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偷懒呢。”
“当然不能偷懒啊。”花懒挡在的场静司面前,堪称瘦弱的身形,却坚定且义无反顾,“毕竟对手是外婆大人,这点自知花懒还是有的。”
说着,她举起弓,左手握住弓身,右手拉弦,隐约能听到弓弦被拉到最大限度时发出的滋滋响声。
用妖力凝聚的箭出现在上面,箭矢正对红衣女子的眉心,就像早上小静对她做的那样。
束樱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神色未变,即使这样被自己的外孙女用箭指着,也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
“这弓……”束樱的视线在花懒的手里绕了一圈,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梢,“这弓是你为这孩子做的吧,弓弦是你的根茎,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真让外婆嫉妒啊,我的小外孙对一个人类这么上心。”语气散漫悠哉,束樱却伤心似的用指尖抹了抹眼角,故作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被阴影遮住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却越发幽深。
“……”花懒握住弓的手网上抬了抬,说实话,她对这样的外婆有些无力,每天都像演戏一样的生活,为什么还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过啊……”束樱话音一转,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细长的眼睛弯起,泄露出细碎而锐利的光,“这也就证明,这孩子并非普通的人类吧。”
“他只是可以看见妖怪而已。”花懒下意识的避开她的注视,很快又转回来,用弓箭瞄准太。
“不只是这样吧?”束樱的指尖点了点下巴,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你瞒不了我的哦,一般的孩子,不会使用这种弓。”
那是专门用来对付妖怪的东西。
“他是除妖师。”束樱幽幽的说道,所有的笑意一点点从脸上消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姓的场——对不对?”
那身影明明驻足于蓝天之下,背后却宛若出现了巨大的黑洞将光明大口大口的吞噬。
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碎掉了似的。一截树杈断裂,从头顶坠落下来,没有坚持到下一个春天,就这么化为过去了。
花懒握紧了手上的弓,心情此时不知是紧张还是复杂,她看了束樱一会,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瞳很深很深,她能看懂的,只有里面赤.裸而冰凉的讽刺。
这种认知给花懒带来的不只是被拆穿的无措,更多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现实的无奈与无力。
花懒放弃似的闭了闭眼,缓慢而平静的开口:“没错,他是除妖师——名为的场静司。”
大概是离春天还有一段距离吧,虽然冰雪消融,空气中还是残留着沁人皮肤的冷意……但或许,这是那个红衣女子身上散发出的也说不定。
“啊……我还在想,那张脸为何如此熟悉呢……”束樱首次低下了头,仿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果然,是那个人的后代啊。”
女子的语气没什么情绪,额前垂落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摇晃,花懒却觉得她一定在看自己身后的少年。
“……外婆大人?”花懒皱了皱眉,向后错开一步,将的场静司的脸彻底挡住了。
“哎呀,保护欲还真强呢。”那种异样的压抑氛围只是一闪即逝,束樱戏谑的勾了勾一边唇角,扫了眼少女蓄势待发的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亲爱外孙,我突然不想杀他了。”
“你——”花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敬语都忘了,“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就好像听见丁丁承认自己肥胖一样,那也是当然的,外婆不会容忍自己重视的东西,她想杀什么人就绝对不会停手,从来都没有例外。
“我说我改变主意了哦,安心吧,只要你不动手,这个小家伙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花懒握着弓箭,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的颜色,她紧盯着束樱,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束樱的视线掠过不省人事的少年,然后落在了花懒面无表情的脸上,“因为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事。”
周围的草木忽然发出骚动的声音,也不知是因为风忽然大了,还是花懒气息不稳的缘故。
“您说,更有趣的事?”
“是啊,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束樱半低着头,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掩住嘴角,慢慢的,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她高挑着嘴角,像要向周围人宣布一件值得奔走相告的喜讯一样,高兴的像个孩子。
“我亲爱的花懒哟,这孩子的宿命,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才对。”
束樱无视面色惨白的脸,走到她面前,食指指尖按住她弦上的箭矢尖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那个人违背了我与他之间的约定,所以我会让他的继承者世代不得安宁,他的家族,他的血统,人性的丑恶将会一直延续下去,而我的报复也将会永无止境。”
女子的语气温柔如同美酒的醇香环绕心间,而她的声音却如同在阴暗角落里堆放的森森白骨,冒出丝丝缕缕将人纠缠致死的寒气。
“我的愿望是夺取每一代的场家主的右眼,但从这一代开始,我需要要找到一个代替我延续这项仪式的人,而你——”束樱的指尖抵住箭尖往下按,就像直抵着花懒心口,“花懒,你就是被我选中的继承者呢。”
她如同施与恩赐般屠吐出的话语,几乎让花懒以为这是一件无比荣幸的事。
这时束樱终于结束了旁若无人的演讲,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花懒,微笑道:“小花懒不说点什么吗?总是我一个人在说,这样会让我感觉很无趣的呀。”
“说什么?”花懒看了她一眼,突然就笑了,“您觉得我应该说什么呢?”
束樱毫不在意她嘲讽的口气,笑眯眯地松开箭矢,带血的指尖轻轻滑过花懒的脸颊,“你和这孩子之间无法斩断的锁链,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哦。”
“相信在那孩子身边的这些年,你已经有所体会了吧——那一份不能自抑的渴求与挣扎。”
“……”
花懒一动不动的盯着束樱,拉紧弓弦来掩饰身体的颤抖,指腹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的笑容平淡而漠然:“啊,没错,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多少次她梦见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上躺着一枚暗红的眼珠,又有多少次猛然惊醒,她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伸向了少年的右眼,对方或是熟睡毫不知情,或是露出疑惑的眼神,却不知晓那时她心中汹涌而出的,全是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血腥杀意。
那是从第一次见到小静的眼睛时就有的,被自己错当做迷恋的……诅咒。
她从来都不可能对某样东西一见钟情的,会帮小静疗伤的真正初衷是因为那双眼睛,而会第一眼喜欢上它们,原来只是因为诅咒给她套上了这样的设定而已。
“还真是讽刺啊。”风凉凉的吹过,花懒垂下眼笑了一声,喃喃道,“我还以为,总算有一样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了呢,奇妙的缘分……什么的。”
那些迷恋的开始,那些牵绊的开端,那自以为第一次由心而生而不是被人强加的心情,其实都是被人事先写好的剧本,开头或许因为某些原因偏离了大纲,结果却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花懒突然觉得有些厌烦,既然都被看穿了,也就没必要装下去了,她扔下弓,平静的面对束樱,脸上是冷淡的笑容。
“所以呢,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发现小静是的场一族的人?”
“没错哟,既然你喜欢这孩子只是因为诅咒,我就没必要担心了,比起在这里杀了他,不如等到他真正成为家主那一天让你来动手。”束樱摸了摸下巴,理所当然的笑眯眯道,“那样似乎更有趣呢。”
明快的语气,愉悦的笑容,就算眼前是她唯一的外孙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妖怪的血缘亲情从来就不存在。
如果她这时能稍微注意一下花懒,就能发现绿衣少女紧绷着身体,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复杂的盯着她。
“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了。”周围的空气传来剧烈的妖力波动,束樱的眼中闪烁着残酷的笑意,兴奋使她连声线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花懒,你真是我引以为傲的作品,能让的场一族的后代如此重视你……这样精彩的剧本,连我都没有想到。”
有趣,太有趣了,没想到她会再次见证人类和妖怪之间的这场闹剧。她决定暂时放过花懒,就让她看看,这次又会以怎样凄惨的结局收尾吧。
“我很期待看到人类被背叛时凄惨的脸啊,尤其是他的那一张……”束樱的目光仿佛穿过很远的地方,黑暗的,憎恨的,病态的,种种浓烈的情绪交缠在一起,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是这个他,又是谁呢?花懒莫名觉得她好像在说另一个人,不是小静。
她看了束樱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您的世界观。”
垂在身侧手渐渐收紧,花懒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但是我不会如您所愿的。”
“哦?”束樱很快归于平静,状似惊讶的挑了挑眉,随即将鞭子缠回纤细的手腕上,眼也不抬的说,“那随你的便吧,不理解也没关系。”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外婆,给你个忠告吧。”束樱缠好皮鞭,黑色的皮鞭绕在白皙的腕子上散发着森冷的气息,她勾了勾红唇,低沉的音色如歌声般悠远,“什么都好,只有真心别动,人类啊,一旦得到真心,就会无所顾忌的暴露出肮脏的一面。”
说完,她好像累了一样,再没看花懒和的场静司,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密林深处,所过之处,带起一片鲜红的衣角。
花懒看着那道艳丽的人影越来越远,微微抿了抿唇,终于在她快要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时候,开口说道:“我不会的,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她们之间隔着十几棵树的距离,很远,但是花懒知道,束樱一定能听见。
果然,她见她的脚步停住了。
“不要太自信了哦,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想要伤害他的时候,那孩子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你吗。”
“我可以离开他,只要不见面,我就不会产生那种想法。”只要看不到他的眼睛,她就不会变得奇怪。
“呵。”束樱轻笑了一声,大概是不相信吧,她回头看了花懒一眼,“那既然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吧。”
“总有一天,他会做出让你永远无法原谅的事。”束樱再次抬步离去,只有一丝尾音残留在浅淡微凉的风中。
“你会恨他的。”
远远的,花懒看见那个红衣女子消失在了森林尽头,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离去的外婆,看起来似乎有一些落寞。
大概是错觉吧。
花懒站在原地,仍旧一动不动,片刻后,她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她扶住旁边的墙壁,看着掌心上那道伤痕微微苦笑,之前帮小静徒手接下的那一鞭,还真是够呛啊。
差一点就要露馅了。
头脑一阵晕眩,花懒狠狠咬了咬舌尖,口里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一点,
低下头,余光瞥见地上安静的少年,他依旧闭着眼睛不省人事,脸上的血色还是很少,不过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这样想着,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糟糕了啊,花懒心里想着,扶着墙壁的手滑了下去,她闭上了眼睛。
那时的她不知道,这一眼,就是八年的时间。
就在花懒以为自己会这样陷入一片黑暗的刹那,下一秒,身体好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气息似曾相识,但是又有一点陌生。
“对不起,我来晚了。”
有谁在耳边低喃,她已经听不见了。